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晚上七點半才到學校,肚子還空空的。她拿著校長給的餐券,尋覓食堂的方向。
大概是因為今天吃飯免費,所以這麽晚了食堂裏還是有很多孩子。看到他們身上的校服,聞到小賣部的烤腸,她一下被拉進回憶裏。
不少孩子把視線轉移到她身上,“哇”來“哇”去,眼裏都是崇拜和羨慕,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以前她在食堂吃飯,都會被同班的女班委嘲笑。
她們手挽手吃完飯之後,故意經過她身邊,取笑她一個人吃飯人緣差。那個時候,還隻是一個開始。
她點了份西紅柿炒雞蛋和青菜,這是她以前晚餐的固定套餐,但現在,宋越又點了隻雞腿。
她坐下,兩隻手緊緊地拉著餐盤:“今天我慢慢吃,好好地吃自己愛吃的菜。”
她再也不會擔心多吃一個雞腿會被她們造謠“倒貼男同學”了。
班主任拿著餐盤坐到她麵前,熱情地衝她笑,宋越以前從來沒想過,她會和班主任同桌吃飯。那些不好的回憶,果然一點點地在腦海蔓延起來了。
有一次,她剛進教室,一杯水就朝她潑了過來,周圍沒有一個同學幫她說話,都在靜靜地看著她被欺負。
宋越睜開眼睛,魏景琅為首的三個小姐妹還站在一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們就是故意要她違反“儀容儀表”這條校規。
魏景琅一邊用手指圈著自己的長發,一邊麵帶微笑地把她逼到門上,緊接著,拿著口紅在她的校服寫了個“醜”字。寫完後,她咧嘴笑著看她。
她明明在笑,眼神卻無比陰冷,惡魔般在她耳邊低語:“你現在也就聽話這個優點,讓班主任喜歡你了吧?”
“你根本,沒資格被人喜歡。”
宋越不知道為什麽魏景琅她們這些班幹部會這麽討厭她,而且隻在她麵前展示著無由來的惡意。可她不能說,因為學生會會護著她們,老師知道真相也隻能是口頭批評,法律更是沒有一條嚴明處理校園霸淩的規則。
而她呢,可能在某個晚自習結束,就被打出“輕傷”,與中考高考失之交臂。
但這叫“學生矛盾”,未成年人保護法也會保護她們。她不能反抗、不敢反抗、也不知道怎麽反抗?
早讀課,班主任不出意料注意到了她,還揮手招呼她:“宋越,跟我過來。”
就在她以為這次一定會被老師罵時,他隻是拿了一包紙巾遞了過來。
“是不是發生什麽了?”老師似有疑慮地關心道。
她顫顫巍巍地伸手接過,低著頭,強忍著眼淚:“沒,我沒事。”
許久,她抬起頭來,目光堅定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老師,我想中考,我想上好高中。”
她不能留在本校高中,這群人都會在這裏,她要向命運挑戰,她要擁有嶄新的生活。
她熬過了三個春夏秋冬,直到中考結束的那一天,她要了對她好的老師們的電話,不帶一絲眷戀地離開這間教室。
在她要踏出校門的時候,幾個女孩朝她走了過來,向她道歉,告訴她很多次她被欺負的時候,她們都很想幫她,但不敢出聲。
林小漁看著她歎氣:“你太漂亮了,還不想早戀,沒有父母疼愛保護,卻讓老師憐憫……她們早就盯上你了,覺得你做作又清高。上高中的時候要小心啊,宋越。”
聽完後,宋越站在校門口久久地沒反應過來,她們討厭她的理由中,她做錯了哪一條?
班主任接著和她嘮嗑。
“宋越,看你初中的時候都不愛說話,沒想到現在做記者了。”
宋越放下筷子,敞開心扉:“不是不想說話,是怕說話了就會被人欺負。”
班主任突然頓悟:“所以,你那個時候不想住宿,每天晚上都要騎自行車回家,是怕被欺負嗎?”
“嗯。”
外公的祖宅附近還有一棟小洋樓,她基本上都是回那裏住,打掃起來也更方便。更重要的是,不會觸景生情,想起外公。
吃完飯,宋越站起身來,彎腰朝班主任鞠了一躬。
“老師,謝謝您當年對我的照顧。”
假如她這一路上沒有遇見一個好心人,她不敢想,她現在會變成什麽樣?
她要感謝這一路上,所有幫了她的人。
晚上八點半,體育館的校園演唱會準時開幕。
宋越沒有進去,而是在操場上的紅白跑道上散步,這樣也能聽到裏麵的歌聲。操場上有不少人在跑步,有腳步聲在身後並不奇怪,但卻有腳步聲一直跟在她身後。
她突然定住腳步,轉過頭去。
盡管長發糊了臉,月色也模糊,但她能夠認出他溫柔的眉眼。
程靖嘉頓住腳步:“我和鎮長過來學校走走看看,沒想到你也在。”
更沒想到,她會願意回到這個受過那麽多傷的地方。
程靖嘉和身後喊他的領導打了聲招呼,回過頭,繼續留在原地陪她。
“你回來這裏,會不開心嗎?”
她搖搖頭,像是內心有什麽在漸漸融化:“不會。我在遺忘不好的回憶,擁抱嶄新的未來。”
他們站在同一跑道上,風聲簌簌,蟬鳴和廣播聲此起彼伏,就這麽不自覺被地帶回某個盛夏的夜晚。
兩個人繼續在操場上走著,就像體育課後的“自由活動時間”一樣,隨意地聊著天,不知道時間的盡頭。
他就像是她的創可貼,永遠有治愈她傷痛的超能力。
“你知道嗎?我初中的時候對我們班長有過一點好感。”
程靖嘉還是第一次聽她說這件事。
宋越聳聳肩,用開玩笑的語氣把塵封的心事說出口:“結果,他畢業就把我刪了,還跑去和欺負我的人說我不要臉,裝可憐地一直糾纏他,但其實我隻是和他多說了幾句話而已。”
她的整個初中時期都陷入崎嶇中,與其說程靖嘉解救了她,不如說,他教會了她什麽叫正常的愛和教養,讓她有機會選擇陽光明媚的生活。
此時,程靖嘉難得露出厭惡的眼神:“那男的有病吧?”
她被逗笑了,既然他說他有病,那他就有吧。
程靖嘉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給她,說是他媽媽去找中醫要的方子,她回北市了也能去中藥鋪抓來燉著補身子。
宋越這才想起,她和阿姨說過自己有時經期不調,肚子還會很痛,沒想到她都記在心裏了。
“你快回北市了吧?”他抬頭望天,看向星星。
“還有段日子。”她低著頭,看著腳上的高跟鞋。
十七歲的帆布鞋雖然不再穿了,但陪她穿帆布鞋的少年,也和她穿著高跟鞋在操場散步了。她現在才知道,原來遺憾也可以美得不像話。
她笑著看向他:“程靖嘉,你知道嗎?你說錯了一件事。”
“什麽?”
她理清了一切,條理清晰,吐字溫柔地對他說:“我們的關係不隻是救贖,更是互相成長,是因為一個人看見了整個世界。”
他們之間明明可以隻有普通朋友的情分,可他就是朝著她的世界闖了進來,還帶著愛的遼闊和無數美好。
聽完,程靖嘉欲言又止,像有難言之隱。
她熟練地給他找台階:“我不怕你拒絕我,因為,明天的我還是會比今天對你更好。”
不過……
對不起,她要“騙”程靖嘉了。
宋越看著他,希望他能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