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下榻在天下緣客棧。

天下緣客棧的天井裏有一棵祈福樹,被來來往往的客人掛滿了紅布條,布條上密密麻麻寫著每個人的心願。月光下,紅豔豔地矗立著。

我站在二樓的回廊上,剛好可以碰到一截樹梢,討個吉利也綁了一條紅布條上去。

“許的什麽願?”

琴琴從房間裏走出來,問我道。

我說:“當然是早點抓到那個可惡的夢生子,讓我和白菩提的生活恢複正常。你呢?要不要也來許一個願?”

“你知道的,我不信這些東西。”

“其實我也不信。”我轉過身來把背靠在欄杆上,“可許了總比不許踏實,我……我需要一個安慰,讓某種東西支撐著,方不至於垮掉……”

月光流瀉下來,琴琴的身體忽然變得色彩斑斕,通體上下流溢著七彩的流光。想起她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快死的時候,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該死?你的身體怎麽突然又變成這個樣子了?是白天的時候那個的夢生子傷到你了嗎?”就要喊白菩提出來救命。

琴琴示意我稍安勿躁。

“隻是照久了月光的緣故,你別緊張。”

“那曬月光會對你有害處嗎?”

“除了會被別人看見當成怪物,沒有別的壞處。不過,在現實世界裏呆久了倒是對我壞處不小,今天被那個夢生子一折騰,精神有點不濟。這就回夢裏去了。不跟你聊了。”

“那你來我的夢裏好了,我這就回去睡覺。”

“有現成的夢貘的夢,誰稀罕入你的夢,走了。”說著還就真鑽進了白菩提的房間。

居然被嫌棄了,我鬱悶不已。憑欄又望了會兒月,直到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了才滾回屋子裏睡覺。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我起來時白菩提已經不見了,琴琴也不在,想必是隨他一塊出去了。剩下我和徒叔叔小葡萄三個,下樓買了早點在房間吃了。

吃到一半,白菩提用來傳遞消息的紙鶴飛回來了,說是發現了假虹若的蹤跡,叫我們趕緊過去。

按照地址我們一路找去,不承想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徒叔叔竟然訝聲道:“怪了,這不是先前請我去除妖的那個蘇家嗎?”

“這麽巧?”

“就是這麽巧。”徒叔叔對我說,“那是棵千年槐樹精,原也十分安分,後來他家的小孫子病了,蘇家的老夫人也不知打哪聽說是那棵樹擋了她孫子的福運,招致了疾病,欲叫下人把樹砍了。這才招致的災禍。”

話說間,我們已走到了蘇宅門口,宅子裏一片驚惶呼嚎之聲,原來是那槐樹精在大逞威風,枝葉無限拔長,把人像肉串似的串成一串一串,掛滿了樹冠。

白菩提蹤影全無,隻有琴琴一個人在跟那槐樹精搏鬥。我們立刻加入進去,不忘了問:“白菩提呢?”

“他追夢生子去了。”

“這槐樹精怎麽跟瘋了似的,一點兒章法沒有,一味胡亂攻擊。”交戰了兩個回合,徒叔叔抱怨道。

“就是瘋了。”琴琴說:“那隻夢生子不知怎麽刺激著他了,他現在理智全失。”

我才剛問假虹若無緣無故地刺激一頭沒有任何關係的妖怪幹嘛,槐樹精的槐枝已經伸到了我眼前,被我揮劍一斬,斷開了,落在地上驟然紮根、開枝散葉……轉瞬間攀著我的小腿爬上了我的身子,直衝口鼻插來。我把身子向後一掙,騰出一隻手來伸到衣服裏掏出了一張靈符,默念咒語的同時往那槐枝上一貼,鬼手似的槐枝轉瞬從我身上退下了。

另一頭,跟我同樣遭遇徒叔叔也如法炮製重獲了自由身。

地上盡是零零碎碎的槐枝,青石鋪就的院落被毀得不堪入目,就連連幢的房子也被從地下凸起的樹根攔腰切斷。

形勢不容樂觀,我跳到徒叔叔身邊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聯手施展符陣絞殺了這妖精吧?”

“唉,這妖精本性並不壞,真不想走到這一步。”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再容他這麽禍害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徒叔叔沒辦法,隻得同意了我的提議。叫開了琴琴後,我們聯手展開符陣,以靈符將槐樹精整個高大的真身包圍了,繼而驅動符陣運轉。

在我們專心驅動符陣的時間內,琴琴就在一旁掠陣,幫我們解決那些企圖幹擾作法的小槐枝。

就在我們三個人各司其職,誰也無法分心他顧的時候,假虹若突然從門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了,後麵並沒有白菩提跟著。我暗叫糟糕,終於明白了假虹若為什麽要挑起這場腥風血雨了,因為她最終的目的是琴琴呀。

上次在客棧沒能得手,這次便設下了這樣一個毒計,利用槐樹精拖住琴琴,自己則把白菩提引開,繞了一圈,甩掉白菩提後又回來準備對琴琴下手。

徒叔叔也看到了假虹若,緊張地喚了琴琴一聲,琴琴看到來人,秀眉一蹙,上萬根七彩流絲出手,采取了先入為主的攻勢,率先對假虹若出了手。

假虹若一改往常的囂張姿態,木著一張臉抓住了琴琴的流絲,盡數扯斷。假如夢魅有什麽天敵的話,那麽一定非夢生子莫屬了,琴琴的攻擊對假虹若起不了作用,流絲化成了點點流光,消失於她的掌心。

假虹若緊逼而來,琴琴一步步後退著,退到退無可退了,小葡萄從後麵跑過來,口吐怨氣,形成一道黑色屏障,阻住了假虹若。

假虹若抬手一砍,屏障應聲而碎。小葡萄吃了一驚,又吐出一道屏障,又被砍碎了,再吐,再砍碎,連著被砍碎了十幾道屏障後,灰溜溜躲到了琴琴身後。

徒叔叔焦灼道:“琴琴,快進到我的夢裏來!”

“她不會去的。”假虹若很肯定地說:“因為她一旦走了,接下來倒黴的就是你們。”

正在運轉的陣法,如果半途廢陣,除了槐樹精再難控製外,我們自身也會受到反噬。假虹若是料定了我們不可能為了琴琴損及自身。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她忘了我們是有血有肉的人,隻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就會為感情所左右,有時候,為了親人為了朋友,我們可以不計後果、不計生死。這就是她與我們的不同,她永遠都不會懂得的。

和徒叔叔對視一眼,彼此心領神會,正要撤陣,小葡萄突然興奮地一指天空,“小白!”

小白果然回來了,從半空掠到地麵,“你們專心對付那隻槐樹精,這裏有我就行了。”接著目光鎖定住假虹若,“你可真夠狡猾的啊,可惜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跑了。”

夢磷粉隨風揚開,七七四十九個夢境於不同方位開啟,堵死了假虹若所有可能逃生的路徑。但因為前幾次就是在萬無一失的情況下叫她給跑了,這次白菩提格外謹慎。分給了琴琴和小葡萄一些夢磷粉,叫他們從旁掠陣,自己則進入了被自己圈出的陣地裏與假虹若一較高低。

我們這邊的槐樹精愈發癲狂,有好幾次差點被他衝出符陣,幸虧被我和徒叔叔及時壓製下去了。我們已經這麽拚命了,偏偏還有幫倒忙的蠢貨。

先前那些沒被槐樹精串著肉串的幸存者,這時看那隻槐樹精被我們控製住了,紛紛從藏身處跑了出來,他們跑不要緊,要緊的是刮碰到我的符咒了。

符陣出現幾個缺口,整個陣法都跟著隆隆震顫,隨時隨地要崩散,幸虧徒叔叔還剩了幾張符紙,及時填補上去,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陣法已然形成絞殺之陣,金光四射運轉開來。我們徒叔叔相繼鬆了一口氣,退下陣來,難得有了功夫喘息。白菩提那頭,與假虹若的交戰也漸漸到了收尾的階段。

各方路徑全被堵死了,假虹若四麵楚歌,出手愈發不利落。

白菩提瞅準時機,一劍刺穿了她的心口,劍上塗抹的夢磷粉將她由內而外地腐蝕成了一道虛薄影子。白菩提招來一方夢境,假虹若被送入其中。夢境變化成一顆夢珠,落在白菩提掌心,白菩提五指並攏,本打算將之捏爆,想了想,又放開了,塞回袖子裏。

我走上前去,“這樣做不會留下隱患嗎?”

“說到隱患,你不才是那個最大的隱患嗎?”他氣死人不償命地挖苦了我一句,“隻要不把夢珠拿給你玩就不會產生什麽隱患。”

我真是多此一問,自己找罵,鬱悶地走開了。在符陣的持續運轉下,槐樹精被絞成了一堆木屑,此間事了,我們愉愉快快打算回客棧去。

一個一看就十分精明的老太太不知打哪衝出來,一把抓住徒叔叔的手,“你毀了我的宅子,不賠休想走!”可知是蘇家的那個老夫人。

我瞠目結舌,心想木蘭這個地方是不是風水不好,養出來這麽多刁老頭刁老太太。琴琴二話沒說,上前一步,一巴掌招呼到蘇老夫人臉上。扇得她原地打了個旋兒。

她看不到琴琴,還以為是鬼神作怪,一下子就懵了。跌坐在地上,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和徒叔叔這廂還呆著,那廂琴琴和白菩提已經說笑著走遠了。

……

假虹若的事圓滿解決,我和白菩提愉快不已,決定在木蘭城多逗留幾日,好好玩上幾天,待盡興了之後再同徒叔叔和琴琴一起返回天歌城。

木蘭城的人雖不咋地,風景倒是幽美得很。幾乎家家戶戶植有花卉,街道也幹淨得出奇。訪完了大大小小的古跡,我們五個又一起去遊覽了當地最著名的蘭若寺。

蘭若寺內遍植蘭花,蘭花的氣味與香燭的氣味雜糅在一起,形成一股獨特的香氣,聞著分外醒神。臨走的時候我求了一支簽,卻是個下下簽。

解簽的老和尚說我半年之內有一道劫,度過去了此後一生順遂,如度不過去恐有性命之憂。

我才不信這危言聳聽之語,撇下簽子就走了。徒叔叔頗信其事,上前詢問老和尚破解之法,我嘴上說不在乎卻在階下豎起了耳朵聽。

可惡老和尚竟然打機鋒: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解鈴還須係鈴人也。”

我拽過徒叔叔,“你問他能問出來什麽,他就會唬人,我們下山去。”

下山的途中我們遇到一對雙生姐妹,模樣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得分毫不差。我和徒叔叔正繪聲繪色議論著,琴琴突然問了句,“小白你怎麽了?”

我這才發現白菩提的臉色蒼白如紙,血色盡失,也跟著問:“小白,你怎麽了?”

白菩提說:“沒什麽,隻是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什麽不好的預感?”

白菩提頓了頓,“回客棧再說吧……”

等回了客棧白菩提倒坐在窗邊上不說話,我去問怎麽了,他忽然叫我把窗門都關緊。我一邊嘀咕著一邊關緊了門窗。

這時白菩提掏出一顆夢珠,投射於一麵牆壁,伸手朝裏麵一抓,抓出一道虛薄影子來。我定睛一看,正是先前被抓住關回去的假虹若。

白菩提看著麵前的夢生子,“告訴我,你是兩個月前跑出來的那隻。”

“主人,你弄錯了,那個是我姐姐,我隻有五天前才從夢境裏出來過一次,不到一日就被你抓回去了。”

白菩提痛苦地按著太陽穴,“那你之前怎麽不說啊?”

夢生子露出委屈的神情,“姐姐不讓我說啊,她說她有大事去做,要我扮成她騙過你。”

白菩提揮了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這隻夢生子看來很溫順,聽了白菩提的話,沒有半點兒遲疑地鑽回了夢境裏。白菩提把夢重新收了起來。

我方寸大亂道:“這是怎麽回事兒?難道……難道我們之前……”

“沒錯。”白菩提說:“我們之前捉回來根本就不是我們一直追捕的夢生子。還記得上次在順福客棧的時候嗎?她在我打開的夢境裏穿梭,扯出了無數的夢生子,我當時以為她隻是意圖幹擾我,不想有更深的計謀。她帶走了另一個夢境中的虹若,跟我玩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

又合目長歎:“我們今後的日子怕是都要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