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發展失控後,醫院開會決定走法律程序,征求鍾老師的意見後聘請了數位律師。鍾老師沒有相熟的律師,谘詢白文元後,他推薦了幾位自己熟悉的律師過來幫忙。最終雙方律師取證後,坐下來協商,病人沒有實證,且家屬簽字認可手術,手術操作流程合規合法,就算是上了法庭,病人及家屬也占不到任何便宜。醫院方認為名譽已經受到侵害,如果妥協將坐實其不專業的名聲,如果病人繼續胡攪蠻纏,那麽不介意將官司打到底。扯皮半個月,筋疲力盡之後,病人老公看確實占不到什麽便宜,出去打了幾個電話後,回來就同意和解,要求免除醫藥費用並拿了幾萬塊錢的誤工費走人。
沒了事主出來煽風點火,網絡上的消息也很快煙消雲散,輿論不留痕跡。但是,醫院內部卻借由此事產生的惡劣影響,進行了嚴格的整頓工作,要求醫務人員自查,鍾楚又站在了風口浪尖上。
鍾楚年輕衝動,為了免除對父親的影響,直接提交了辭職報告。
他道,“外麵的人不理解我也就算了,畢竟我也不能苛刻每個人都懂這些專業上的東西。但是我們醫院內部的人明明就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個個還裝著不懂,拿著我這件事情上綱上線,要去弄我爸。不就是因為他一直要求醫院內部完善規範所有采購流程,招了人的恨——”
“我辭職吧!”鍾楚憋著氣道,“我就不信,沒了我這個人在,他們還拿什麽來擠兌我爸。”
“要找理由總是能找得到的。”常相思勸解,“不要一時間衝動,學了這麽多年的醫,前幾年那麽辛苦都熬過來了,為了一時間的意氣毀了自己不值得。你現在覺得辭職解氣,其實根本不會,隻是讓那些人高興而已,他們不僅高興,還會指著你說,這個傻瓜,擠兌他一下他自己就自爆了。”
“相思,你現在別勸我,沒用。”鍾楚堅定道,“我總能走我自己想要的路。”
常相思知道鍾楚鑽其牛角尖來比自己還要厲害,一時間肯定是想不通,多說無益,她收拾東西回學校,卻接到鍾老師的電話,要求她去他學校的辦公室一趟。
常相思到辦公室,略等了一會兒,鍾老師急匆匆來,看到她笑了一下。
“小常啊——”鍾老師一邊說著一邊關上門,“找你來,主要是想和你談談。”
“老師——”常相思有點不好的預感。
“是這樣的。”鍾老師坐到自己辦公椅上,想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比較多,我這邊不僅要忙自己工作上的事情,還得分心去處理鍾楚惹出來的麻煩。他小子一點韌性都沒有,丟下一封辭職信就把爛攤子甩給我,揚言要出國留學去。他大了,我也阻止不了他,就隨他去吧,呆在醫院不開心也不利他發展。”
“師兄跟我講過了。”
“這個事情,算是我牽連到他,我心裏挺難過的,他比我還氣憤。”鍾老師笑著搖頭,“不過出去也好,磨練磨練心境——”
常相思知道今天來肯定不是專程談鍾楚的事情,這支持開場白而已。
“還有小白,多虧他給我們介紹了兩個很靠譜的律師,又派了人來協助我們取證,做了許多私下的工作,將病人那邊壓了下去。要不然啊,這繼續鬧下去,縱使我們沒問題,但醫院也承受不起這樣的名譽損失。最重要的是,他還讓病人家屬在網絡和報紙上發表了聲明,如果沒有他,隻靠我們自己,肯定是搗成一團漿糊了。”鍾老師搖頭,“你呀,幫我謝謝他。”
“老師,這都是應該的。”
鍾老師道,“正義啊,有時候是需要付費的,沒什麽應該不應該。”
“老師,你今天讓我來?”常相思疑惑地問道,“是有什麽事情嗎?”
“相思啊——”鍾老師看著常相思,道,“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常相思忙道,“老師,千萬別這麽說!”
“真的。”鍾老師手拍著椅子扶手,“鍾楚被我牽連算他倒黴,誰讓我們是父子呢,但是,你這邊,我真的很抱歉。因為我的原因,你留院的事情,可能會有麻煩——”
常相思臉發白,“怎麽會?”
鍾老師仿佛老了幾歲一般,“今年我手裏四個名額,你是排第一的,其他三個都沒問題,審核統統了。就你這邊,被卡住了,說你是最優秀的學生,為了避免學術近親繁殖,希望你能夠和下麵的醫院交換。我知道你和小白的事情,不可能會選擇去外地——”
“老師,你的意思是,我留院基本上確定是不可能了,對嗎?”常相思呼吸急促,“因為我表現不夠好?”
“你是我最好的學生。”鍾老師提高聲音,“不是你自己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常相思看鍾老師一臉沉痛,忙道,“老師,有沒有別的什麽辦法?”
“我一個多月,什麽辦法都想過了。”鍾老師道,“一直不敢提前告訴你,但現在不能不告訴你了,因為你得馬上去投簡曆。我幫忙協調過,如果不去別的城市,B城內的其他醫院也有我的同事朋友,他們也會幫我留心。”
鍾老師有點擔心常相思承受不住打擊,繼續安慰道,“你不要灰心,也別失望,醫生在哪裏都能做。”
常相思點頭,反而寬解道,“老師,謝謝你為我|操|了這麽多心,能不能留得下來,其實我心裏也一直不確定。”
“那你準備怎麽做?”
“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適的醫院,去B城下麵的區我也是願意的。”常相思堅定道,她既不會放棄自己做醫生的夢想,也不會離開白文元。
“區醫院?”鍾老師有些遲疑,“他們對醫生的培訓機製不完善,你去了就耽誤了。不行不行,我不能讓你荒廢了——”
“老師,你別著急,我會對我自己負責的。”
常相思微笑著安慰完鍾老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他的辦公室,一路上暈暈乎乎,隻感覺荒謬。她雖然在老師麵前表態願意去更下麵的醫院,但心裏根本沒底,命運好像在她麵前又起了迷霧,就仿佛十八歲時候,她迷惘地踏上了去蔡家溝的火車,不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常相思繞著學校轉了兩圈,歡聲笑語從不同的方向傳來,她心裏卻漸漸清晰起來。當她一無所有的時候,尚且有勇氣去探尋姑姑的下落,現在她有學曆傍身,又有白文元相伴,怎麽就畏懼了呢?
收拾好心情,她想去找白文元,打電話被掛斷,片刻後短信過來,講是在開會。常相思短信回去,晚上想要和他見一麵,白文元回複晚上還有安排,可能沒辦法回他的宿舍。
常相思稍覺失落,收了手機,穿過學校的一片小樹林,在湖邊找到一張空的休閑椅,坐上去發呆。
此時白雲映照在湖麵之上,一整個悠遠的天際裝在了這一麵小小的鏡子中,仿佛整個世界化為了虛幻。她想,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她所遭遇所承受都是真實的,她這麽悲傷,不過是因為白文元庇護了她這麽多年使她變得嬌弱了。
手機響起來,是一串陌生的數字,接通,卻又是張晚的聲音。
這幾年,和白文元出去聚會的時候,偶然會遇見張家兄妹,雙方互有心結,沒有直接交談過,但彼此都知道對方是不能抹去的存在。
“常相思。”張晚的聲音在笑,“很久沒見了,你現在還好吧?”
常相思道,“有什麽事嗎?”
沒事,自然不會聯係。
“我現在,在白鶴館吃晚飯,你要不要過來聚一聚?”
“不必。”常相思拒絕,“我很忙。”
“可是,我看見白文元也在這裏。”張晚道,“你不想來見他嗎?”
常相思笑了,“你管得太多了。”
“當然。”張晚在電話裏笑得更開心了,“我一直不喜歡你,這麽多年了,我一直在等啊等,我就想看看你和白文元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其實很枉費我的耐心,但結果一點也不讓人意外,你最終,還是會被他甩掉——”
常相思沒說話,水麵上的白雲在飄。
“你從來在我們麵前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我忍了好多年想要告訴你,你們不可能。但是我忍住了,因為那樣實在不會很有快|感,現在,我真想看看你的表情!”張晚輕聲道,“你不說話,是在哭嗎?”
“你想太多了。”常相思聲音冷靜,“就算你想要看我的笑話,也應該等到白文元親自和我說分手的現場,那個時候,不才是真正的高|潮嗎?”
“我是同情你。”張晚不笑了,“我恨白文元,所以雖然我不喜歡你,也想幫幫你。你現在,應該剛剛遭遇了很悲傷的事情吧?你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為什麽,可是,如果我說,這一切都隻是因為有人略動了一下小手指呢?”
常相思呆了一下,白文淵勸解的話從耳邊一串串閃過,他說,你是準備要挑戰嗎?可是,她現在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見,就被連下三城,一敗塗地。
“你不要被人算計了,還不知道是誰動的手。你不要等人開開心心結婚了,還在傻兮兮地等他給你什麽承諾。常相思,你別傻啦,你不僅被人拋棄了,你連自己最驕傲的東西,在人家那裏也是不值一提的。你醒醒吧——”
“謝謝你的提醒。”
常相思掛斷了電話,看著水裏的白雲想了許久,原來啊,她才是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