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珩同我說,今晨與我分別後,他按照往常的路線去往含章殿上早朝,途經梅園時看到一隻青鱗斑駁的大蛇,下半身盤在雪地裏,上半身直挺挺立著,噝噝衝他吐著信子。

他殊為詫異,不是因為冬天蛇都在地下冬眠,不可能神氣活現地出現在地麵上,而是因為那蛇周身閃著靈光,鱗片湛青湛青的,倒像個蛇仙。

息珩上前兩步欲探究竟,誰知那蛇突然就朝他撲了過來,蛇身遇風則長一般眨眼間變得又粗又大,牢牢地纏縛住了他。他也不甘示弱,對準蛇仙的七寸,沒頭沒腦地咬下去。

蛇血濺梅園的慘案卻並沒有發生,隻聽一聲怒喝,息珩從昏昏渺渺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再看身下的蛇,又哪裏是什麽蛇,分明是豔質昭彰的萱妃。頸間的吻痕說明了一切問題,息珩幾乎不敢直視他父皇憤怒的目光。

聽完了這一切,我和白菩提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幻夢!”

“什麽幻夢?你們在說什麽?”

“就是讓你白日做夢啊。”我說,“我被算計了兩次,對這個套路還是比較熟悉的。其實看到蛇的那一刻就說明你已經進入了別人為你編織好的夢境裏。萱妃娘娘就是你夢裏的那條蛇,你覺得你在與蛇搏鬥,實際上卻是在侵犯萱妃娘娘。”

息珩摸著下巴,“可是為什麽我會突然進入你說的那個夢境?”

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了,隻好望向白菩提。白菩提不假思索道:“應該是附近有可以操縱你夢境的生靈。”

“莫非又是夢魘?”我說。

“抑或是我的同類。”白菩提的眸光中閃過一抹玩味之色,徐徐吐出兩個字來,“夢貘。”

……

從閉寒宮出來後,我和白菩提又到梅園去看了看,並未找到能夠證明夢魘抑或夢魔在場的蛛絲馬跡。事情到此為止陷入了死胡同。

其後的三日內,這一樁宮闈密案迅速發酵,很快發展到了天歌城百姓人所共知的地步。淪為了家家戶戶茶餘飯後的消遣。昊帝每天收到的奏折跟雪片飛似的,無一不在控訴太子無德,請求廢黜。一些不怕得罪昊帝的狷直之臣甚至上疏要求昊帝把息珩從閉寒移至大理寺天牢,按照穢亂宮廷之罪論處。

按真按照穢亂宮廷之劇論處了,息珩還焉有命在?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上,連連抱怨:“這些大臣是怎麽回事,都沒有一個站出來替阿珩說話的,阿珩這個太子當的有這麽不得人心麽。”

“倒也不是沒人幫殿下說話。”景祿接過我的話頭,“隻是百裏姑娘對這朝堂之事可能不太清楚,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現在輿論都在一邊倒地抨擊殿下,有些大臣就是想為殿下說話也不敢輕舉妄動不是。”

我若有所思道:“那景祿你怎麽看待這次的事?”

“這還用說嘛,當然是有人刻意栽贓嫁禍,太子一向潔身自好,不近女色,怎麽會做出那種出格的事。不過,對方這次手法實在高明,竟弄得太子毫無辯駁之力,也不知這種中間使了什麽手段。”

景祿的一席話使我茅塞頓開。之前一直遠離朝堂,浪跡江湖,凡事不會往陰謀上靠攏。雖然最開始懷疑有人在陷害息珩,但在弄清楚他是被別人操縱了夢境後那頭念頭就自動煙消雲散了,現在想想,那個夢貘抑或夢魘背後為什麽就不能是有人在操縱呢?而且之前昊帝也提醒過我了,息珩是有可能做了別人的墊腳石,我竟現在才醒悟過來,白白浪費了這許多天,真是該死。

白菩提之前也是在夢貘的事情上糾結,在皇宮裏四處探尋同類的蹤跡,聽了景祿的話,亦有恍然大悟之感。

我便又問景祿,“那你覺得是誰在背後玩弄陰謀?”

“跑不開四皇子和六皇子。璜太子薨逝後這兩位皇子原本也是聲望很高的儲君人選,最終因為聖上偏愛殿下多一下,把太子之位給了殿下,一直很讓他們不滿。”

“這二位皇子現居何處?”

“二位皇子於半年前先後被陛下敕封了王爵,一個為穆王,一個靖王,比鄰而居在永樂街禦賜的王府裏。”

有了這條線索,晚上我們又閑不著了,少不得得挨個府邸造訪一遍。

先是去了穆王府,穆王好養犬,個個都是皮毛黝黑油亮的大型獵犬,我們事先也沒個準備,才一跳下牆頭,犬吠聲四起,一頭凶神惡煞的大黑狗繃著身體直往前掙,幸虧有鐵鏈拴著才不至於咬到我們,饒是如此,也給我和白菩提嚇得夠嗆。

穆王這邊已然打草驚蛇,密探不得了,隻好轉戰靖王府。

相較於穆王府,一牆之隔的靖王府可就安靜多了,下人們井然有序,連走路都不帶出聲的,更不東張西望。白梅香氣漫溢在空氣裏,嗅之心脾俱沁。不像穆王府,滿院子的狗屎味。

靖王府的前廳裏燈火通明,坐著不少人,看樣子是在議事,我和白菩提伏到窗下,隻聽一個聲音略帶沙啞的男聲道:“四哥怕是失心瘋了,養了一群凶殘的畜生,成天價地亂吠,攪得本王府邸都不得安寧。也不知父皇當初是怎麽想的,居然把我們安排到了一塊。”

隨後有一個略尖的嗓音拍馬屁道:“王爺何須為這點小事發愁,等太子倒台了,這儲君之位還不是您的囊中之物,搬去東宮那還不是遲早的事。”

眾人紛紛附和,穆王馬屁被拍高興了,得意大笑著。這中間又有人開腔,“說起這次的事,鶴兄當居首功。”

“此言不虛,要是沒有鶴兄,我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扳倒太子呢。”

“話說太子是做夢也想不到我們還有夢貘這一殺手鐧,看他這次還怎麽翻身。”

“被聖上親眼撞見猥褻萱妃,加上那些衛道士們的推波助瀾,談何翻身啊。我們就等著王爺入主東宮的那一天吧。”語畢,又是一團哄笑。

果然是他們搗得鬼,我撇著嘴,低聲道:“還入主東宮,姑娘送你入閻王殿還差不多。”

大笑過後,靖王朗聲道:“鶴江的確功不可沒,說吧,等事成之後,想要本王賞賜你什麽?”

白菩提聽到這裏,身子微微撐起來些,我也跟著把身子支起來,把窗子捅開一個小洞,透過那個小洞我看到一個藍衫中年人徐徐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上首的靖王恭敬一拜,說他別的不求,隻求靖王賞他個一官半職,也好讓他在天歌城有個安身立命的所在。

我心想你一個異獸哪來的官癮,不妨腳下一滑,膝蓋蹾在了冰上,“哎喲”一聲痛嘶。

大廳裏的人聽見動靜,紛紛衝出來,“誰在那?”

“你姑奶奶!”我二話不說,隨手折了一截梅枝握在手裏,唰唰抽向來人,都是一些不中用的酒囊飯袋,不夠我塞牙縫的,唰唰幾下就把他們抽得滿臉血絲。

靖王驚怒交加,“哪來的無法無天的野女子,敢在本王的府裏鬧事,來人,速速將之拿下!”

“王爺勿驚,小人這就把她擒獲!”鶴江爭著要在靖王麵前表現,可惜拳頭還沒有落到我身上,半路就給白菩提截下了。白菩提笑若春風,“兄弟,你的對手是我,欺負女孩子可不好哦。”

一經交手,鶴江很快發現了白菩提是他的同類,鬥誌愈發昂揚。

朔月朦朧的天穹突然變成了玫瑰紫,漫天花雨簌簌灑落,天空淪為一塊巨大的幕布,百鬼夜行、八仙過海、嫦娥奔月……各種光怪陸離的離奇景象輪番上演。

靖王和他的那些臣僚們都看呆了,我也看呆了,夢境很快從天上擴展到了地下,整個王府裏,凡事能投影的地方皆被投滿了夢境。白菩提和鶴江相互追逐著,從一個夢境穿越到另一個夢境。

其中一個夢境被投射在大廳前麵的冰湖上,裏麵全是一些妖魔鬼怪,白菩提和鶴江進去了之後再沒出來。靖王和他的人忍不住好奇,半截身子探出護欄往下看,畫麵中突如其來出現了一隻無頭女鬼,那女鬼本身並不如何嚇人,隻是冰麵太大了,靖王離的又近,猛可間被一個女鬼撐滿視野,嚇得來不及叫一聲就暈了過去。唬的那些門客們七手八腳把他抬進了屋子,將門窗緊緊閉合。

白菩提這頭還沒動靜,我正兀自擔心著,漫天的夢境恍然消散了,喧嚷的天空重新歸於寂靜。白菩提自冰麵飛出,手中提著一隻夢貘。

在他離開冰麵後,上麵的夢境也幻化成了一束流光鑽進了他的身體裏。

我走上前去,“這就是那個鶴江?”

“嗯,一隻修行了百年的夢貘。隻可惜心術不正,法術也不夠精純,敗在了我手上。”左右看了一眼,“靖王呢?”

“屋裏呢,被一隻夢裏的女鬼嚇暈過去了。你是沒看見他被嚇呆的那傻樣,笑死人了。”

又說:“未免夜長夢多,我們現在就綁了他和他那些黨羽給昊帝送去吧,晚了他該不認賬了。”

我們把鶴江和靖王極其黨羽一同交給了昊帝,得知真相的昊帝龍顏大怒,靖王再也沒有在王府裏的那份傲氣勁兒,痛哭流涕求昊帝饒他一命。沒心情聽他在那哭哭啼啼,我和白菩提告退出來,沿著星光鋪滿的甬道一路散著步往回走。一想到息珩就要恢複自由了,心情格外愉快。

但顯然我們太天真,不單我們,連著昊帝也跟著天真了一把,低估了靖王的不要臉程度。

息珩第二天並沒有被放出來,更大的風波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