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凡的臉色一沉,語氣也不再那麽客氣,“我聽說咱們鬆江市有這麽一個夢學大師,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知音,我怎麽也沒想到,所謂的夢學大師,也跟其他大師一樣,思想陳腐、固執己見、眼界局限,對於未知領域一點探索和懷疑精神都沒有。”
冉斯年聽葛凡對自己不再客氣,反而是放鬆一笑,“葛先生,你想要沉迷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這是你的個人生活方式,我無權幹涉。我隻是想要提醒你,不要自欺欺人,讓夢影響到你的正常生活。看你的年紀,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吧,與其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夢裏一個虛幻的女人身上,不如多多關注你的妻子孩子,不要讓夢境成了破壞你家庭的第三者才好。”
葛凡冷笑著搖頭,“我原以為夢學大師會跟那些凡夫俗子不同,現在看來,你也不過是俗人一個。”
饒佩兒看不得葛凡如此出言不遜,冷冷地說:“我們的確沒有葛先生超凡脫俗,想象豐富,道不同不相為謀,葛先生真的是走錯了地方,找錯了人。如果你真的想找一個能夠說出你愛聽的話的人,我勸你還是去找一個真正的神棍,最好是有執照有資格證的正宗神棍,我們這位冉大師隻是個偽神棍,給不了你喜歡聽的答案,隻能潑冷水。”
冉斯年哭笑不得地點點頭,這話聽著十分耳熟,正是昨天他在饒佩兒家裏說給饒佩兒聽的。昨天的饒佩兒還站在今天葛凡的位置上,今天麵對葛凡,饒佩兒就馬上轉換了立場,跟自己站在一邊。冉斯年知道自己應該慶幸這一點,哪怕饒佩兒這話說得有些酸溜溜,帶著股任性的調侃。
眼看葛凡這就要起身離開,冉斯年心想,搞不好他真的會去找個神棍,在自己的幻想裏越陷越深,毀掉他的家庭和他自己。秉著負責的態度和善良,冉斯年還是出言阻止了葛凡。
“葛先生,請先留步,”冉斯年客氣地說,“對於葛先生的夢,我的確有些想法。既然你都來了,不妨聽聽看,如果滿意了,你盡可以有所表示,如果仍舊不滿,我分文不取。”
饒佩兒白了冉斯年一眼,小聲嘀咕,“這套說辭還真有點神棍的意思。”
葛凡猶豫了一下,又坐回了沙發,翹著二郎腿,恢複了一些之前的客套,說:“請講。”
“葛先生可聽說過莊周夢蝶?”冉斯年友好地問。
葛凡有些意外,但並不回答,而是靜待冉斯年繼續講。
饒佩兒饒有興趣地說:“我知道,高中的時候語文課本裏有一首李商隱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饒佩兒對這首詩記憶深刻,一時興起,竟然頗富情感地把這首詩給吟了出來。
“斯年,你說的就是其中的那句‘莊生曉夢迷蝴蝶’吧?”饒佩兒不懂,冉斯年為什麽突然會提起這個典故。
冉斯年笑著回答:“李商隱的這首詩裏隻是應用的莊周夢蝶的典故,我說的是莊周夢蝶的原文。”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誌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冉斯年也念了一段文言文。
饒佩兒和葛凡都有些迷惑,不懂冉斯年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典故,而且他倆對於這個典故也是一知半解,都等著冉斯年的解釋。
“莊周夢蝶,典出,是戰國時期道家學派主要代表人物莊子所提出的一個的哲學命題。這篇文章翻譯過來就是講,莊子一天做夢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夢醒之後發現自己還是莊子,於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夢到莊子的蝴蝶呢,還是夢到蝴蝶的莊子。於是,莊子提出一個哲學問題——人如何認識真實。”
饒佩兒似懂非懂地擺擺手,“莊子的哲學論我搞不懂,我在乎的是莊周夢蝶跟葛先生的夢有什麽關聯啊。”
“葛先生,你絕對聽說過莊周夢蝶的典故吧?”冉斯年問葛凡。
葛凡搖頭,“我就聽過那首李商隱的古詩,莊周夢蝶到底什麽意思,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聽說。”
“不,你不是第一次聽說,很可能你在上學的時候就聽說甚至是學習過莊周夢蝶的文章,隻不過,就像很多人一樣,成年以及衰老以後,把學過的東西又還給了老師。隻不過,潛意識裏,這些知識仍然存在,隻是我們意識不到,它們隱藏得太深了。”冉斯年耐心解釋,期盼葛凡能夠跟自己產生共鳴,因為他自己也跟絕大多數人一樣,把初高中學習過的一部分知識忘卻得差不多了。
葛凡不明所以,問:“我的夢跟莊子的哲學理論有什麽關係?”
“可以說沒有什麽直接的聯係,但是正是因為幾個月前,有什麽東西觸動了你的潛意識,讓它回想起了少年時期學過的莊周夢蝶的文章,所以你的潛意識才會編織了一場現代版,哦,不,是民國版升級版的‘莊周夢蝶’,我們可以稱之為‘葛凡夢蝶’。在你的夢裏,跟你相戀的女人就叫小蝶不是嗎?這隻是蝴蝶的另一種存在方式。”冉斯年一邊講一邊觀察葛凡的反應,想要看看他對這番解釋買不買賬。
葛凡懵懵懂懂,問:“你的意思是,我在做這些夢之前,無意中接觸到了莊周夢蝶這篇文章,或者是接觸到了什麽讓我的潛意識想起了這篇文章,所以才會自己根據這篇文章,也做了一個類似的夢見蝴蝶的夢,隻不過我跟莊子不同,我夢中的蝴蝶變成了一個叫小蝶的女人?可是,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我不是跟莊子一樣夢見一隻蝴蝶,而且是夢見自己變成蝴蝶,而是夢見了一個叫小蝶的女人?”
“因為你的婚姻生活,”冉斯年幹脆一針見血,“根據你的這個夢,我猜想,你對於你現在的生活很不滿意,尤其對你的家庭生活,你的妻子極為不滿。你覺得她並不是你的真愛,你想要像逃脫牢籠一樣逃離你的家,開始嶄新的生活,接觸更有新鮮感的女人。你的夢就是你這個欲望的體現,而之所以夢境沒有直接體現你的真實欲望,那是因為夢的稽查製度,超我的道德標準,都認定你想要拋妻棄子的欲望是不道德的,甚至是可恥的。潛意識為了躲避夢的稽查製度和超我的道德準繩,就編造出了一個小蝶,而這個小蝶也不是什麽在你妻子之後才出現的第三者,而是在你妻子之前就出現的,你的前世就出現的真命天女。總結一句話,你的夢和潛意識共同作用,把小蝶這個虛幻的人物打造成了你的前世戀人,這樣一來,你對你妻子和家庭的愧疚感就會少一些,你自己就會舒服一些。因為你的意識會這樣認定,我沒有背叛家庭,我沒有第三者,小蝶是你的前世戀人,你的妻子才是你跟小蝶之間的第三者。”
葛凡目瞪口呆,嘴唇高頻顫抖,顯然冉斯年的解釋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他沒有馬上拍案而起忿然離去,也就說明,至少在他的潛意識裏,他是有些讚同冉斯年的說法的。他正在試著重新審視自己,重新認識和接受那個可恥的自己,自欺欺人的負心漢。
饒佩兒用手肘捅了捅冉斯年,湊到冉斯年耳邊小聲說:“你怎麽這麽直接啊,要是讓他知道了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他馬上就回去跟妻子離婚了怎麽辦啊?”
冉斯年聳聳肩,“那樣不是更好?讓人家女方早點擺脫這樣的渣男,重新尋覓幸福。生命有限,把生命浪費在一個潛意識裏一直想要拋妻棄子的男人身上,那不是太虧了?”
饒佩兒覺得冉斯年說得有些道理,隻是一想到一個家庭會由此破裂,還是不安心,她勸誡葛凡:“葛先生,我勸你還是理智一些,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重新經營你的婚姻,相信我,在你和你妻子的共同努力下,你們是可以重燃熱情的。最重要的,你們還有孩子,為了孩子,也請你用盡全力去拯救你們的婚姻。不到萬不得已,別讓孩子失去他完整的家。”
冉斯年聽饒佩兒說得情真意切,想到了饒佩兒也是自幼喪父,一直跟母親相依為命,怪不得如此有感而發。他拍了拍冉斯年的手背,剛想要說幾句暖心的話,饒佩兒卻把手縮了回去,跟冉斯年保持距離。這個舉動讓冉斯年瞬間被潑了一盆冷水,他恍然大悟,饒佩兒已經是別的男人的女友。
“不,不對,”葛凡終於回過神來,“你說的不對,不是這樣的!小蝶是我前世的戀人,我的夢就是我們倆前世的經曆。你甚至沒有聽過我仔細講過我的夢,就下了這樣的結論,實在不可信!哼,我是一分錢也不會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