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雲飛不告而別了。

三月裏的一天清晨,池雲飛沒有按例早起練功,我隻道他又在睡懶覺,去他房間捉他。卻看見**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一探床心,還有些餘溫。四下一環顧,在案幾上發現了一封信。

字跡歪歪扭扭的,語氣亦是一如既往的不著調:我走了師父,你教我的本事,我也沒機會報答了,就當你的一片真心喂了狗吧。反正你也曉得我就是個狼心狗肺的人。

恰巧白菩提從門口路過,問我在看什麽,我把信扔給他,“池雲飛走了。”

白菩提掃了一眼信上的字,“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他原本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可是我總覺得他有什麽事瞞著我們。”搶過白菩提手上的信,“你看,這裏寫著‘我也沒機會報答了’什麽叫沒機會報答呀?這是不是證明他要去做什麽危險的事?而這件危險的事很可能會讓他喪了性命?”

“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什麽叫我想多了,你沒看見他把我送他的那把斬妖劍都帶走了麽,事情肯定不簡單。”

“那你覺得他會去做什麽呢?”

“有沒有可能他又在外麵欠了賭債,現下找人家拚命去了?”

“像他那種人一旦被追債隻有腳底抹油的可能,特意跑來費勁跟你學本事,再去跟債主拚命不像他的風格。”

“那會是什麽呢,這幾天來我的心就慌慌的,總覺得會出什麽事。要是他真有個萬一,我該怎麽跟他姐姐交代呀。”

“你就是有操不完的心,這樣吧,讓小葡萄尋尋他的下落,夢魘的感知力上次逮師無命的時候你也見識了,找一個池雲飛應該不再話下。”

出乎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我們在賭坊裏找到了池雲飛。

我們趕去時,他身上輸的就剩一件中衣了,猶自跟人家拍桌子瞪眼睛,“押大押大,就不信小爺我這次回不了本。”

拎著耳朵把他揪出賭場,我把畢生能罵的話都罵了,他蹲在地上,隻回了一句,“你也知道我不成氣候,你非要跟我這個不成氣候的混蛋置氣,不是自己找氣受嘛。”把我給氣得呀。

一甩手,“行行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我隻當沒你這個徒弟,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路,我過我的獨木橋,一拍兩散。”

“那隻盼你記牢自己說的話,別轉頭又忘了,自討沒趣地上門來找氣受。”

一口氣直衝到嗓子眼,到底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把手上的他的衣裳甩到地上,扭頭走了。轉身的一刹那,眼淚無法遏止地衝出眼眶,是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嗎?這輩子這樣好心沒好報。白菩提追上來給我遞上一塊手帕,我接過來默默擦了,拽過他的袖子,“走!”

“去哪啊?”

“下館子。”

選了天歌城最好的酒樓,包了酒樓裏最貴的一間雅間,點了老板推薦的口碑最好的幾道招牌菜,坐下來就開吃,小葡萄陪我一起吃,二兩多重的四喜丸子兩三口就是一個。

白菩提看著我們,“你們悠著點……”

“有什麽可悠著的,心情不好還不許我吃了。”

“你這樣吃胃會受不了的,何況……”

“何況什麽?你說話別隻說半截。”

他沉吟半晌,“何況雲飛兄這件事有些蹊蹺,我總覺得他今個兒有點不正常,好像在故意氣你。”

“他什麽時候不氣我?”猛拍桌子,“這小子就是個白眼狼,虧我還真心拿他當自己徒弟了,掏心掏肺地對他好,可你看看他,他是怎麽對我的?我算是看透了,這好人不能隨便做,沒的惹一肚子氣。”

“可你難道就沒有注意嗎?”白菩提轉著酒杯,杯中酒瑩如碎玉,映著他烏黑沉鬱的一雙眸子,“他差不多輸了個‘精赤條條’,可那柄斬妖劍卻依然護在身側。”

我往嘴裏送芋頭的手一頓,“說下去。”

“之前你曾擔心他要去做什麽危險的事,當時我不認同,現在認同了。他今天對你說的話半點不留餘地,這不像他平時的作風。眼看就到了午正時分,妖氣最弱的時刻,他要做什麽的話肯定趁這個時候。假如你還想管他的事我們就過去看看他在幹什麽,假如不想管就繼續吃你的飯。”

我把筷子一扔,“吃什麽吃啊,沒心情吃了,我們這就去找那個王八蛋。”

“這就改主意啦?被人家罵的那麽慘,我還當你能硬氣一回呢。”白菩提笑的賊欠揍。

我冷著個臉看他。他這才妥協,“開玩笑的啦,莫認真嘛。”

我扯了扯小葡萄,“小葡萄,走啦。”

小葡萄舍不得這滿桌子的好菜,抱著桌子不肯走,被我硬生生掰著小爪子給拽下來。白菩提猜得不錯,池雲飛的確有大事要幹,這一次小葡萄帶我們來到了城郊亂葬崗。

亂葬崗上一片亂葬,無論是人的屍體還是動物的屍體死了都往這一扔,有些已經被野狗野豬啃得隻剩一個骨頭架子了,血淋淋、白嗤嗤地立在那裏。幸虧是光天化日下,要是大晚上來非得給嚇個半氣不可。

滿地屍塊中,池雲飛和兩個骷髏妖打得不可開交,骷髏妖麵相森羅可怖,拚命護衛著身後的一副棺材。而池雲飛的進攻對象正是那具棺材。兩隻骷髏妖將棺材護的密不透風,骨骼哢哢作響,將身體扭轉各種奇異的角度,池雲飛一劍刺出,其中一隻骷髏妖身子向後一折,竟硬生生折成了兩段。從**伸過手來,握住池雲飛的雙腿,摔了他個四腳朝天。

池雲飛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自下而上一劍撩上去,骷髏妖被斜劈成兩半,散做一堆碎骨。剩下一隻骷髏妖難以為繼,一陣笛聲驀然響起,無數的骷髏妖從地麵鑽了出來,蜂擁向池雲飛。池雲飛甩出一疊靈符定住了幾個骷髏妖,卻根本是杯水車薪,更多的骷髏妖湧上去了,加上他學藝時間短,功力不純,左支右絀狼狽不堪。眼看就要被那些骷髏妖給活吞了,白菩提問我:“你不去救你那愛徒?”

我說:“我才被他罵完,這時候又出手救他,太沒麵子了,你去幫幫他吧。”

“女人就是麻煩。”

身影迅若飛鳥朝前一掠,手上一勾一抓,眨眼之間便有四隻骷髏妖在他掌中灰飛煙滅。不出片刻,池雲飛身畔就被他清理得幹幹淨淨了。

“你怎麽來了?”池雲飛詫異道。

“我不來你小命還在麽?”反手又捏碎了兩個骷髏妖的頭蓋骨。

“我師父呢?”

白菩提朝我所在的位置努努嘴。我立刻把身影癮到在柳樹後,隻留半截裙擺在外麵。

笛聲還在持續,骷髏妖們的攻擊也還在持續。我心知那笛聲不停骷髏妖們就會前赴後繼地往上衝,四下尋找笛聲的來源。驀然在一個山丘上看到一個被紅衣包裹的白骨美人手捏骨笛正吹著曲子,便織了一麵光陣,往她麵前一送。金光閃爍之下,她的影子也跟著消失了。骷髏妖如水般來又如水般退下去,順道還帶走了那具棺材,池雲飛眼看著骷髏妖們帶著棺材退入地下,急得大吼,“不要!不要讓他走!”卻因失血過多,一跤摔在了地上。

抬回家處理了傷口敷了藥,直到黃昏時分池雲飛才悠悠醒轉,醒來第一句話就問,“那棺材呢?”

“那棺材裏葬著你親娘啊,你對它念念不忘。”

“你不懂,我必須在今夜子時之前殺了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把他按在**,“我隻知道你再不好好休息小命就要不保。”強行逼他喝下了一碗湯藥,他喝下湯藥後還不安分,迷迷糊糊中仍舊念念叨叨要除了那骷髏妖。

白菩提看著他好生奇怪,附到我耳邊說:“想不想知道那棺材裏裝了什麽?”

“你有辦法?”

“人在半夢半醒間的時候意識最是遊離放鬆,這時候隻要再給他織一個甜美的夢,讓他徹底放鬆戒備,保證你問一句他答一句。”

我好奇心最是旺盛,慫恿白菩提,“那你還等什麽,行動啊!”

須臾,池雲飛被白菩提帶入到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我坐在他床頭,輕聲細語道:“雲飛呀,跟師父說說,那棺材裏裝了什麽,你為什麽一定要殺它?”

池雲飛喃喃囈語:“棺材也是一隻骷髏妖,如若不殺它待他今夜修為大成之後就會來殺我和我姐。”

我聽得糊塗,與白菩提對視一眼,繼續問道:“他一個亂葬崗的骷髏妖跟你們姐弟無冤無仇的,幹嘛要殺你們呀?”

“因為……因為那個骷髏妖的本已經死了,後又借別人的身體還了魂。而這個人不是別人的……正是我的前任姐夫……趙安……”

“什麽?!”

這下子我和白菩提雙雙都驚呆了,細問之下才曉得,原來當初趙安死後池雲飛把他葬在了亂葬崗,可巧那一天亂葬崗上剛發生了一場大戰,一個獵妖師和號稱黑白無煞的一對骷髏妖夫婦打了起來。亂葬崗上骷髏妖們一直由黑白無煞統領著,經過一場血戰,獵妖師戰敗身殞,黑白無煞中的丈夫黑無煞也被碾成了齏粉。想要複活必須找一具新鮮屍體使其妖元附身,然後經過百日腐化,令屍體從血肉滿肢爛到白骨嶙峋,這才算重生。趙安死的正當其時。

但因為一旦被附身宿主的魂魄便再也無法往生,是以在附身之前必須經過宿主的同意。趙安同意了,以自己的萬劫不複作為代價,條件就是黑無煞複活之後頭一件事必須殺了池家姐弟給他陪葬。

我驚呼一口氣,“想不到這個趙安竟然這麽變態,死了還要拉上幾個墊背的。虧你之前還跟他稱兄道弟的,這下子好了,死了還要拉你下去陪他喝酒。”

又問池雲飛,“那你幹嘛不早對我們說呢,或者請一個獵妖師除了那骷髏妖。何必大費周章地憑著自己學的半吊子本事去除妖。”

“因為我怕你們發現我的秘密……”

“你的秘密?你的什麽秘密?”

這一句話問出之後他停頓了很久也沒回答,正當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了時,他卻突然悠悠開口了,“趙安不是意外身亡的,他是被我殺死的……”

我萬萬不料會問出這樣一個驚天秘密,我大腦空白了一瞬,不知該作何反應。以前解釋不通的地方現在都有了歸處,原來是這樣,拚死拚活地要跟我學藝,原來是為了這個。而他沒有告訴我們顯然是對的,依照我的個性,真說不準會做出什麽事來。

但現在就不同了,現在他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說的這些話,我完全可以當成他在說夢話,心安理得地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餘後的三天,我們裝作什麽也不知道,正常地和池雲飛相處著。其實,那天趁他還在睡夢中我又問了他一些,得知他當初之所以把池雲嫣嫁給趙安根本不是為了還什麽賭債,而是真心想給當時誤以為被沈玉卿拋棄處在傷心中姐姐找個好丈夫。

他是真把趙安當個人了,誰料那畜生在女人麵前和兄弟麵前就是兩個樣。從趙安第一次打池雲嫣的時候他就打算弄死他了,他不動聲色,繼續跟他交好,就是為了將來殺他時能夠撇的幹幹淨淨,使自己全身而退。

他把自己藏的這麽深,我也算是服了。也不知道我身邊為什麽全是這種心機男人,一個、兩個、三個……不給人安生。

得知事情原委的當天我和白菩提又回了一趟亂葬崗,按照池雲飛的說法,過了子時一滿百日那黑無煞就要複活了,屆時肯定會威脅到他和池雲嫣。可是亂葬崗的妖怪早隱入地下了,任我們如何挑釁也不肯出來。

無功而返後,我們又去了一趟沈府,給池雲嫣提個醒,叫她最近小心一點,臨走前還把她的房間貼滿了符咒。饒是如此,該來的還是來了。

三月十六這天夜裏,我正在院子裏練劍,一個獵妖師驚慌失措闖進我家來,告訴我骷髏妖們已經把沈府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