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小意達的花兒》一樣,安徒生的童話故事,幾乎都是他先給孩子們講述,然後再記錄下來,保留了口頭講述的語氣,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所以,安徒生將自己創作的童話統稱為“講給孩子們聽的奇異故事”。而就其故事來源,《小意達的花兒》無疑是一篇取材於兒童生活的美麗故事,但第一部中的其餘3篇,卻是安徒生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改寫的丹麥民間故事,顯露出民間文學對安徒生的影響。
安徒生在《我一生的童話》中這樣寫道:
在這一卷童話裏,我所作的童話都是取材於幼時聽過的老故事,不過是用我自己的態度寫的罷了。這些老故事的聲音似乎猶在我耳,所以我便照口語寫了下來,這種文體自然很少見,我恐怕有學問的批評家又要說我捏造文體,我便名之為“講給孩子們聽的奇異故事(Wonder Stories told for Children)”,其實我的本意是願意小孩和大人都看我這本書。這本書裏隻有一篇《小意達的花兒》是創作,似乎還有趣,雖然和霍夫曼(Hoffman)的一篇故事有點差不多,並且要義已在我的《徒步旅行》裏用過。在這本書以後,漸漸我寫童話,便用起自己的情感來,大半是自己的創作。不久又出了一卷童話。
《打火匣》寫一個勇敢士兵的故事。一個又醜又老的巫婆,讓一個士兵爬到樹洞裏為她取一隻打火匣。士兵殺了巫婆,把打火匣占為己有。原來這隻打火匣是件寶物,你想什麽,它都能幫你實現。士兵擦一下打火匣,就會出現一條大狗。他擦了三下,就出現了三條大狗,一條狗的眼睛有茶杯那麽大,另一條狗的眼睛有車輪那麽大,第三條狗的眼睛有圓塔那麽大。士兵聽說在城堡裏住著一位漂亮公主,就讓三條大狗幫他實現願望,與公主結婚。大狗在夜間把公主偷偷馱來,讓他們團聚。一連幾夜,終於被國王的衛兵發現了。士兵被抓進了監獄,判處絞刑。就在行刑的那一刻,士兵擦了三下打火匣,忽然跳出三條大狗,分別抓起法官、國王和王後,把他們扔向空中摔死了。人群歡叫起來:“娶美麗的公主吧!做我們的國王吧!”於是,大家把這個勇敢的士兵擁進國王那輛四輪馬車,三條狗在前麵開道,孩子們吹起了口哨,士兵們持槍敬禮,公主從城堡裏出來,當上了王後。婚禮持續了一個星期。
《小克勞斯和大克勞斯》寫有一匹馬的小克勞斯捉弄有四匹馬的大克勞斯的故事。他們是兄弟倆。有錢的大克勞斯貪心不足,一次次想占小克勞斯的便宜,結果都被智慧的小克勞斯反敗為勝,最後反而占有了大克勞斯的財產,成為富翁;而大克勞斯卻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被裝在布袋裏,再加上一塊大石頭,沉入河底。這個故事極具諷刺意味。肩膀上有一顆智慧的腦袋,要比口袋裏裝滿錢財和馬車門上有幾個紋章要重要得多。這就是童話中所含的真理。
《豌豆上的公主》是一篇非常短小的童話。有一位王子,想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一個暴風雨的夜晚,來了一個渾身濕透的姑娘,說自己是一個真正的公主。經驗豐富的老皇後想到一個測試她是不是公主的辦法:放一粒豌豆,在上邊鋪上20張床墊,又在床墊上麵鋪了20床羽絨被褥。第二天早晨,姑娘抱怨說,**有一個硬東西,弄得她一夜不舒服,渾身又青又紫。能感覺到20張床墊和20床羽絨被褥下,有一粒豌豆的姑娘,肯定是公主了。安徒生使用極度的誇張,寫了公主的嬌嫩和有錢人生活的奢侈,讓人深思。
上述4篇童話,安徒生都是用講故事的口語來敘述的,是讀者可以“用耳朵聽講的故事”,是“最適合朗讀的書”。然而,安徒生創造的這一新文體,在當時卻以“破壞了書麵語言純潔性”的罪名遭到非難,內容也被認為“毫無教育意義”。當時,有一份在孩子中間影響很大的雜誌《丹麥少年》,也持同樣的觀點,稱譽《即興詩人》是一部“宏偉的詩歌作品”,而對童話卻給予完全否定,說《打火匣》中的“行為不道德”、《豌豆上的公主》“沒味道”、《小意達的花兒》的“道德訓誡意義不深刻”。
於是,出現了這樣的情形:安徒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即興詩人》和第一部童話集《講給孩子們聽的奇異故事》同時擺在書店的櫥窗裏,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命運。前者暢銷,不斷重印;後者冷落,讓出版商失去了信心。一次,出版商萊采裏興高采烈地與安徒生討論《即興詩人》重印事宜,安徒生順便問萊采裏:“我的童話銷售怎樣?”
笑容即刻從萊采裏的臉上消失了。“怎麽對你說呢?”他滿臉的無奈,“那些畢竟隻是小玩意兒,不要指望有多大的銷量。但也有人買回去,在睡前念給孩子聽。定價又便宜,賣得很少,我已經不指望它了。”
但安徒生還是對自己來自生活的作品充滿信心,他對萊采裏說:“會好起來的,我對它還是寄予相當希望的!”
第一部童話集所受到的漠視,並沒有讓安徒生放棄童話,反而刺激了倔強的安徒生,要一條道上走到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在《我一生的童話》中寫道:
我的第一卷童話出版後,很少有人注意它。有一種批評的月刊,說我剛剛做出了比較看得上眼的《即興詩人》,爬上了一兩步,又倒退了下來,竟做出這樣稚氣的故事。我所得的收成隻有譴責。但至少已經使他們知道我的心另向一個方向發展了。隻有幾個朋友,他們為我好,說我沒有做童話的天才,要我此後不要再做這一類東西了。還有幾個人勸我第一步的工作,最好是多讀些法國童話,拿來模仿。
《文學月報》一點也不注意我這本新出的童話,連批評的文章也沒有發表。隻有何士德(J. N. Host)在撰的《丹羅拉》(Dannsra)裏提到這本書,給了一段批評,讓我很傷心。但現在看來也還有趣。他批評說:“這些童話可以哄哄小孩子,但卻一點教訓也沒有,我就是要想誇獎這些童話是無害的讀物,也無從誇獎起;像什麽一個公主睡熟了,騎在狗背上,狗領她到士兵那裏去,士兵和公主接吻,公主便醒了,訴說她的奇遇——好像做夢一般,等等,等等。這一類的童話誰也不會相信對於兒童適宜的修養上有何好處。至於《豌豆上的公主》,我覺得一點也不能啟發兒童的智慧,不但沒有趣,並且最不可赦。因為兒童腦筋裏有了這樣一個女子,於是也想討這樣一個老婆起來,這不是害人麽?”最後的結論,他希望我不要再白費時間,做什麽童話了。我本來不想再做了,經他這樣一說,我卻偏偏要再多做些。
於是,安徒生有了第二部童話。真得感謝這位批評者,是他“激”安徒生不僅要“多做”童話,而且要“做好”童話。而第一部的“遭遇”也讓安徒生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讓孩子們讀到自己的童話,必須同時“征服成人”,因為是成人把持著閱讀導向。很難想象在成人都不承認童話這一新文體的情況下,童話仍然被排斥在正宗的文學之外,孩子們又怎麽會讀到童話。所以,他在給一位朋友的信中寫道:
我用我的一切感情和思想來寫童話,但是同時我也沒有忘記成年人。當我寫一個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的時候,我永遠記住他們的父親和母親也會在旁邊聽,因此,我也得給他們寫一點東西,讓他們想想。
安徒生的這一思想,在《拇指姑娘》中已經有了體現。在一朵鬱金香的花瓣裏,走出一個拇指姑娘。她白嫩而可愛,歌聲嬌柔甜美。她乘坐一片睡蓮葉兒,順水漂流,經曆了種種險境後,一隻田鼠收留了她。在又黑又長的地道裏,她發現了一隻凍僵的燕子。她同情這隻可憐的燕子,想盡辦法給它溫暖。目光短淺的田鼠和自命不凡的鼴鼠,不斷地勸阻和教訓她,可拇指姑娘一點也沒有退縮,終於救活了燕子!秋天到了,燕子把拇指姑娘馱到了陽光明麗的意大利,在鮮花盛開的地方,拇指姑娘又認識了花朵中的小王子——愛爾菲仙人,從此,他們彼此相愛,開始了愉快的新生活。
這就是第二部童話中的《拇指姑娘》。與其說是一篇美麗的童話,還不如說它是一首動人的詩篇。拇指姑娘雖然身材微小,卻有遠大理想,特別富有愛心,向往光明,追求美好生活。安徒生在這個“小人物”身上傾注了自己鮮明的思想情感,以濃鬱的詩意,向讀者展示了追求理想境界的美好蘊涵。也許隻有大人才能“領略那裏麵所含的深意”,但小孩子可以讀這個有趣的故事,應該說,大人和小孩都各得其所。然而,就是這樣一部作品,也沒有能夠給安徒生帶來好運。可憐的“拇指姑娘”和先前來到的“豌豆上的公主”一起,靜靜地躺在書架上,無人問津。這讓安徒生難以理解,心裏更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