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我的徒弟不經一番脫胎換骨的磨礪怎麽行,再次回到我家的第一天池雲飛就被我在清晨從溫暖的被窩裏薅出來了,推出院子,叫他跑到城南的玉蒼山上。
他手抱著籬笆不肯放,“老子是來學做獵妖師的,不是來學怎麽逃跑的。老子不跑!”
“你以為做獵妖師那麽容易?跟妖怪打架不需要體力?快去跑,不跑就滾出我家。”又掏出一條紅綢帶,“到了山上把這條紅綢帶綁在山頂最高處的那棵鬆樹上,讓我看見,別妄想偷懶。”
他叫苦連天,被我一個眼神瞪得噤聲,拿過紅綢帶跑了。
約莫正午的時候,小葡萄來屋裏拽我的裙子,“飄起來了!飄起來了!”我走出屋子一看,果然看見玉蒼山的山頭上飄**著一條紅帶子,鮮明的一抹紅,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尤為顯眼。
“足足用了一上午的功夫,真沒用。”不屑地點評了一句,轉身回屋了。
屋裏白菩提歪在太師椅上一邊剝瓜子一邊漫不經心道:“說人家沒用,不知你能用多少時辰?”
“我?我一個時辰足夠來去一趟了。”
“恐怕未必吧。”
“要不我們哪天比試比試?”
“不跟你比,你比不過我。”清淺一笑,把一碟剝好的瓜子瓤推到我麵前,“喏,吃吧。”
我震驚不已,“給我剝的?”
“我又不吃,不是給你剝的給誰剝的?”
“莫名其妙的,突然對我這麽好。怕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麽壞事吧?”
“好心沒好報。”他把碟子拿走,“來,小葡萄,給你吃。”
小葡萄屁顛兒屁顛兒跑過來把碟子接走了。
我急了,“我還沒吃呢!”
“那你管小葡萄要啊,我又沒有了。”
“我不管小葡萄要,我就管大葡萄要。”撲到他身上,去嗬他的癢,“你給不給?給不給?”他最怕別人嗬他癢了,一旦被嗬上癢一點兒反手之力都沒有。
閃躲間,他的唇猛的擦過我的臉,弄得我的臉火辣辣的燙。我怔了一下,停下手上的動作。他也不動了,我們兩個僵在原地,氣氛前所未有的尷尬。
正當我覺得呼吸都困難的時候,池雲飛那小子突然推門而入,“師父,我回——咦,你們兩個在幹嘛?”
我慌忙從白菩提身上退開,雙目含煞道:“你管我們幹嘛?我們願意幹嘛就幹嘛,你幹嘛管我們幹嘛?我們幹嘛了要你管?”
他被我這一串連珠炮的發問給問懵了,“行,我不管,我去廚房吃口飯總行吧。你們繼續,繼續。”
“繼續你個頭。”把一隻茶杯劈臉朝他砸去,他抬手接住,笑嘻嘻又給我送了回來,“師父,消消氣消消氣,茶杯摔壞了還得重新買,多不劃算啊。”
白菩提突然“撲哧”一笑,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著,“你怕是在山上撿了一對風火輪吧?”
池雲飛不明所以,“啥?”
“要不然為什麽你上山的時候用了五個時辰,下山卻隻用了半個時辰不到?”
我本來還沒意識到這個問題,聽白菩提這麽一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便吼了他一聲,“說!到底怎麽回事!”
池雲飛一張臉都快漲成了豬肝色,“不是,你們兩個尷尬是你們兩個的事,總不能為了緩和氣氛把我推出來當擋箭牌啊。”
我一個箭步衝過揪住他耳朵,疼的他吱哇亂叫,最後總算老實交代了,原來是跑到山腳下時遇見了一個進山打獵的獵人,拜托人家把紅綢子綁在了山頂樹上,自己則溜溜達達回來了。
為了懲罰他,我讓他舉了整整半日的桃木劍。晚上吃飯時他手直打顫,筷子都拿不起來,一賭氣拍在桌子上,“不吃了!”
“愛吃不吃。”
屁股卻不離座,眼睛仍直勾勾盯著桌上的飯菜,委屈巴巴道:“你又不教我劍招,成天讓我舉著一把劍有什麽用啊。”
“你是師父我是師父?”
“你是。”
“既然我是那麽我怎麽教你就怎麽學。”
“那要舉到什麽時候啊?”
“舉到你不再抖,讓你刺花蕊絕不會偏半寸刺到花瓣的時候。”
他歎了口氣,用左手拿起筷子慢慢扒飯。
我吃完最後一口飯,把碗扔在桌上,“你和小葡萄慢慢吃,誰最後吃完誰洗碗。別忘記戌時的時候到我房間裏來,我教你畫符和運符。”
走出門去,剛好撞見白菩提倚著窗欞看星星,想起今天的事,臉上不禁一紅。他倒好像患了失憶症,全然不記得了,望著頭頂的星空對我說:“你好像對雲飛兄有點上心了,跟你當初叫他回來說要為民除害的初衷完全背離。”
“這個……”我說,“除掉一個禍害的最好辦法難道不是把他變成一個好人?一個對百姓、對國家、對天下都有用的人。假如他有朝一日真的成了一個除魔衛道的獵妖師,我未嚐不是踐行了為民除害的初衷。”
“好境界。”
“哈,今天是怎麽了,又是給我剝瓜子又是誇我。這麽體貼入微簡直不像你了。”一邊說還一邊揉了揉他的頭頂。
“幽草。”他忽然正兒八經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最怕他這個語氣,他一用這個語氣喊我指定有事,當下撤回手,懵懵地問他,“幹嘛?”
他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又咽回去了,拍拍我的肩膀,“沒什麽,你不是要教雲飛兄怎樣運用符咒麽,時辰快到了,進去準備準備吧。”不由分說給我推進了屋。後來的幾天因為繁瑣的事情太多,這件小小的插曲也就被我拋到了腦後。
池雲飛這個人痞雖痞了點,悟性倒還是不錯的,一個月過去,靈符已然能夠嫻熟運用,劍術也從最初的一無所知漸漸入門。
這一天,我正在院子裏指導他招式,餘光偶然瞥見院門處站著一個女子。頭罩冪籬,身姿纖弱,池雲嫣無疑。
這樣想著,我就走了過去,“是沈夫人吧,來看雲飛?快請進。”
她形容有些拘謹,“我聽人說小飛拜了姑娘為師,在跟姑娘學藝。”
“我確實在教他除妖的本事。你們姐弟也有好一陣子沒見了,進來說說話吧。”喊了一嗓子池雲飛,“沒看見姐姐來了,還不快請她進屋。”
池雲飛扔下桃木劍,嘟囔一聲,“她自己又不是沒長腿。”衝著屋子努努嘴,“進來吧。”
池雲嫣走進來,摘下冪籬,在椅上落了座。池雲飛一聲不吭大喇喇也坐了下來。我瞪他,“你坐什麽坐,茶涼了沒看見啊,沏茶去。”
池雲嫣忙擺手,“不用了,我不渴……”
“沈夫人第一次來怎麽可以連茶都不上。”捅了捅池雲飛,“還愣著幹嘛,快去呀。”
池雲飛嘟嘟囔囔拎著茶壺去了,池雲嫣看著弟弟遠去的背影,回過頭微笑著對我說:“小飛似乎很聽姑娘的話。”
“池雲飛這小子就是欠收拾,沈夫人你平時就是對他太溫柔了,才會讓他爬到了你頭頂上撒野。”
池雲嫣笑了笑,沒有搭話。她實在是個靦腆得過分的姑娘,甚至有一點卑微,太容易為別人著想,從而忽略了自己。這樣的性子也難怪鎮不住池雲飛。
過了一會兒,池雲飛端著熱茶回來了,喝過了茶,池雲嫣把一件包裹遞到池雲飛手上,“這是我為你做的衣服,你試試合不合身?”
池雲飛抖了抖包裹,“什麽嘛,隻有衣服,也不帶點兒銀子來,你不知道我手頭緊麽?”
我在桌下踢了他一腳,“姐姐讓你試你就試,哪那麽多廢話。”
池雲飛不情不願地拿起包裹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換好了新衣走出來。池雲嫣站起來幫他理了理領子,“有點肥了,你這陣子瘦了太多……”滿眼都是一個姐姐對弟弟的心疼。
又叫池雲飛把衣服脫下來,她帶回去再改改。池雲飛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改來改去的,煩不煩啊,湊合著穿吧。”
池雲嫣微微有點失落。我趕緊打圓場,“不怕不怕,等我得空了幫他收收針腳,大冷天的,沈夫人也就別跑來跑去的了。”
“那就麻煩百裏姑娘了。”
“不麻煩,不麻煩。”
……
等送走了池雲嫣,我回到屋裏,把池雲飛叫過來進行了為時一炷香的批評教育,直到他話都不敢跟我大聲說了之後才放他離開。
自從收了他這個徒弟之後,我的小日子就過得美滋滋的,能把當年師父耳提麵命嘮叨給我的東西再竹筒倒豆子似的嘮叨給別人,可真爽啊。
又過了一個月,春回大地,大部分冰雪都消融了的時候,我接到了一樁生意。給一棟位於城東的古宅驅邪。據那古宅的主人講,這樁古宅廢置了足有上百年,還是他們上上上代的祖先建的,後來因為祖先得罪了當地權貴,闔家避禍遷去了外郡。時隔百年,恩怨消弭於無形,就尋思著搬回來住。哪知宅子早已成了遠近聞名的鬼宅,白天還是蛛網密結的廢屋,到了晚上就成了華宅美室。主人是個嫵媚多姿的女子,經常引誘年輕男子到她的華屋裏,卻沒見一個出來過。
實際上呢,隻是一個狐妖靠吸食男子陽氣來提升修為罷了,並不是什麽鬼魅。
和那狐妖打了一場後,我消去了她大半妖力,有意挨延著不去收她,想讓池雲飛顯顯身手。狐妖也看出了池雲飛這頭好攻破,使出狐媚術意圖**他。
“她在魅惑你,不要看她眼睛!”可是已經遲了。池雲飛的眸子與狐妖的眸子兩兩對上,池雲飛的眼神一下子迷離起來,眼裏的殺氣當然無存,手中的桃木劍也扔下了。
“你喜歡我嗎?”狐妖的纖纖玉手撫上池雲飛的臉頰。
池雲飛完全被她俘虜了,“你長的這麽好看,我當然喜歡你了。”
“那你想不想我也喜歡你?”
“當然想。”
“那就去殺了那個臭女人!”手指滴溜溜指向我,“殺了她,我就跟你好。”
池雲飛撿起地上的桃木劍,竟真一步步朝我走來了。我氣急敗壞道:“池雲飛你清醒點,這麽容易就被**,我之前教你的那些都白教了麽!”他嘴裏依舊隻是喃喃重複著狐妖的命令,狐妖笑的媚眼如絲,大概是挑撥兩個人內訌讓她十分開心吧。
笑的正得意,池雲飛忽然一個回馬槍,將一紙靈符點在了她眉心,待要掙脫,池雲飛唰唰唰幾下又祭出了幾張靈符,分別封住了她的眼耳口鼻及四肢。女妖禁不住十幾張符紙的逼壓,青煙一嫋,化回了她狐狸的原形。
池雲飛拎起那碩大蓬鬆的狐狸尾巴,得意洋洋道:“嘿,老子怎麽也是在胭脂堆打過滾的人,想要色誘我,回娘胎裏修行個三五百年吧。”
“逛個青樓還得意起來了,恬不知恥。”
“喲,師父,你徒弟我這次怎麽說也是出師大捷,你不誇兩句也別損我呀。”
我清了清嗓子,“這次算你機靈。”
“那有沒有什麽犒勞的呀?”
“哦,晚上給你加兩個菜。”
“就加兩個菜呀。你看,我這也好幾個月沒去賭坊了,這心實在癢的厲害。”
我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還敢跟我提賭坊二字,你怕是不想活了吧。”我緊著打,他就緊著跑,跑到一棵柳樹後,眼瞅著要被我追上了,把手上的狐妖屍體砸過來,“你就有本事欺負我,你有本事也欺負白兄去呀。”
狐狸屍體砸在胸口,狐騷味撲麵而來,等我把那股味道揮開,池雲飛早跑得沒影兒了。
初融的河麵上雲影徘徊,迎春、含笑、棣棠等花也相繼抽出了花苞,要不了多久就要春滿人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