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懵懂的少男少女
到廠裏實踐,無非是實習一下上機操作,再就是到廠區去幹著拔草、打掃衛生之類的活兒。那天下午正好是晴空萬裏烈日炎炎,應立釗知道丁革革是不願去的,因為他知道丁革革害怕太陽曬,他曾親眼目睹過丁革革在冬天的陽光下也是用書本遮在頭頂上學的。因此,在學生排好隊正準備出發時,應立釗老師突然宣布:“今天勞動任務大,教室衛生隻留楊木蘭和丁革革兩位同學打掃,其餘全部跟我走!”
這時,一位叫朱金翠的女生拿著掃帚畚箕滿臉灰土從教室裏鑽出來,說:“老師,今天是我和楊木蘭掃地,不是丁革革值日!”
同學們也都叫嚷起來:“對,今天是楊木蘭和朱金翠倆人值日,不是丁革革!”
應立釗見學生情緒激昂,咧了咧嘴,瞪起雙眼,說:“唏,我是班主任還是你們是班主任?丁革革同學今天有特殊情況,調換一下不行嗎?”手一劃,大聲說:“出發!”
這是何等的不公平!同學們紛紛不服氣,尤其是朱金翠就氣得拿著手中的掃帚畚箕在走廊磚牆上砸得“咚咚”響。
這種發泄是沒用的,班主任就是太上皇,就是金口玉言,就是一言九鼎。真是叫不應的蒼天,撼不動的班主任!
但學生也並非毫無辦法。勞動後的第二天早上,學生一走進教室,就無事找事地指責起來,尤其是那些對偏心的副班主任留下丁革革值日而不服的學生,更是叫罵得厲害。
“楊木蘭!這就是你們掃的地呀?手爛了也不會掃出這樣的地來!瞧,我這桌肚下麵的灰塵一點也沒有掃。來!給我重掃一遍!”
“楊木蘭!你們眼睛瞎啦?我坐位上那麽大一張廢紙都沒掃,這也叫掃地呀?你要不重掃,我馬上就向於老師報告去!快來掃,不要影響我的早自習噢!”
“……”
楊木蘭是班上個頭最小、人最老實的女生,見全班同學這一陣指名道姓的叫罵,知道他們是欺軟怕硬,明明那地是丁革革掃的,他們不衝她呲牙卻拿她楊木蘭當出氣筒,就滿是委屈地嘟噥著去找掃帚……
聾子不聽狗叫。見楊木蘭真的獨自從教室後麵開始重新掃地,丁革革仍是若無其事地從桌肚裏拿起那塊折迭齊整的花手帕一如既往不緊不慢目不斜視地出了教室門。
進了高一,同學們的視線好像始終是被丁革革牽上了,不論丁革革那苗條的身影走到哪裏,不管她是在後山坡的草地上徘徊,還是在教室前用手無意地刮著梧桐樹幹望著遠處的某個地方發呆……都會引起他們的注意。隻不過有的注意的時間稍長,有的注意的時間較短;有的看一下就完了,有的卻看了又看,甚至還要加上一些聯想……尤其是那些高中男生,不僅是聯想,而且還要猜想,猜想這個經常煢煢獨立的丁革革此時那個神秘的內心世界。大多數男生猜想到後來,就以為丁革革自恃是幹部子女,清高、孤傲,看不起鄉下學生;當然也有男生朝女孩子的另外一些方麵去想……想到後來,覺得自己反正是癩蛤蟆吃不著天鵝肉,也就放去了癡心妄想的信心。
但有一個男生卻不是這樣。不僅是丁革革在教室外徘徊時他要看要想而且想得很久,即使是丁革革靜坐在教室裏發愣或是低頭在座位下做些用手絹折疊老鼠那些小動作的時候,他也要借看書作掩護,把翻開的書頁緊緊地貼近自己的臉部,借著這看似遮擋得很嚴實而實際卻留有一定隙縫去瞟那個正在座位上做小動作的丁革革。
這個男生就是常青雲。
常青雲自從對丁革革有了那麽一點點異樣的感覺,就再也不相信丁革革的清高、自負、目空一切了。他猜想,她或許也正如自己一樣,在平靜的表麵上正隱藏著一顆臊動不安的少年心!就在這一年,說得更準確一些,就在升高一這個階段,他突然覺得自己變了,變得很是異樣,就連夜間做夢的內容也發生了變化,老是夢著和一個女生在一起,而且經常是單獨在一起。起初,這個女生麵孔是朦朧的,隻感覺他和她是熟悉的,親密的,但究竟她是誰,又沒個清楚的麵目,似是而非!但這絲毫也不影響倆人的吸引力,隻要是到了一處,他就能被她身上散發出的一種淡淡的香味陶醉得有些眩暈、酥軟;如果再挨近一點——哪怕是一點點——不知怎麽那個挺拔發燙的小東西就有一種從沒有過的實在無法形容的麻酥酥的快感!而就在這痛快至極還想繼續下去時,卻夢醒了。
聽大人說,這叫“桃花夢”。男孩做了“桃花夢”,就說明男孩已長大成人了,“小公雞”就要開叫了!由此及彼,常青雲又聯想到丁革革。丁革革這年雖然隻有十六歲,女孩十六歲做不做“桃花夢”呢?他不清楚。但當他做過“桃花夢”的第二天,每想起夢中的幸福情景,就也如丁革革那樣愣愣的獨自呆坐在教室裏不動。丁革革呆坐在座位上不動,是不是也同他一樣,在回味著“桃花夢”中的幸福呢?
他想去問丁革革;但終究不敢。
就在第二次進廠勞動的下午,機會來了。
應立釗副班主任在安排好丁革革和另一個女生繼續留下值日,自己正要帶著其他同學出發時,常青雲同學突然雙手抱頭“喲喲”地大聲叫喊著:“我痛死了!我痛死了!”
應立釗老師聽說常青雲同學頭痛,再看看常青雲那張嘴角微微翹起始終顯出些傲氣的英俊臉膛,就知他是不想去廠裏勞動;想著平時為他小店的幫忙,就滿足了對方的請求,說:“你頭痛就不去吧。在教室裏好好看書。哦,對了,如果頭不痛了,就幫丁革革把教室衛生打掃打掃。”
本來是兩個女生打掃教室的,現在換成了一男二女,丁革革也沒有什麽大的反映,隻是在應老師宣布讓常青雲配合她打掃教室的瞬間,始終處於事不關己而漠然佇立一旁的她,才倏地揚了一下低斂的眉頭,但很快又恢複了原狀。
丁革革開始掃地。
評價一個人勞動的熟練或是辛苦的程度首先得看他(她)的勞動姿勢,正所謂“切菜看切蔥,射箭看拉弓”——一看便知,丁革革掃地的姿勢,既不是不會掃地,也不是有力使不上,完全是為顯示自己的清高而在做作:她挺直著腰杆,雙手合抓住掃帚的柄頭,有氣無力地來一下去一下地將竹絲紮成的掃帚在那桌肚下、過道間一下一下地掃動,掃得地麵的紙屑就如灰青蛙般在掃帚前跳來跳去,掃過的地麵就如風掃殘雲樣留下一條條痕跡,灰塵卻波瀾不驚!
起初,常青雲假借將頭埋在交替編織成“∞”形的雙臂間伏在桌上,用眼睛從胳膊縫隙中窺視著掃地的丁革革,看著丁革革那掃地的姿勢以及那些掃過的地方,他著實很暗笑了一陣。但他的笑並不是譏笑、嘲笑,他是在同情憐憫,甚至是為她而感到傷心!他覺得讓這樣一位文靜、漂亮的女生來與灰塵打交道,著實是委屈了她,糟蹋了她!他要借機來幫助她,幫助她來解脫這種苦難!
“掃累了吧,我來。”當丁革革已掃到座位邊時,常青雲裝著很艱難地抬起頭,臉上仍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對她說。
“你不是頭疼嗎?”丁革革那長睫毛掩映下的透亮的黑眸子隻在常青雲的麵前閃動了一下,就又低頭繼續掃地。
就在丁革革那黑眸子一閃的瞬間,常青雲感覺是一道閃電擊中了他!就不僅是全身有了短暫的酥麻,而且很快又讓他回到了那個溫馨得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桃花夢中!“啊!夢中那、那個朦朦朧朧似是而非的女孩不正是麵前這個到革革嗎!”常青雲在緊張中想到。
丁革革手中掃帚的竹絲已撩到了常青雲的腳前。
“革革,……”常青雲猛然橫坐起身子,麵對丁革革,擺動一下頭上那烏亮的長分發,柔柔地喊道。
“嗯。”丁革革輕輕應了一聲,仍繼續低頭掃地。掃帚與身影多次在常青雲麵前閃動。
“革革……”常青雲已站了起來,用手在長分發上搔了搔,顯出幾分尷尬,欲言又止。
“你怎麽啦?……真好笑!”丁革革拄著掃帚,極短暫地側過臉看了常青雲同學一眼。
就在這極短暫的對視中,常青雲看到了她的笑容!不管那是譏笑還是嘲笑,他都覺得她是那樣的美,一種青春少女的美!“都說她黑,都說她不苟言笑?不!她並不黑,她更會笑!她黑的是那樣大器,那樣莊重;她笑起來就更好看,好看得像、像一朵盛開的……”他突然就想到了在村裏放過的電影《黑牡丹》中的女主角黑牡丹。“對!她就是她,就是電影裏的黑牡丹!雍容華貴,典雅舒展,非同凡響!”
“革革,我、我……”常青雲想挪動腳步,腳步卻怎麽也無法挪開。
“你今天是怎麽啦?頭疼不會讓大腦也壞了吧?”這是丁革革看著常青雲同學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我、我來幫你掃地。”常青雲終於鼓足了勇氣,上前去奪她手中的掃帚。
“幹什麽呀?那邊不是還有嗎!”丁革革將手中的掃帚抓得忒緊。
常青雲隻得慌亂的去教室後麵重拿了掃帚,從另一邊掃起。漸漸地,他開始平靜下來,但很快又意識到,他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必須要按照他的計劃行事。
“革革,你的運氣真好。每到廠裏去勞動,你就在教室值日!”他渾身來勁,手中掃帚揮動不停,地麵的紙屑、灰塵就如海鳥與海浪拚搏樣在掃帚前翻飛、湧動!
“值日有什麽好的?灰塵嗆死人的!”丁革革仍是有一下無一下地掃著。
“革革,你真沒良心。你不知道在廠裏拔草有多熱呀!麵朝黃土背向天,赤日炎炎似火燒,應老師把你留在教室裏,還嫌不好?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嘞!”
“應老師不也把你留下來了?”
“我?我今天是頭疼!”
另一位女同學見一向寡言的丁革革這天談興正濃,也就故作什麽也沒看見也沒聽見而隻顧自己在另一旁掃地。
“頭疼?哄小學生還差不多!”丁革革直起腰,停住掃地,一副忸怩作態的樣子,“還說別人不知好歹,你才是呢!應老師真正喜歡的才是你哩!要不,你今天假裝頭疼,他會把你留下來?咳!咳…”說著,丁革革嗆得幹咳起來。
常青雲立即意識到自己是罪魁禍首,連忙說:“革革,對不起,對不起,你快出去,快出去,教室裏灰塵太重!”說著,就停下手中的掃帚,從教室後麵拎了鐵桶,一直向中學食堂那邊的水井跑去。
早已回避到教室外的丁革革,一邊厭惡地用手帕捂住自己那微微翹起的小鼻尖、一邊楞楞地欣賞著常青雲向井邊飛跑時的身姿,特別是常青雲在跑動中那飛揚飄動的長發,更是首次讓丁革革看到了一個少年男生飄逸的俊美!看著看著,她就微微咬緊了自己那兩片薄薄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