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雲飛在我家住了七天了,攆都攆不走,上了第八天頭我真格動了氣要趕他走,誰知他一個頭磕在地上,愣說要拜我為師。
我委實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膀,“獵妖師斬妖除魔是挺威風的,但你卻沒看到我們狼狽的一麵,你聽我的,回去把賭癮戒了,隨便找一個營生都比幹獵妖師活得長。”
他執拗道:“我不,我就要當獵妖師,跟著你學本事。你也不希望你總當個街頭混混吧?”
我見他言語裏有那麽幾分認真,就對他說:“你要拜我為師可以啊,束脩拿來。我又不是開善堂的,總不能叫我白教你不是。學費可是一分不能少。”
“那麽說定了,不許反悔哦。”
“誰反悔誰是小狗。”
“那你等著,我明日就帶著束脩來拜師。”撂下這句話池雲飛就走了,第二天當然沒來,此後的三天也沒瞧見他的人影。束脩的話不過是說出來為難他的,我沒想真心想要,更加不是真心想收他為徒。但他就這樣不聲不響消失了,倒讓我心裏七上八下的。生怕他為了束脩幹出什麽偷雞摸狗的勾當,或者幹脆又回賭坊裏爛賭去了。
這日天氣晴好,我跟白菩提說一聲,裹上披風就出門了。幾經打探,得知池雲飛的住處,一路找過去。走到巷口的時候意外看到他和一個女子在巷子裏說話。
女子頭上罩著冪籬,雖看不清容貌,纖細若風中薔薇的身材卻可見一斑。她不知給了池雲飛什麽,池雲飛打開一看,不滿的聲音隨之響起,“怎麽才這麽點?你打發要飯的呢?”
“隻有這麽多了。”女子的聲音細若蚊蚋。
池雲飛歪著嘴,“好歹也是個官家夫人,要不要這麽窮酸。他平時都不給你零花錢嗎?”
“給……給的……”
“給的為什麽還隻有這點?”
女子答不上來。池雲飛覷著她的神色,“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想給我對不對?”
“小飛。”女子聲音隱隱帶著哭腔,抓住池雲飛的胳膊,“你不要再賭了好不好,我讓你姐夫在衙門給你找個事做,也好過現在……”
池雲飛一把搡開那女子,“你所謂的找個事做就是讓我給那些達官貴人們當馬夫,好讓他們天天踩著我的背上馬車是不是?我呸!老子才不去伺候那群狗屁玩意兒。”
“小飛……”
“少廢話,把錢拿來。”
“我、我……”
“又要說沒有是不是?那行啊,把你的那些首飾拿出來。我看那個沈玉卿還挺拿你當回事兒的,給你買的首飾還值兩個錢兒。”說著就要去搶那女子的脖子上的項鏈。
女子緊緊攥著那項鏈,“不行,這是夫君送我的,我不能給你。小飛,求你了,別這樣對姐姐。”
我這才恍然,敢情池雲飛之前說的都是真的,他真有個姐姐嫁了沈玉卿。我之前好像聽他提起過,他的姐姐叫池雲嫣。那麽如果池雲嫣就是沈玉卿的正室夫人,那麽她豈不就是那個……爭執中冪籬掉落,露出了池雲嫣的真容,清清秀秀的一張臉,左側眼睛被一隻白色眼罩遮著,果然瞎了一隻眼。
爭執越來越激烈,池雲嫣被池雲飛推倒在地,肆意搜刮著身上的首飾。耳環、戒指、釵子……一個都不放過。麵對池雲嫣的哭求,池雲飛充耳不聞。
我一口氣直竄上胸口,還真是夠混蛋的,連自己的姐姐都忍心欺負,正要出手教訓。一個人影氣勢洶洶從我身旁掠過,來到池雲飛麵前,一個兜心腳把他踹翻在地,“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麽,不準你再接近她,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池雲飛一臉無賴相從地上爬起來,“你說不見就不見啊,別忘了,我們是姐弟。”那副嘴角,別說沈玉卿了,就是我一個外人見了都作嘔。
“她就沒你這樣的弟弟!”沈玉卿還待揮拳去打,池雲嫣從後麵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夫君,算了……算了……”
沈玉卿把池雲嫣攬到身前,“嫣兒,你這樣由著他的性子來什麽時候是個頭?”池雲嫣隻是哭泣,沈玉卿心疼愛妻,連聲道:“罷了,罷了,這次就饒過他,但若再有下次……”目光淩厲地掃過池雲飛,“我一定把他丟到大理寺天牢裏關到死。”
池雲飛氣的直跳腳:“當個大理寺卿了不起啊,還要把我關到死,你這樣公器私用你家皇帝知道麽?”沈玉卿哪裏還理他,早擁著愛妻走遠了。
我抱著雙臂走到池雲飛麵前,“不錯嘛,居然還知道‘公器私用’這四個字。”
“嘿嘿,我肚子裏也不是一點墨水沒有。早年私塾先生講課的時候我沒少在牆頭上偷聽。”涎皮賴臉地貼過來,“師父你來的正好,你看,這些東西夠不夠拜師費?”
我看著那些從池雲嫣身上擼下來的首飾,冷著臉道:“你還是收好吧,我可當不起你這聲師父。”
“不是說的好好的,怎麽又反悔了?”
“怎麽反悔你心裏沒個數?像你這種連自己親姐姐都欺辱的豬狗不如的東西怎配拜我為師。沒的辱沒了我的師門。”
被我這一罵,他半晌沒動靜。
我睨他道:“怎麽不說話了?”
他撓撓頭,“你說的對,我就是一坨屎,一坨屎怎配跟你說話。”扭頭就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單薄的背影我的心裏居然產生了一種負疚感,轉念又一想,他就是個狂嫖濫賭,欺辱親姐的臭無賴,我有什麽好負疚的。
但我沒有想到,池雲飛幹過的混蛋事還遠不止這些。後來從坊間的一些閑言碎語中我零零散散又風聞了一些。
池雲飛的父母皆是再平凡不過的平頭百姓,以在集市上販賣風箏為業。小時候的池雲飛就格外淘氣,不讓父母省心,相較於溫順懂事的姐姐池雲嫣自然不得寵一些。私塾也隻是送池雲嫣去讀了,沒有他的份。但兩個姐弟的感情卻極好。
池雲嫣性子內向,經常挨同齡男孩子的欺負,池雲飛知道了,不把那個男孩子打到認錯求饒絕不罷休。
上到八九歲的時候,父母因意外去世,池家隻剩下了他們兩姐弟相依為命。為了養活年幼的弟弟,十二歲的池雲嫣毅然從私塾退學,去了沈府做丫鬟。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池雲飛開始學壞了,成日價跟那些小混混混跡街頭,漸漸染上了賭癮。池雲嫣賺的錢永遠供不上他揮霍。
臨上十四歲的時候,池雲嫣被調去了沈玉卿身邊伺候。沈玉卿是個謙謙君子,為人溫潤。池雲嫣個性溫婉,頗通詩詞,很能和沈玉卿聊到一起去。一來二去,兩人就生出了感情。
一日春光明媚,沈玉卿帶著池雲嫣去城外騎馬踏青,半途馬兒受驚失控,將池雲嫣給甩下了馬背,左眼磕在尖石上,就這麽瞎了。沈玉卿為了對池雲嫣負責,指天立誓,要娶她為妻。
這又豈是什麽輕輕鬆鬆的事。別說池雲嫣瞎了一隻眼,就算她池雲嫣沒瞎那一隻眼,沈老爺也萬萬不可能讓兒子娶一個貧賤孤女為妻。沈老爺心思縝密,知道直接拒絕以兒子血氣方剛的性子一定要鬧上一場,表麵上準了這樁親事,背地裏卻利用自己在朝中的勢力把沈玉卿調到外地去做官。又借口池雲嫣年紀還小,緩個兩三年再完婚。
沈玉卿就這樣被騙走了,每隔一個月他都會寄來一封信給池雲嫣,可那些信從來沒有到過池雲嫣手上,沈玉卿離開之後,沈老爺給了池雲嫣一筆銀子,將她打發了。沈玉卿寄來的那些信全部落到了沈玉卿的姐姐手上,由她模仿著池雲嫣的筆跡回了信寄出去,三年來沈玉卿竟沒察覺出一點端倪。
被趕出沈府的池雲嫣日子過得十分淒慘,因為瞎了一隻眼睛,沒人再肯雇傭她,她便撿起了父親的老本行,每天紮一些風箏拿到市集去賣。
這樣一來賺的錢自然沒有以往多,滿足不了池雲飛,池雲飛在外麵欠了一屁股賭債,為了還債,他把池雲嫣賣給了巷子口開燒餅鋪的趙安做老婆。
趙安是個爛酒鬼,每逢喝醉了酒就回家打老婆,深寂的夜裏,池雲嫣的哭聲給街坊四鄰聽得清清楚楚。池雲飛則充耳不聞,依舊和趙安勾肩搭背的,一起出去喝酒,隔三差五還逛個窯子。
沈玉卿重新被調回到天歌城時已是三年後的隆冬,那時池雲嫣已經身懷六甲,因為丈夫賴,不肯早起,她不得不在寒冬臘月天挺著個大肚子早起做燒餅,照顧家裏的生意。
兩人相見後互訴一番衷腸,惹得池雲嫣落了幾滴眼淚,傳到趙安耳朵裏就成她養漢了,把她關在屋裏直打到小產。
許是上天都看不過眼了,池雲嫣小產後沒幾日,趙安半夜喝醉了酒,回家的路又有一段陡坡,他從陡坡上滾下來撞上石頭磕暈過去,一夜沒人發現,給凍死了。池雲嫣成了孀婦,這下子沈玉卿說什麽也不肯再錯過了,拒絕了昊帝的賜婚,不顧全家人的反對,一意孤行娶了池雲嫣。算是給這段淒慘故事安上了一個圓滿的結局。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池雲飛,這小子,簡直就是一顆毒瘤,生下來就為了禍害人的。我一向喜歡為民除害,所以在得知這些事的第二天,親自去了趟池雲飛的小茅屋,把他給請回來做我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