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王穀裏,白沚盤身巨石上,終於可感仙道漫漫,就在眼前。
天地間絲絲縷縷的靈氣湧入了他的體內,運行周天,氣沉丹田內穴。
妖類修行,與人族不同,不需要參悟經書,也不需要功法秘籍,隻是一個積累妖力的過程。
除非到了化形大妖之境,才會用得上文字功法。
若不然,以初生妖類的智慧如何能參悟那些晦澀玄奧的典籍功法?
萬獸生於天地間,為自然一靈,可直接牽引天地靈氣入體,不必似人類那麽麻煩必須要有仙家功法才能牽引天地靈機入體修行。
不過,有利便有弊。
人類可能有許多求仙問道之人一生都尋不到一篇仙家功法。可那些高門大派的弟子有著宗門積累仙功無數,修煉數十年或許就能憑借一些外物戰勝修煉了幾百年的妖類。
畢竟,妖類是憑借本能修煉,而人類有功法加持無論質量還是數量在相同時間內吸收的靈氣遠超妖族。
白沚發覺自己吞納天地靈氣的速度極快,山穀中方圓十裏靈氣紛紛湧入身體,在周身運轉九行之後落入丹田。
他牽引的天地靈氣隻有青藍二色,為水木之屬,二氣又在丹田內循環流動生生不息。想來自己本就是水蛇,能牽引水行靈氣很正常,而木行靈氣卻有些意外。
不過,白沚一向不是那種深究之人。否則,他身上發生那麽多詭異的事情都一件件去探尋那還修什麽道?
他堅信隻要足夠強大,一切的謎團都會自然而解,不必追尋便可得這些事情的真相。
山穀裏微風吹拂,柳葉條條飄動,偶有一兩片柳葉隨風落下,落在白蛇身上,夕陽晚霞餘暉無限好。
白沚吞納天地靈氣數個時辰後就停了下來,修行,是一個持之以恒至上百數百年的事情,要保持足夠的期待和期許感才能堅定下去。
很多事情,並不是憑借著一腔熱血就能堅持下去的,大多數靠的是習慣。
白沚決定每日裏都隻修行六個時辰,白日裏三個時辰,夜晚三個時辰。
不是他懶,而是培養自己可能要堅持很多歲月的習慣。
前世傳說裏,有太多妖類在耗盡了修行的熱情後,稍有成就便沒了那份求道之心,轉而依仗妖術無法無天,最終難逃一死。
他不能保證十年之後,甚至百年之後,自己還會如今日一般保留著對道,對長生的期許和追求。
所以,習慣便很重要。
雖然一天十二個時辰隻有六個時辰修煉,可是有了這個習慣哪怕將來有一天他不再渴求大道長生堅持著這個習慣還是做得到。
白沚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看著夕陽,眼底有著無限期許。
他白沚,在今天終於成妖了!
……
山穀外,一處密林中,一隻巨狼卻被一隻身形遠不如他的狐狸擋住了。
巨狼帶著警告意味的低吼一聲,白狐不以為意,身後狐尾一甩,口吐人言道:“七郎啊,回去告訴虎山君,這隻妖已被我胡七娘拿下了,想要的話讓他去找我們黑大王討要去。”
巨狼長嘯一聲,仿佛被激怒了猛然一躍而起雙爪之上附帶著絲絲灰色妖氣爪向白狐。
胡七娘身後狐尾猛然化長五丈如同一根白色長鞭狠狠得抽飛了灰色巨狼打入坑中,然後狐尾化小,她歎道:“七郎,老娘對你算是不薄了。你還是再修煉個數十年化開橫骨,那時候,嘿嘿,咱們再一起妖精打架吧。”
灰狼嗚咽一聲,狠狠看了白狐一眼瘸著腿連忙跑走了,他不過隻有百餘年的修為,即便物種上比狐狸略強可修為差距太大,根本沒法比。
白狐見他走了後,雙腿一蹬竟然卷起陣灰色妖風如同貼地飛行般極速奔走一眨眼就躍了數十丈遠。
山穀中,剛剛填飽肚子的白沚猛然抬起頭看到了一隻白狐從小潭上百丈高山落下竟然毫發無損。
他心神一緊,抬起巨首看向那隻很妖狐。
“咯咯咯~別緊張,小蛇兒。”白狐竟然口吐人言。
白沚心中反而更緊張了,這還是個煉化了橫骨的妖。
“我知道你能聽懂人言,記住了,我叫胡七娘。”白狐自己掂起一隻腳轉了個圈:“當然你也可以叫我胡七娘娘,山中小妖都是這樣喊我的。”
白沚心中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還是點點頭。
胡七娘滿意道:“不錯,靈智挺高。你往後就是咱們黑風大王一脈的小妖了。我住在離此地東南方向三百裏的一座紅石頭山腰上,你以後若有需要可上那裏尋我。”
白沚一愣,搖搖頭,表示:什麽黑風大王一脈?我剛剛成妖就被別人收下當炮灰了?
胡七娘看他搖頭,冷笑道:“剛才在山外,虎山君的狼妖來威脅你入他們那一脈。不過已經被老娘我趕走了,說你已經是黑風大王一脈了。
所以說,你不入黑風大王一脈就隻能被那隻虎妖吃了。要知道,虎山君可是一隻修行了七百年的虎妖,最多不過百年就要渡過妖劫化形了,捏死你一條初入妖境的白蛇還不是手到擒來?”
白沚心中沉思片刻,沒有動怒,那樣隻會喪失理智,影響大腦做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判斷。
巨蟒無奈的點點頭。
胡七娘轉笑道:“好蛇兒,我就知道你是聰明蛇。且讓老娘為你講講這群山妖勢。
咱這祁南群山乃是臨南洲人妖兩族的分界線,綿延不下十萬裏。而我們這方圓一兩千裏中因為靠近人族疆域,所以沒有化形大妖。
修為最高的隻有兩位,一位就是那虎山君,血脈不俗實力極強,活了五百多年已經有七百年妖力處在化形邊緣,收服了不少狼妖、豹妖,還要山貓之類的八九隻小妖,多在你這山穀西側四五百裏外。
虎山君貪婪成性,且殘暴無比,山中小妖不得己下便投到了黑風大王那裏。
離你這山穀二百多裏往南,就是黑風大王的地界,他是一條黑熊精,活了八百年,修為比虎山君還高,不過並不喜爭鬥,也收了十多隻小妖,多是鳥雀之類或者吃草的弱妖。
至於老娘我,便是黑風大王座下第一妖,有四百多年修為,除了那隻老虎和黑熊,這方圓兩千裏內老娘我可是誰都不怕的。”
白沚心中了然,原來妖類還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他還以為妖類都是大家各修各的,老死不相往來呢。
他用頭指了指南方。
胡七娘那雙細長的狐狸眼笑眯眯道:“黑風大王平日裏啊,不喜這些雜事,所以呢你以後有什麽事都隻管來找我,聽懂了嗎?”
白沚蛇頭頓了一下,這狐狸是想虎熊相爭,她來得利嗎?
胡七娘看出白蛇的猶豫,拍掌笑道:“好蛇好蛇!果真是老蛇不死是為妖,好高的靈智,竟然看出來了。
老娘我潛藏人類世界數十年方才養了一腦好智慧,你這蛇兒初為妖就如此聰慧,看來是天都在助我。
放心,跟著老娘我混,絕對讓你滿意。”
白蛇心中無語,但還是點點頭,表示同意。畢竟,狐多智而狡,不可輕信,但也不能反抗。
他是絕對打不過一隻四百年妖力的狐妖。
胡七娘滿意的拍拍白沚身子,道:“好好修煉吧,以後如果有需,老娘我會來找你的。”
說罷,就轉身駕著那古怪妖風離去,快到白沚都看不清身影。
這便是妖術嗎?
隨著山穀中夕陽一點點被黑暗吞噬,心中逐漸平複下來,他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全。因為自己隻是一條小小白蛇,根本沒有這些妖怪可圖謀的,如果硬要說有那便是潛力吧,可那也得是他修煉了百年之後的事情了。
妖類一但化妖,壽命都極為悠長。
白沚雖然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可他大概感知身體哪怕再過個幾百年都不會衰老。
所以妖類之間即便有牽連,也差不多是按年歲來計量的。
白沚還真生不出什麽緊迫感來,那虎山君的勢力離他可有好幾百裏遠,再加上妖類一般都有固定地盤,他可不覺得那些妖跑大老遠的就來吃他這條一年修為都沒有的妖。
吃下去還不夠跑來消耗的妖力呢。
看著高升入中天的月,今晚應該是個圓月。
白沚沒有盤在巨石上,而是攀登上了小潭邊的懸崖之頂。
在近兩百丈高的山頂,目光極為開闊。一望無際的群山密林都在月華籠罩之下,銀輝萬裏照遍山河,月如蟾宮仙人居九天,站在眾生之上受萬靈敬仰。
白沚盤起身子,抬首吞月。
絲絲縷縷太陰精華被他吞入腹中,遊走全身,冰涼的感覺實在有些不好受,可白沚還是能堅持下來。
淡白色的太陰之力入體,沉入丹田,與淡藍色的水行靈力融合化成了乳白色。
在圓月將消之時,白沚又吞納入了幾絲少陰之力入體與木行靈力融合化成了翠綠色。
體內丹田四力猶如四象,兩儀生四象,四象自然也是可歸兩儀的。
既分兩儀,便有陰陽。太陰之力與水行相合化為陰,冰寒刺骨。少陰之力與木行相合化為陽,溫潤生機。
青白二色在體內互抱首尾,抱圓守缺成一太極,生生不息,而那顆曾經的紅玉珠也自發落入丹田處在這個太極中心。
如今雖然隻是一絲妖力沒有定點作用,可日月積累下去,便有無限可能。
從此,每日有月之時,山頂就會有一條神異白蛇盤踞山巔,揚首吞月。銀輝傾斜一山一蛇,白蛇晶瑩如玉,山頂淡淡雲霧繚繞如一層輕紗遮擋了它的真容。
……
在萬蛇山下,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灰衣居士,他在這裏結廬而居,還有兩個將近成人的小書童照顧他的起居。
此人名為吳宣子,雖然隻是一個秀才,可其精通水墨畫術,尤擅畫動畫物,其曾所畫一幅白鶴飛天圖在晉京被賣到了六千兩的驚天價格,也因此名傳大晉畫壇。
而這幅畫卻也限製了他,再也難以畫出比那幅白鶴飛天圖更具傳神意像的水墨畫。故而吳宣子帶著書童來到山野間找尋契機。
這一晚,吳宣子在**輾轉反側,偶然間月色入戶,頗有興趣的披了件青袍大衣走出草屋,抬起頭便見那輪明月高懸群山之頂,萬山寂寥的在月光裏沉眠,山林中蟲鳴蛙叫,倒是很有意境。
他捋了把胡子,坐在院中給自己砌了壺茶,月下獨品深夜茶香,倒也清幽雅致,大抵隱士也不過如此了。
“先生,您還沒睡啊?”一個十七八歲的清秀少年揉著惺忪睡眼,站在屋門口問。
“哦,是雲鬆啊。”吳宣子回過頭看了眼,笑道:“剛來山中,還是睡不習慣。
去把畫具拿來,我看這山中風景頗為有趣,可堪一畫。”
“是,先生。”雲鬆清醒了些,沒有驚醒屋裏另一個書童,拿了畫具就放在院中小桌上。
他此刻也沒了睡意,就站在吳宣子身旁看著他熟練的擺開畫具,問:“先生,您不是說好畫難得,絕品難出嗎?怎麽才來山中幾日就畫了那麽多好畫?”
吳宣子提起一根狼尾毫毛的畫筆,輕輕撫平筆尖,失笑道:“你哪裏看到那麽多好畫?”
雲鬆道:“就您前幾日畫的那幅日出畫,還有夕陽畫,我覺得都很好啊。”
“嗬嗬。”吳宣子搖頭道:“那隻是普通手筆,連好畫都算不得。一幅好畫,需要畫者心神凝一,全神貫注的用功,再加上有天時之景,方可成之。
至於絕品的畫,那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皆備,甚至還要看造化,有些畫師辛勤刻苦數十載或許能畫出一些好畫,可絕品畫作一生都畫不出一幅來。”
雲鬆似懂非懂的點頭道:“原來如此,我以為看著好看就是好畫呢。”
吳宣子被逗的笑罵道:“你個混小子,別整日裏練功練成了沒腦子的大塊頭,多向青竹一樣看看書,將來長大了也好找個姑娘成家立業。”
雲鬆咧嘴一笑,摸著後腦勺不說話了。
吳宣子喝了口清茶,開始認真構思落筆著畫了。
雲鬆站在身旁大氣都不敢出聲怕打擾了先生作畫。
吳宣子時而盯著天空的圓月沉思,時而低下頭全神貫注的落筆著畫,時而回看真景與畫景。
山夜長而寂靜,華月冷而清輝。
夜間一陣風吹來,或許是沙礫迷了眼睛,吳宣子忙揉了揉眼睛,恍然間他看向了一座山頭,驚道:“雲鬆,雲鬆!你快看那是個什麽東西?”
在一旁站著差點睡著的雲鬆忙胡亂擦了下嘴角的口水:“先生說什麽?”
吳宣子道:“你眼神好,到屋頂上去看看那座山頭上是什麽東西?”
雲鬆聞言便借力踩著院中小石凳一躍跳到了草屋上,其顯然是有些內力在身上的。
他順著吳宣子說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座距離月亮很近的山頭上,隱約間可見有一條白蛇仰首吞月,似有銀白色光芒點綴其身仿若一身月華輕紗。
雲鬆睜大了眼睛,再次確認自己沒有眼花,不可思議道:“先生,蛇!
先生,好大的一條蛇!”
吳宣子激動道:“真的是蛇!月下白蛇吞太陰,山巔空寒煉長生。
快!快叫青竹來,把我那絕品的寶宣紙筆拿來,今夜便是我吳宣子名鎮畫壇之時!”
雲鬆忙下了屋頂叫醒書童青竹,拿來那幅價值百兩的珍品文房四寶。
吳宣子提筆就畫,他盯著那山巔眼睛一刻都不曾離開,蟾宮之下凡塵間,雲光夜幕巧纖紗。群山之頂寒高處,白蛇映雪吞華月。
這般仙凡清冷與山野傳說相合的情景意像,可比他那幅仙鶴飛天圖高出不止多少倍來,仙鶴在靈異也隻是獸,可這白蛇是妖,是如人一般的智慧又非人的異類。
雲鬆與另一個十二三歲的書童青竹,分別扶著畫屏左右兩側,攤開足足有一丈寬的巨畫。
吳宣子手中畫筆一刻不停,潑墨揮毫,傳神寫照那人間世外的仙妖之景。
這幅畫傾注了他全部心血,甚至是吳宣子的精神意誌也融入畫中,這紙是百年老木所製,這磨是清河崔氏百年難得一出的寶墨,這筆是用猛虎毫毛所做,皆是尋常畫師不可求之物。
庭中月下,銀輝照畫,每一筆每一處墨都侵染了月華精氣,當九天之月淡去之時,吳宣子也畫到了最後一筆。
就在這時,吳宣子再看山巔,那隻白蛇竟然遠隔著數裏仿佛是看到了他。
也是這白蛇一瞥,吳宣子提筆落墨,畫出了最後一筆的白蛇之眼。
恰逢此刻,初陽朝升,紅日薄陽染絕畫,白蛇華月山巔雲紗巨石,紙上月與天上陽,交輝相映,蛇瞳直視人心,片片晶白蛇鱗如同真磷雕砌其上。
雲鬆與青竹見到這一幕,驚嚇道:“先生!蛇活了!白蛇活了!”
吳宣子聞言,仰頭大笑,也不顧一身被墨所染的衣衫,激動道:“成了!成了!意神入畫,老師,我終於做到了!”
說罷,踉蹌而倒昏迷過去。
兩童驚聲道:“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