五月, 時序還未入夏,但暑氣已盛, 陽光變得毒辣,走在路上,風吹來都是熱的。

安彌騎著摩托回公寓,摘下頭盔已是滿頭大汗。

她騎的陳聿的車,這大熱天的,要是騎杜卡迪得被燙死。

停好車,安彌抬手抹了抹汗, 抱著頭盔上樓。

今天陳聿有事去公司了,說要晚點回來,家裏這會兒就她跟三隻貓。

一身是汗, 安彌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衝完澡出來, 外麵天還沒黑,夕陽在天邊暈成了深深淺淺的紫粉色。

安彌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冰鎮飲料,荔枝味的,坐到沙發上拉開易拉罐。

空調的風安靜往外送著,家裏三隻貓跳上窗台看著外麵飛過的燕子,安彌邊喝飲料邊看著外麵的天空, 也看著三隻貓,時光在夏日晚風裏變得悠長。

夕陽完全落下去時,安彌還靜靜坐在沙發上, 等意識到自己竟然看了快一個小時的晚霞, 她垂眸輕笑了笑。

落在地麵的視野裏出現了一隻小貓, 是小五, 它過來蹭了蹭她的腿。

安彌將它抱起來輕摸它腦袋,再用自己腦袋抵著它腦袋蹭啊蹭, 她閉著眼,唇畔帶笑。

身後的門鎖在這時響起輸入密碼的聲音,安彌睜開眼,將小五放下,轉頭看向門口

一陣“哢噠”聲後,有人推門而入,白T黑褲,清爽又帥氣。

“回來得還挺早。”安彌笑道。

陳聿走過來,俯身吻向她,安彌下意識地仰頭去迎他的吻。

這次,他並沒有準備吻很久,輕輕兩下觸碰後,他揉著她頭發坐到她身邊。

“兩個消息。”他靠到沙發上,頭側在安彌這邊。

“說。”安彌側著身子倚向沙發。

“我快成窮光蛋了。”

這是第一個消息,算壞事兒,但他在笑。

“那你還笑得出來?”

他繼續笑,“我是成窮光蛋了,但安遠山也完蛋了。”

安彌一愣,“這麽快?”

“理應說不該這麽快,是安遠山自己放棄了安氏集團,我原本以為這是他故意做給我看的假動作,結果不是。”

安彌滿臉茫然。

安遠山怎麽可能放棄安氏集團?

他會幹出殺妻這種事不就是因為想從對方手裏拿回安氏集團的掌控權嗎?

“可能,”陳聿跟她分析,“他知道我不把他搞垮不會罷休,不敢冒險弄得最後背一身債,所以主動停產,把該還的賬還了,該結清的工資結了,遣散了所有公司人員。”

緊接著他又說:“但你放心,就算這樣,他兜裏也剩不了多少。”

安彌覺得他說的不無道理,安遠山一直是個保守派,所以集團在他手下後才一日不如一日。

可安彌還是想不明白,一個為了安氏集團故意殺害自己妻子的人,真的會這樣輕易放棄這偌大的集團嗎?

就算安遠山兜裏還剩了不少,加上安老太太那邊也還有不少積蓄,但安遠山這個人極重麵子,集團一垮,他就沒臉在南城混了,老家那邊他也是不可能回去接受各種冷嘲熱諷的,所以他放棄的不僅是安氏集團,還有所有親朋好友。

李文英從監獄裏出來後也不一定還會再跟他。

如果真的連李文英都不跟他了,那他就真成了個孤家寡人,他會甘心嗎?

安彌晚上躺**都還在想這個問題,她總覺得很不對勁,所以,即便安遠山很可能最終會落得個除了能賴活著以外一無所有的下場,她也高興不起來。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去見一麵安遠山的時候,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是公安機關的電話。

看到手機上的這串號碼,突然,安彌感到一種極大的不祥感朝她襲來。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有些僵遲地按下接聽。

“請問是安彌女士嗎?”

“是。”

她聲音略顯僵硬。

“安遠山是你的父親嗎?”

“是。”

電話那邊,警方人員的聲音在這時候忽然降了些,語氣遺憾地同她說:“你父親於今日在酒店自盡,送達醫院已無生命體征,需要你現在來認領遺體,在南城第一人民醫院。”

安彌的腦子像有一聲巨雷忽的炸開。

她整個人僵住,渾身血液卻急速倒流。

“喂?安彌女士?”電話那頭還響著警方的聲音。

警方大概是以為家屬難以接受這個消息,在重複了兩遍醫院地點後掛斷了電話。

手機裏傳出的聲音不算小,房間裏又安靜,就在安彌旁邊的陳聿自然聽到了通話內容。

等安彌緩了會兒神後,陳聿問她:“你要去嗎?”

安彌沉默地思索了幾秒,然後搖頭。

她重新拿起手機,撥出去一個電話:

“榮姨,麻煩你告訴奶奶,安遠山他自盡了,需要她去南城第一人民醫院認領遺體。”

說完,她掛點電話,將手機關機。

她神情看起來很平靜,沒有親人離世的悲愴,也沒有所恨之人終於去死了的痛快,她心裏甚至有些空洞,安遠山就這樣死了,就這樣輕易的死了。

在這一刻,她恍然明白了安遠山之前打電話來給她說的那句話:

“恐怕你看不到你想要的結局了。”

她希望他的結局是生不如死的活著,在失去所有後悔恨至死,而他早在那時就為自己定好了現在這個結局。

當時他還說,他心裏有愧,想償還。

她本來以為他是虛情假意,但竟是真的。

安彌沒有因為他這一點尚存的良心而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依舊覺得便宜他了。

這樣輕易的死掉,真的太便宜他了。

就在前幾分鍾,她還在想,他會落得個孤家寡人的下場,結果……

倒是她成了孤家寡人。

想到這兒,安彌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一個原本好好的家,如今隻剩下了她一個。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個會招來禍患的災星,否則,如何會落到這般親人反目家破人亡的境地,又如何總是會遇上些偏激的瘋子,總讓身邊的人受到傷害。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讓她真的很難不這樣想。

她緩緩垂下眼眸,一滴淚猝然滑落。

“怎麽哭了?”陳聿過來抱她。

他知道,她一定不是為安遠山哭。

“陳聿。”安彌沒有回答,隻是顫聲喊他的名字。

“我在。”他抬手輕撫她頭發。

“陳聿,我隻有你了。”

還能成為家人的人,隻有他了。

陳聿收緊臂彎,像要將她箍進身體裏。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聽他這樣說,安彌的眼淚一瞬變得洶湧,身體跟著不停顫抖,開口的聲音更是顫得厲害,氣息低啞:“你……你不能出事……要好好的,一直陪著我……一直陪著我。”

“我會一直陪著你,”陳聿輕輕鬆開她,雙手捧住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告訴她,“你知道的,我從來說到做到。”

嗯,她知道的,他會說到做到。

她破涕為笑,隻是這一笑,眼淚也跟著流下來。

陳聿沒有讓她別哭了,他再一次抱住她,讓她好好哭一場。

這一晚,安彌哭了很久,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是止不住,為什麽就是很想哭很想哭,明明她是相信陳聿的,一直都相信他的話,可怎麽就這樣難過。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母親和安寧哭,還是因為老天的捉弄,又或是,她在害怕,害怕這次陳聿沒法說到做到。

她哭到了很晚,所以第二天起得也很晚。

昨天她把手機關機了,開機後,她收到這樣一條短信:

[安彌女士您好,我是您父親安先生的律師,想必您已經知曉安先生離世的消息,望您再節哀的同時抽個時間與我見一麵,安先生的遺囑在我這裏。]

看到遺囑二字,安彌立馬想到了:房子。

安遠山肯定是把紅楓別墅區的房子給了她。

安彌立馬聯係了那名律師,兩人約好下午在紅楓別墅區見麵。

安彌到別墅外時,律師已經進去了,夏姨給他開的門,安遠山沒辭退夏姨,夏姨還在家裏。

兩人見麵後沒有多寒暄,律師直接將遺囑遞給了安彌。

安彌以為安遠山會在上麵寫一些話給她,但沒有,上麵除身份信息之外隻有很簡短的幾行字:本人去世後,除紅楓別墅區10-9號房產,其餘所有財產悉數捐贈給南城公益基金會,紅楓別墅區10-9號房產留給唯一子女安彌繼承。

“全部捐給南城公益基金會?”安彌有些難以置信,她抬頭問律師,“安遠山的遺囑隻有這一份嗎?”

律師回道:“隻有這一份。”

遺囑是可以寫多份的,但不能有財產上的交互,這份遺囑上提到了所有財產,那就不會再有其他遺囑。

在看到這份遺囑之前,安彌一直以為安遠山和李文英是真愛,但現在看來,他可能隻是忌憚李文英知道當年的真相。

李文英估計怎麽也想不到,她為了在獄友麵前洗脫自己的一句話,會讓她在出獄後一無所有。

那等她出來,不得瘋?

安彌算了算,李文英剛好就是這個月出獄。

回去後,安彌立馬讓陳聿打聽了下李文英出獄的日子。

陳聿去一打聽,“就兩天後。”

兩天後剛好是安遠山的葬禮。

老太太沒打算在南城辦葬禮,準備回老家洛城辦。

安彌答應了老太太會出席葬禮,原本陳聿是想跟她一起去洛城,但知道李文英出獄,安彌心裏有些惴惴不安,她不想陳聿陪著她去,怕碰上李文英後這瘋女人一衝動又做出什麽過激的危險舉動,但同樣也是因為李文英,陳聿更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去。

最後兩個人還是一起去了。

到了葬禮上,安彌全程保持警惕,結果兩天下來,她壓根兒就沒見到李文英。

老太太並不歡迎李文英,覺得這個家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李文英這個狐狸精,李文英就算想出席葬禮也沒有機會。

不過,安彌還是特別謹慎,出門都先左右看看,直到上了車她才鬆一口氣。

看到她將神經繃了這麽久,陳聿眼神往下沉了沉。

將車開出一段距離後,他跟她說:“回去我們再看一遍《龐貝末日》吧。”

“你怎麽突然想再看一遍?”

“因為……”

安彌沒能聽到他的回答。

一輛車突然從旁邊的路口衝出來,直直撞向了他們。

“嘭——”

一聲巨響後,世界突然沒有了聲音,但接著又響起無限拉長的尖銳耳鳴聲。

意識在一瞬間渙散,連大腦皮層都還未來得及傳達痛感,但徹底昏迷之前,於一片模糊的視線中,安彌恍惚間在撞向他們的車上看到了一個這兩日她一直在尋找的人:

李文英。

這不是一場意外。

-

走道上的白熾燈搖搖晃晃,燈光散射成無數道模糊且雜亂的影子,整個世界嘈雜、混亂、充斥著各種白噪音,裏麵有腳步聲,人的呐喊聲,還有車輪滾過裏麵的摩擦聲。

剛剛睜開眼的安彌躺在擔架上,意識還未回攏,但她能依稀分辨出自己是在醫院,正被人推著去往什麽地方。

出於本能般,她剛醒過來便轉動極為遲鈍的頭部,渾濁的眼球也轉動著,目光在四處搜尋。

大腦還處於尚未清明的狀態,直到找到那個下意識裏她想找到的那個人後,她才意識到她自己在找什麽,她在找陳聿。

陳聿和她一樣,躺在在擔架上被人推著前往搶救室。

她看到他閉著眼,臉上全是血,在葬禮上穿的那件白色襯衣幾乎完全被染成了紅色。

似乎到了搶救室外,突然有幾名護士從另一個方向圍過來。

進了搶救室不久後,顯示陳聿心跳的心電儀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警報。

他身旁的醫生立馬大喊道:“患者心跳停了,準備除顫!”

安彌一刹那瞳孔急縮。

彼時已被注入麻醉藥物的她猛地坐起來,想要奔向視線裏的那道人影。

“患者請不要激動!”

兩邊的護士將她按下去。

一般在注射完麻醉藥物後,大多數人在幾分鍾內就會失去知覺,安彌作為重傷患者在已經注射完麻藥四分鍾後又硬撐了兩分鍾。

這兩分鍾裏,她一直睜大雙眼死死盯著旁邊的床位,看到醫生在給陳聿除顫後不停按壓著他的胸腔,旁邊的心電圖上卻始終隻有微弱的起伏。

在她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心電圖上的大部分還是一條直線。

她知道,心髒驟停後四分鍾內沒搶救回來就沒什麽希望了,而她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

在她的認知裏,那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

她帶著絕望失去意識,然後在黑暗中陷入一個又一個夢魘。

夢魘裏,陳聿滿臉是血的臉不斷浮現,心電儀刺耳的警報不斷響起,她看到有人為他蓋上白布……

她還看到,他來到她麵前對她說,“對不起,我食言了,這次沒能說到做到。”

最後,畫麵裏隻剩下他的背影。

他在往外走,走得很慢,可她怎麽都追不上,怎麽都追不上,她拚命喊著他的名字,喊到嘶聲力竭,然而那道還是消失在了視線。

意識混亂的她不知道那是夢,哭得快要窒息,連帶著現實裏的她都不停在流淚。

在她陷入夢魘長達十多個小時的這段時間裏,周望舒還有陳家的一幹人等都趕來了洛城,年過七十的陳老爺子也來了,但重症監護室不允許家屬進,所有人隻能透過一格小小的玻璃看到裏麵躺著的兩個人。

這家重症監護室裏有五張病床,除安彌和陳聿之外暫時沒有其他人,李文英沒在這裏,也沒在其他重症監護室,她沒被搶救回來,此刻她躺著的地方是負一層的太平間。

安彌醒來時,病房裏很安靜,耳邊隻有心電儀發出的聲音。

眼睛因為流了太多眼淚而變得幹澀刺痛,睜眼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但安彌在分辨出耳邊的聲音來自於心電儀後,她猛地一下就睜開了眼。

室內有兩台心電儀,她自己也連接著一台,而她卻憑借著直覺轉到了陳聿躺著的那邊。

在確認身邊的人就是陳聿後,她第一時間看向了他的那台心電儀。

心電圖上的畫麵不是她記憶裏的那條直線,是三條有起伏有規律的波段。

下一秒,淚水一瞬間淹沒她的瞳孔,這次,是喜極而泣。

她啞著聲音問守在重監護室裏的護士:“他怎麽樣?還好嗎?”

護士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聽到“暫時”兩個字,安彌心頭重重一跳。

“他什麽時候能醒啊?”她又問。

護士搖頭:“說不清。”

她心頭又是一緊。

眼淚繼續淌著,卻不再因為喜悅。

在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守在外麵的陳老爺子後,她的眼淚變得更加洶湧。

上一次他倆這麽躺著的時候,陳家隻來了陳遲俞,這次卻連老爺子都來了。

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陳聿還是因為她出了事。

一想到搶救室裏心電儀發出警報的那個畫麵,她心髒就如同刀絞,好痛,真的好痛。

她不想他一直陪著她了,不想他再愛他了,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從來就沒遇見她,從來沒有愛上她。

她也後悔了,後悔和他在一起,她就該一直一個人,到死都一個人,別去禍害他。

看她情緒激動,心電圖上的頻率不停加快,護士一遍又一遍的跟她說:“安小姐你現在不能激動,請冷靜一點!”

護士的囑咐沒有一點作用。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幾乎每天都是以淚洗麵。

她在重症監護室待了五天,五天都過去了,陳聿沒有一點轉醒的跡象,中途還又幾次被送入搶救室。

每次看著他被推出去,她心髒都跟著驟停。

五天後,她轉入普通病房由親友看護,陳聿還留在重症監護室。

考慮到她的情緒,周望舒去溝通院方,將陳聿所在的重症監護室裏的監控畫麵轉到了安彌這邊的電視上。

隻要電視開著,她就一直盯著電視看,一句話也不說,除非聽到周望舒跟她說話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她才會轉頭看向周望舒,抬手去給周望舒擦眼淚,哪怕這樣,在能下床之前,她也隻跟周望舒說過這麽幾句話:

“周望舒,你別哭了。”

“我不哭了,你也不哭了好不好?”

“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周望舒,你心裏是不是很疼啊,可怎麽辦,我心也好疼啊。”

說出最後這句話時,安彌沒有哭,眼淚像是已經流幹了,整個人像已枯萎了一半的蒼白玫瑰。

半個月的時間,她瘦了好多,幾乎快要脫相,病服穿在她身上空空****。

她吃不下飯,也睡不著,如果不是醫生給她服用了安眠的藥物,這半個月的時間她可能一天也睡不著。

半個月過去,她能下床了,但她走路時的樣子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陳聿還是沒醒,隻是轉來了普通病房。

安彌終於不再整日整日的不說話,她每天會跟陳聿說很多。

她說:“陳聿,你快醒啊,小五,迪迦,賽文還在家裏等我們呢。”

她說:“陳聿,等你醒了,我們去夏天也會下雪的地方吧,我還想跟你在雪裏白頭。”

她說:“陳聿,我還想去海裏遊一回,想你跟我一起,我們一起遊到深海裏。”

她說:“陳聿,你快醒過來好不好,我們去大醉一場,隨你怎麽灌醉我。”

她說:“陳聿,我想吃你做的飯了。”

她說:“……”

起初,她跟他說的話都是一些想跟他一起去做的事,一些很美好的事。

後來,隨著她身體與精神狀態的每況愈下,她跟他說的話也變得消極起來:

“陳聿,你再不醒,我眼睛都要哭瞎了。”

“陳聿,我心好疼啊,每天心都比昨天要疼好多,你舍得讓我這麽疼嗎?”

“陳聿,你快點醒好不好,你再不醒,我怕我撐不到你醒過來了。”

醫生告訴過安彌,陳聿也許能聽到她的聲音,而安彌肯定,他一定聽得到,因為當她跟他說了怕撐不到他醒來的那一天,他醒了。

時隔一個半月,他終於醒了過來。

那天,安彌露出了這麽久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可陳聿卻哭了。

看到安彌瘦了那麽多,他怎麽可能不哭。

“對不起。”這是他醒後跟安彌說的一句話。

第二句也是對不起,第三句也是對不起。

對不起這三個字,他說了好多好多遍。

安彌沒有說話,隻是流著淚衝他笑。

良久之後,他吃力地抬起太久沒有活動過的雙手,對她說:“我想抱下你。”

安彌俯下身去讓他抱,也抱住他。

他眷戀地將頭邁進她頸窩,深深去嗅她身上的味道。

“你跟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你說想和我做的每件事,我都會陪你去做。”

安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抱著他。

“你聽到了嗎?”他問她。

這時,安彌才低聲回:“聽到了。”

之後,醫生來了,安彌鬆開他站到一邊,拿出手機將醫生的囑托一一記下。

再之後,陳家來了好幾個人,安彌主動將位置讓出來,退到人群外看著他們和陳聿說話。

這一幕其實挺溫馨的。

看到陳聿被關愛,安彌覺得她該替他感到開心,可她怎麽都開心不起來。

除了他醒來時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欣喜,其他時間,她的情緒始終處於低潮。

她知道,她病了,但她想,會好的。

陳聿沒醒過來之前她就病了,她一直有在好好吃藥。

隻是,那藥似乎隻能讓她稍微睡得好些,不管是在陳聿醒之前還是醒之後,她始終提不起精神,更吃不下飯。

為了不讓陳聿擔心,跟他一起吃飯時,她會努力把飯菜往下咽,但很快她就會去廁所吐得一幹二淨。

她一直在心裏告訴自己,會好的,她會和陳聿一起好起來,可是,她好像……好不起來了。

她感覺自己像陷進一團黑色的迷霧裏,怎麽都走不出來,她知道來這迷霧裏的路,卻沒法順著那條路走出去。

陳聿每天都在嚐試拉她走出來。

他是個心思那麽細的人,哪怕她每天衝他笑,他也還是能看出來她病了。

他還那麽聰明,當然推斷得出來她的病因。

他跟她說:“還記得我說過什麽嗎?隻要不死,就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這個人命硬,沒那麽容易死,我們會好好活到不用淋雪也滿頭白的年紀。”

安彌笑著點頭,心裏卻在拚命搖頭,她始終沒法忘記那聲心電儀尖銳的警報,那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他差一點就死了,當時要是晚一分鍾,又或是晚一秒鍾,他可能就真的死了。

陳聿還跟她說:“是生是死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生死都一塊兒就好,你不是說,我死你也死,你看,你說這話我都不怕,你也不該害怕死亡這件事降臨在我身上。”

她還是在心裏搖頭,她從來就沒有他那樣通透,也從來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堅韌無畏,安寧的死就已經險些將她壓垮,她再也承受不起另一個人生命的重量。

總是敗在他唇舌之下的她,這次終於沒那麽容易被他動搖了。

可這樣下去,她和他該怎麽辦?

她要是開心不起來,陳聿一定也開心不起來。

她不想這樣。

一想到陳聿會因為她的痛苦而痛苦,她內心更加煎熬。

日複一日,她的病情愈發嚴重,而陳聿的病情慢慢好轉。

陳聿出院的前一天,劉柏宇來幫安彌一起給陳聿辦出院手續。

辦完所有手續後,劉柏宇跟安彌說:“彌姐,咱找個地方說會兒話吧。”

聽到劉柏宇喊“彌姐”,安彌表情怔了一秒,就在辦手續之前,他在病房裏還叫的她“嫂子”。

這一聲“彌姐”,安彌大概猜出來了他想跟她說什麽。

“走吧,找個地方。”

兩個人來到醫院裏的一片空地。

“彌姐,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劉柏宇把話先說在前頭。

安彌淡淡道:“說吧。”

劉柏宇深吸一口氣,將臉側到一旁,再重重歎一口氣,語氣無奈地開口:“彌姐,你放過聿哥吧。”

安彌沒有說話。

劉柏宇看她一眼後又立馬把視線移開,拳頭一捏,完全豁出去了跟她敞開說:“你看你把聿哥都禍害成什麽樣了,跟你在一起後,他又是被打,又是被下毒,這回還差點就死了,他要是再跟你在一起,我都不知道哪天他就躺醫院裏再也睜不開眼了。”

安彌雙眼開始泛紅,但沒哭,她圈著手臂,用力掐著胳膊上僅剩的那點兒皮。

“所以,”她聲音在抖,“你想我跟他分手是嗎?”

劉柏宇直白道:“對,我想你倆分手,我真求你了彌姐,跟聿哥分了吧。”

“他不會和我分手的。”安彌語氣篤定。

“分手還商量啊,你直接把他甩了不就完了。”

“我如果這樣做,”安彌努力控製情緒,始終沒讓眼淚掉下來,“他會瘋掉的。”

“他跟你說的?你要是不要他了他就得瘋?”劉柏宇問。

安彌點頭。

“你真信一個人說瘋就能瘋?”

安彌沉默著沒回答。

是啊,一個人真的能說瘋就瘋嗎。

“失戀的人再瘋也就是尋死覓活,”劉柏宇很肯定的說,“我了解聿哥,他不是那麽沒種的人,沒了誰也不會尋死覓活的,而且就算他要尋死覓活,你要是說他死了你也會去死,他還會這麽做嗎,彌姐你信我,他頂多就墮落一段時間。”

“要是他一直墮落下去呢?”

“他要真的一蹶不振,我會像今天求著你跟他分手這樣來求著你去救他,到那時候,就算他重新跟你在一起的第二天就沒了,我也認了。”

眼淚終於還是沒能被困住,安彌臉上陡然出現兩行淚痕。

“好,”她流著淚說,“我會想辦法跟他分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下章就和好,然後揭曉反轉,大家看到這兒有任何的疑慮,不理解,或者覺得莫名其妙什麽的,到揭曉反轉那章都會明白的,明白為什麽要安排這樣的劇情,絕對不是為刀而刀,為刀我就不會進度拉這麽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