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飛和白文淵倉促間能調動的人不多,但是確實的情報和線索交上去後,上麵的重視程度非常高,連夜一分鍾沒耽擱派了一隊武警協助。進村前先封|鎖了外圍的各條路,然後緊縮至村內的村道,最後直奔白文元確定的方位,正麵碰上那些逃散開的人,短暫的交火後抓捕了大部分嫌疑犯。當然,少部分膽子大的,利用汽車和各種交通工具闖關成功的也有,更有直接繞步行繞四通八達的山路出逃的,如倉惶的鼠群,一哄而散。

白文元被白文淵和蔣昌俊找到的時候,整個人差點因失血過多而失去意識,白文淵連忙將他接下來,交待給蔡飛照顧。白文元自然是不肯走,他要親自挨家搜查,將常相思找出來,白文淵受不了,承諾會去和當地警方交接工作,就算是把村裏的房子全拆了,也會幫他把人找出來。

行動倉促,隨隊救護車缺失,小鎮醫療資源缺乏,恐怕會有無謂的犧牲,必須盡快將所有的傷員轉運到小鎮上。蔡飛押著白文元上了車,第一時間就要將他轉運去小鎮,幸而,常相思主動打了電話過來,安撫了白文元的情緒。

“所以蔡炳坤是最關鍵的人物。”白文元艱難道,“一定要找到他,活的。有他在,我們還能繼續摸下去——”

“行行行!”蔡飛敷衍著,踩上油門,就要飆車,“都要死了,就別想著工作的事情。雖然找到相思了,也不能大意——”

白文元拉住他方向盤,“你馬上打電話,交待白文淵——”

蔡飛實在無語,踩下刹車,身上的手機響了,正是白文淵,他在電話裏咋呼,“找到蔡炳坤了,快沒氣了,我們馬上把人弄過來,趕緊去衛生院急救!”

蔡飛掛了電話,對白文元道,“人找到了!”

白文元一臉欣慰。

白文淵和蔣昌俊用簡易的擔架把人抬著跑過來,那人幾乎沒了意識,一個武警十分不放心地跟在他們後麵隨行。兩人將蔡炳坤塞進後座,蔡炳坤虛弱地睜眼,視線模糊中似乎看見白文元的臉,他抹開滿眼的血,道,“蔡飛呢——”

白文元看一下蔡飛,蔡飛不解,白文元低聲,“他肯定不想看見我!你就假裝我不在吧!”

蔡飛下車,將駕駛座位交給緊跟來的武警,直接指示飆車去小鎮衛生院,爾後跨上後座。他皺眉看著蔡炳坤,不敢相信這個滿身塵土和鮮血的人是他記憶中的少年,他伸手揭開他掩蓋身體的外套,裏麵的衛衣被鮮血浸透,無數細碎的鐵砂紮在他的血肉中。

蔡炳坤手艱難地動了一下,眼睛被血迷住,看不見,胡亂揮舞,終於抓住蔡飛的手,“是飛哥?”

“是我!”蔡飛反握,“小蔡,你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們?什麽準備都沒有——”

“提前就全完了,全都跑了。”蔡炳坤聲音斷斷續續,“飛哥,你不許再走了,你們一家人跑出去了。自己輕鬆了,可老家全毀了。你要留下來看著他們,不準他們再這樣——”

蔡飛將蔡炳坤的手握得死死的,“我不跑,可就要被你哥他們給整死了——”

“可是你跑了,咱們村全完了!”蔡炳坤眼睛流水,衝刷著血痕,他急促地呼吸著,唇開始發青發白。

“你別說話,咱們馬上就到鎮上了!”蔡飛很想問,你為什麽要殺白文元,可當此時,他眼睜睜看一個生命流失,他問不出來。

“他們誰我都不放心,我就信你,隻有你——”蔡炳坤的聲音越來越輕,“你和…會救我們,你不能放棄他們。”

“我答應你。”蔡飛沒聽清楚中間的字節,但堅定道,“你真別說了!”

“我好多年沒回過老家家了,要讀書,要幫小包子兩個找醫生和心源。終於找到了,但是手術失敗了。我哥怕我跑,瞞著我,其實我都知道了。”蔡炳坤放鬆身體,“他們都不在了,我就回來拜祭叔叔和嬸嬸,想跟他們上個香,也想把嬸嬸入土了。一進村子,味道就不對——”

蔡飛摸出手帕幫他擦臉,“你那個時候就該找我,我就算沒有辦法,也會幫忙找可靠的人——”

“路邊都是製毒的垃圾,已經猖狂到這個程度了,找你也沒有用。”蔡炳坤微笑著,“我遇上了大爺爺家的小孫子,十四五歲,他來找我玩。他問,坤哥,你是咱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你現在在外麵,有出人頭地嗎?”

“我說怎麽才算出人頭地呢!他說住大房子開好車,有很多女朋友,還要天天出國旅遊。我說,以這個標準,我沒有出人頭地。他就很失望,說那讀書有什麽用呢?大爺爺讓讀書,好好和你學,你都沒出人頭地,連建設哥哥都比不上,我還是去建設哥哥廠裏打工好了。我就去看了下建設的小廠,嗬嗬——”蔡炳坤咳嗽著,滿嘴的鮮血,“我不信命,但這是報應嗎?”

蔡飛露出難過的表情,用手帕去接他口邊的血,“你別說了,都是那些龜孫的錯!”

蔡炳坤搖頭,“不是,是我弄出來的。我把製毒的方法交給大哥了,大哥給五哥了,五哥給了建設他們——”

蔡飛眼睛瞪圓,說不出來話。

蔡炳坤深吸一口氣,又咳出幾團血來,“那個時候好窮的,大哥說要有錢,要給兩個小崽子治病,幹完一票就不幹了。”

蔡飛氣得說不出來話——

“我有努力過,我幫他們出主意,幫他們做規劃,最後還想讓他們全部洗白轉行。”蔡炳坤道,“我失敗了,我沒想到,我太蠢了。人的欲望無窮止——”

“我開始想來把他們全部都殺掉的。”蔡炳坤的聲音變冷,更小聲了,“直接殺了比較容易。但是相思說,應該用法律的手段來解決問題,這多難啊!法律講究證據,要是人跑了,或者死不認罪,怎麽辦呢?不過,我還是會按照她說的去做,我把會製毒的人都召過來,全藥暈了,他們都跑不了。我不相信外麵的人能幫助我們,大家都不會管別人的事情,一整窩子的人都爛掉了,本地上麵的人沒跑。可這是我造的孽,我得救他們呀,我想,如果白文元來了,引過來一批警察,他又死在這裏,應該就不會沒有人不在意這裏了吧?”

蔡飛拍拍他的胸口,“別說了,馬上就到醫院了,很快就好。等你好了,慢慢講給我聽,這一次我絕對不跑,不耍滑頭,肯定把家裏的人都看好——”

蔡炳坤搖頭,“別瞎忙了,我是醫生,我知道!”

白文元在前座,這是一個野獸垂死掙紮的過程,他心有不忍,扭頭道,“蔡炳坤,我是白文元。我都還沒死,你舍得死?”

蔡炳坤臉色一凝,全身緊繃,爾後慢慢放鬆,小聲道,“居然沒死啊——”

“是啊,不甘心吧?”白文元道,“別把難事都推給飛哥,他那個沒出息的樣子,幹不好你交待的任務。你好好配合我們調查,轉做汙點證人,把你大哥的事情好好交待了,爭取減刑,出來後,想怎麽改造你的家鄉都可以。我可以承諾,我們所有人,都可以幫助你——”

蔡炳坤輕輕呸了一聲,“沒有人能夠審判我!”

白文元正色道,“我知道你聰明,整個事件,你除了在我身上犯了罪,別的事情全部抓不到證據。但是,法律不能審判你,道德可以——”

不然,你何以被自己的心折磨至此?

“既然你沒死,也好!”蔡炳坤似乎徹底放棄了,“吳建國手下有一個黑哥,一路上他跟著來,用相思威脅我。我本要殺他,相思阻止了我,他沒死,肯定要複仇。你得保護她,不能讓她——”

“不用你交待,我會保護相思。”白文元打斷他的話,忍痛看周圍的環境,“馬上就到鎮上了,我會讓相思先醫治你!”

蔡炳坤身體有些掙紮起來,蔡飛看車內已經滴滿了他的血,想要壓住他的身體不掙紮,可居然無下手之處。

“不能讓相思看見我。”蔡炳坤噴出幾口血,道,“不能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相思會救你的,她是醫生,她有她的專業素養。”白文元急道,“你得保存——”

“她不會原諒我,她絕不會原諒我。”蔡炳坤難過地將頭頸繃緊,似乎無法呼吸,喉嚨裏發出呼嚕的聲音,他雙手死死摳在蔡飛手腕上,“不許讓她來,不許告訴她。我還沒把白文元殺死,他會傷害她——”

蔡飛無法回答,艱難地看他幾乎要散開的瞳孔。

“飛哥——”蔡炳坤手指甲幾乎要紮入飛哥的肉中。

蔡飛一個大老爺們,沒有這麽近的接觸過死亡,也沒有這麽近的感受過生命終點的掙紮,他紅著眼圈,猛點頭,“我答應你,不讓她來。”

蔡炳坤這才放鬆身體,整個人軟軟地滑倒,斜斜地跌落側躺,已經完全沒有力量支撐自己的身體。

“再開快點!”白文元也著急了,對著司機大吼,開車的武警看他一眼,默不著聲看一眼表盤,已經一百四的車速了,無法再提高。

“飛哥,你有沒有辦法幫他止血?”白文元解開安全帶,就想爬去後座,“他可不能死啊——”

“你坐回去!”飛哥厲聲,“你也想死?”

飛哥伸手抓住蔡炳坤的手,將他拉起來坐好,在他耳邊道,“小蔡,你別放棄,你不是說過嗎,要給你嬸找一塊風水寶地。你還沒做到,你可不能——”

蔡炳坤眼皮動了動,嘴巴裏發出氣音,蔡飛馬上把耳朵貼過去,隻聽到三個字,“給相思!”

蔡飛終於忍不住大哭出來,“你個小崽子,怎麽那麽倔啊!你就是存心要把自己折騰死,這麽大的事情,你誰都不商量,一個人就定了!你是犯罪了,你等法律來審判你啊,你為什麽要給自己定罪啊——”

“我不想死的。”蔡炳坤聲音輕到了極點,“我想殺了他,帶相思走——”他又有些欣慰,道,“我沒想過,我會是邪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