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學生初戀及於老師的眼神論

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一兩次不參加社會實踐活動,於頫班主任或許也不會計較甚至那麽懊躁;但丁革革沒去就不一樣了,因為他組織這次活動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有針對性地讓丁革革這位有嬌氣而處處顯出孤傲、寡言的學生去鍛煉鍛煉,而她卻偏偏沒有到場!這豈不是應了“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全來了”那句笑話!

盡管副班主任應立釗老師一再解釋說丁革革同學那兩天確實是因為“特殊情況”來了他才把她留下來值日,但於頫還是明白:這是應老師在為丁革革袒護!他本想對應老師沒有按照他倆事先商量好的計劃去做而指責幾句,但為了今後的合作,他還是忍了。“算了吧,好歹下次還有活動,那今後你可一定得讓丁革革去參加!” 於頫最後這樣囑咐他的副手。

此後的社會實踐活動,丁革革是一次沒少地參加了,盡管她在活動中仍然是不苟言笑甚至仍然是我行我索離群索居,但終究能夠彎下腰去拔草、去把廠區水泥道上的石子揀起扔進花圃,甚至在車間地下見到一塊布頭,也能主動撿起交給正在製作服裝的女工師傅而得到師傅們的首肯!“這些瑣事對別的同學可能算不了什麽,但丁革革能做到這一點,就是莫大的進步!”於頫把自己觀察到的這些細微之處告訴他副手的同時,自己更是興奮不已,因為這正是所要看到和得到的東西!“隻要堅持不懈循序漸進,丁革革同學一定會教育好的!”此後的多少天裏,於頫一直這樣想,甚至還情不自禁念起“半夜子規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那句千古絕唱的詩句!但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完全按照於頫老師所想象那樣按部就班地進行,在接下來不久的一個傍晚,他發現一個令他十分吃驚的事!

那天下午,天突然下了一陣暴雨,散學後,雨仍在淅浙瀝瀝下著。正在房間批改作業的於頫老師突然想起秋雨涼意重,人著了秋雨容易得病;就想到學生是否都回家了?是否有學生因為沒帶雨具不能回家而在教室裏焦急等待……想著,就放下鋼筆,起身去教室看看。

雨後校園的傍晚更加寧靜。於頫經過初中那排教室門前,見教室的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學生已全部走盡……

久旱遇透雨,幹酥的地表被暴雨浸泡出一層融融的浮泥。盡管從初中教室到後排高中教室的山坡上有一條石板墁成的石級路,但可能是這次暴雨過猛的原因,後山坡的山水來不及繞道流淌,直接從高中教室的牆腳下穿涮著漫出來,弄得石級上全是一層黃黃的稀泥。

“這教室怎麽能做在山坡上呢,像這樣涮長了,會將教室衝倒的!日後建學校再不要建在山坡上了!” 於頫想。

近視的於頫撐著雨傘,低著頭,瞅著石級,竭力挑選那些沒有爛泥或是爛泥較少的石級處下腳。

高中一排四個教室加中間一個教師辦公室,從台階上去正抵辦公室大門,辦公室北麵就是高一新生兩個班級。於頫見辦公室大門已鎖好,門窗也關得嚴嚴實實,隻是隨意向裏麵張望了一下,就走過去了;經過高一乙班時,就聽教室裏傳出一種“撲撲”的撞擊聲,於頫就有了警覺,就推點著鼻梁上的眼鏡,仔細向裏看了一下,原來是一隻麻雀苦於找不著出去的地方,急得拚命在透明的窗玻璃上亂躥亂撞。“值日的學生也真大意,這刮風下雨的,竟忘了關好窗戶的搖頭!” 於頫發現了麻雀飛進教室的道路,他想第二天把這件事告訴高一乙班班主任肖霆老師。

高一甲班,也就是於老師所帶的班,前後門緊關著,也沒有麻雀撞擊之類的聲音,但由於有了高一乙班的教訓,於頫自然就想到自己班上的窗戶搖頭是否關好。“照說是不會吧。我在班上反複強調過,相信這些常規的事情,應老師也會給值日生打招呼的。”他心裏雖是這麽說,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盯上了教室窗戶的搖頭。

就在看完前麵一排窗戶搖頭再準備看教室後牆窗戶搖頭的瞬間,他看見了教室內側後排一男一女兩個學生緊挨著坐在了一起!“啊!他倆?” 於頫開始有些吃驚,就見常青雲與丁革革擠坐在一條凳上,丁革革滿臉紅雲低沁著頭在反複盤弄手中那根短辮梢;橫騎著板凳緊挨丁革革身邊的常青雲摸挲她的另一根短辮,偶爾低聲說了句什麽,丁革革就抬起那烏亮的眸子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常青雲就嚇得立即低下了頭,伏在桌上作出羞愧的模樣;這時,丁革革就一反常態,那從來不苟言笑的嘴角竟然燦爛地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並用纖細的指頭去輕輕地一下一下捋著小男生那披散到額前的長發……

“這是什麽?是戀愛,還是……”

於頫畢竟是一位有著多年經驗而且又是一位善於研究的班主任,他當然不會對眼前的這一幕遽下定論;他要進一步觀察,他要用他的“眼神論”來進一步了解這對學生如此親密的真正原因。

於頫想著,很快就大大方方地走進了教室,說:“天快黑了,你們還沒回去?”他把“你倆”有意說成“你們”。

這時,常青雲同學已尷尬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竭力裝著若無其事地說:“老師,今天下雨,丁革革不能回家,正有幾道數學題不會做,叫我幫助她哩。”

於頫笑著點了點頭,說:“對,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幫助多加交往,因為我們已經進入了經濟競爭的時代,如果不學會交往,將來走向社會,就很難打開施展抱負的市場。你們說對嗎?”他仍把“你倆”說成“你們”。

常青雲高興了,就一擺頭上的長發,調皮地說:“老師,那就是說,我和丁革革同學在一起研究學習是對的嘍?”

於頫說:“共同研究當然是對的嘍。不過,我們還要更廣泛去接觸同學,因為接觸的人群越廣泛,你所占領的市場份額就越大!丁革革,你說是不是?”

丁革革一直緊咬著的嘴唇終於鬆開,竟然還浮起一絲別人很難覺察到的笑意。

常青雲又點頭說:“老師,你的話我們懂了。”

於頫就伸手摸了摸常青雲的長發,說:“懂了就好。呃,這下雨了,你倆都沒帶雨具吧?那就到我家拿去?或者到應老師家去拿也行。”

那時的中學校園裏有句說法,叫“不怕校風差,不怕校風壞,就怕學生談戀愛!”學生一旦談上戀愛,那校方和班主任簡直就是大難臨頭在劫難逃!

於頫雖然相信自己有正確引導、正確處理好學生談戀愛的能力,但他的前提是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每個細枝末節都要有一個詳盡的把握和透徹地了解!

第二天,於頫決定利用上語文課的時間對那兩位學生作些重點觀察。盡管他的近視已高達四百度,但根據自己多年班主任工作經驗和自己總結的那套“眼神論”,他極有信心可以在課堂上捕捉到學生的一切內心活動!他曾在自己那篇叫《學生眼神與心理》的論文中這樣寫道:“一位好的教師上課,要想隨時注意把握學生的心理活動,最好的方法就是觀察學生的眼神。”他把魯迅先生論小說創作的經典套用到這裏來了。接著,他把學生在課堂的內心活動反映到眼神上來的表現列成了下列十種類型:專注型。這種眼神大多是睜多眨少,有光有神,眼神炯炯生輝;這表明學生在課堂聽得認真、專注。思考型。這種眼神大多是雙眼眨動較快,光芒四射,它表明學生不僅注意聽講,而且大腦在飛快思考。壓倦型。這種眼神光芒短暫,神色焦躁,大多是時而聽老師講解,時而又將眼神移向它處。這表明學生對老師的講課已感厭煩,但出於禮貌或是紀律約束,又不得不在做著聽講的樣子。茫然型。這種眼神,目光僵直、蒼白、茫然,大多是直愣愣地盯著黑板,看似認真聽講,其實頭腦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接受。遊移型。這種眼神活躍,目光遊移不定,這表明學生既未認真聽課,又是毫無目的地在白白浪費時間。思念型。這種眼神忽長忽短,左右顧盼,有時竭力裝著在認真聽課,偶爾避過老師的眼睛,而將眼神投向了另一個地方,表明這位學生已對某件事或是某個人有所牽掛,耿耿於懷。掩飾型,眼瞼微眯,籠罩目光,看似在認真聽老師講課,但眸子卻暗自在眼圈內緩緩轉悠,最明顯的標誌是臉色紅潤,偶爾驚詫地做出重新認真聽講的樣子,這種學生一定是有某種較沉重的心思。悒鬱型。這種眼神,眼險低垂,目光陰暗,這種學生一定是遇上了憂愁事。疲勞型。目光慘淡,有光無神,眼縫細眯,始終作瞌睡狀,這種學生想聽課,卻無法能聽得進去。無意型。眼睛有光有神,但這眼神卻隱藏在眼圈裏,自始至終就沒想認真聽老師講課。這種學生大多是對學習無望,純屬魯迅先生所說的是在慢性自殺!

於頫《學生眼神與心理》這篇大作發表以後,為驗證他的總結,每每拿到教育實踐中去檢驗,而且屢試不爽,同校教師曾譏刺他為了幾個稿費,純是在胡編亂造。他卻不以為然,任班主任期間,他以他總結的這套理論去觀察他的學生,分析學生的內心活動,然後再分門別類製訂出做好學生思想工作的方案,同行們再也不去譏笑他是胡編亂造,都羨慕他是中國的“杜威”、“斯金納”,是孤峰中學的“台柱子”,教育學生的專家裏手……殊不知,正因為他有這—套理論作支撐,所以教育學生才是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這天,於頫為了能按照 “眼神論”的理論在班級中認真仔細地排查所要得到的東西,他在串講課文時,故意把語速調得很慢很慢,一改往日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講課特點,在慢條斯理的講解過程中,還增加了很少能從他的口中聽到的那些純粹是浪費時間的“啊”、“嗯”之類的冗詞!就在這慢節奏的串講中,他用那隱藏在高度近視的鏡片後麵卻十分尖銳的目光審視著全班的學生,尤其是他重點鎖定的兩個對象。當他把自我感覺是激光柱般的目光反複投向丁革革麵前時,發現她仍是鎮定自若依然如故,低垂著那膚色微黑卻很秀氣但又充滿清高孤傲神情的臉蛋,兩手始終在課桌肚下小幅度地做著動作——根據“眼神論”的理論,她此時的心態應該是屬於“無意型”!他很想從她的眼神中找到那種“掩飾型”或是“遊移型”,但幾經觀察,始終沒有發現!

“莫非是我的‘眼神論’不科學?或者是我今天在課堂上神色有了異樣,讓學生有所察覺?”於頫問著自己。

他知道,分析語文課是不宜分散精力的,分散精力就很難分析好一篇課文。他不敢再邊分析課文邊觀察學生的眼神了,擔心這樣會既發現不了異樣的眼神,又容易把課講砸!憑他課堂教學的應變能力,機靈一動,就又有了新的主意:把串講課改成了學生的自學。

“同學們可以跳出我平時分析課文的方法,自由閱讀下麵一段的文字,讀完後談出各自的心得體會,側重於一兩個重點,像王安石所說的‘有所得’,就是收獲,不一定要麵麵俱到,眉毛胡子一把抓!”。

教室裏立即出現一片沙沙的翻書聲和小聲的讀書聲。

於頫卻沒有像住日樣捧著教本在教室裏四處走動,而是高高地站在講台上,低沁著頭,做著兩眼緊盯手中教本狀,給學生的印象他就是在為研究課文中某個疑難問題而絞腦汁!其實,他所以要這樣做,就是要故意為學生提供一個自由的空間。如果班上真有學生談戀愛的話,也就一定會利用這段“自由空間”出現反映!但他再次失望了。他幾次讓那鏡片後的目光溜出手中教本的遮掩而在教室四處掃視,但呈現在他視野裏的全是一雙雙正在課文中瀏覽、思考的“專注型”,絲毫不見他所要見到的那種眼神!

“‘眼神論’不一定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他開始懷疑起他所總結出的那套理論!

這時,學生已讀完了那段文字,一個個正微皺眉頭在小結自己的“有所得”。於頫正在考慮該喊誰第一個站起來回答問題……就在這時,一道異樣的眼神“霍”地如閃電般在他眼前掣動了一下!如此同時,他幾乎是驚叫起來:“掩飾型!真正的掩飾型!”

當他再想去捕捉時,那道掩飾型的目光早已消失,變成了正在做著隨時接受老師課堂提問的“思考型”。但就在這時,於老師已清楚地看見,這位學生是借閱讀的這段時間,以課本作掩護,讓眼神從那書頁的側麵向中排四座——也就是丁革革同學所坐的那個位子投去了一道異樣的眼光;幾乎是在這同一時間,丁革革那本來低斂的眼神也下意識地迎了過去……盡管這一切過程都是發生在極短極短的時間內,丁革革還是微微地咬了一下嘴唇,故意作出若無其事地將頭偏向了另一個方向,但臉頰上卻湧起了潮紅……

“哦——”於頫先是一陣驚訝,緊接著就又暗自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