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間的靈氣與信念力結合而成的。”這修者道。
周圍眾人聞言, 皆是一驚。
人間靈氣對於每一個修者來說都是神秘莫測的東西,他們會預示著一個人的吉凶,也會征兆著這一個朝代的興亡, 它是人類身上幾乎看不見的弱小存在,可又有著能夠引神來的強大力量。
眾人之前采集靈氣用了三年, 還隻能采取到微乎其微的一部分, 那一部分是凝聚不成光點的。
凝聚成光點, 是天下所有人的靈氣的具象,人類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靈氣, 也不可能主動讓其具象, 這是天地的征兆,預示著人間的存亡。
白色的光點, 說明這靈氣清透,人間很安穩。
“既然“離思”散落人間, 為何人間又很安穩?”他們驚愕。
這光點不單單有靈氣具象,也還融合了那信念力,那是他們從各個水闕聖君廟裏提取的信念力。
祥和安穩的白色靈氣具象, 融合了人們對這邪神的信念力,不但沒有變暗,反而更澄澈。
縱然他們拜的是聖君,可是聖君與邪神是一個人,這些信念力也是對邪神的,即便他們不知道,但是反饋出來的信念力是白色的, 這種反饋是天地氣運的具象。
天地氣運反饋出來的信念力, 表示著他們祭拜的人, 在守護著他們。
祭拜的這個人, 不管叫什麽名字,總歸是這個人,沒有錯的。
靈氣預示著人間安穩,信念力表示是邪神在守護著這番安穩。
“為什麽會這樣?”所有人都疑惑了。
邪神在守護人間安穩?
他不是降下了“離思”災厄嗎?
所以說,“離思”真的不會引人間戰亂?
“是我們錯了?”他們互相看。
“真的是我們錯了?”
是的……吧!
是我們錯了!
可是,那“離思”明明白白是悲憤傷心的情緒啊,它落到人間怎麽可能會沒事呢?
也許,用對了地方,壞事亦能變好事?
眾人亂了陣腳,仍然不大敢信,可是人間反饋的天地氣運在這裏,不是哪個人能掌控的,又沒法不信。
紛紛亂亂間,那些如夢似幻的光點正好落在這些人采集的九離江本源之水上,緩緩幻化出白煙。
煙霧中有了畫麵,哀鴻遍野中的奔騰江水,人間太多的惡意被投入水中,之後水中生出神格,那位神明,他一誕生,就承載著人間的罪惡之音,他承受數千年,亦不肯降災於人類,又怕江水倒灌,而強忍著不敢休眠。
後來他壓神格,降神位,孤零零在昏暗的水天之幕呆了三千年,遇一人,緩他緊蹙眉宇,讓他露出笑意。
他本來以仙人之位,可平穩呆在水天之幕,聽不到那些喧囂,也不必管人間事,可是,他還是幫著他們打敗了戍望,戍望一敗,亡靈之氣散去,那喧囂之聲劇烈侵擾他,他唯有休眠一條路可走了。
他不願江水倒灌,也不願采火靈。
他未負眾生,也未負一人。
“離思”隻是他將曾經承受的,還給人間,那是人間本來就有的東西,不是神明降下的災厄。
他本來也可以一下子放出,可他為了維持著這一份平衡,一點點放出,若不然,三年前,他已然可以休眠了。
這三年,他還在聽著那不堪忍受的絕望之聲,而他們這些人,卻在不斷地想辦法叨擾他,毀他的休眠之處。
白煙散去,光點如星辰四處飄**。
飛花漸漸少了,“離思”快放完了,他終於快要解脫。
眾人震驚又愧疚,也有著莫大的悲切,抬眸看那白衣人。
他是這世間唯一的神明,替眾生承受無邊絕望與痛苦的神明,為蒼生而不能解脫的神明。
有人垂淚,蒼白下跪,言語中幾分悲:“上……上神,我們錯了。”
周圍一片沉寂,陸續有人下跪,所有人都向江暮跪下,懇切道:“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一聲聲,帶著愧與悲。
亦有低低抽噎:“請上神責罰。”
“請上神責罰……”
除此之外,他們應該怎麽補償?
天上地下,上神需要什麽?
他們可以為他做什麽?
江暮的目光淡淡掃過眾人,再自身邊人麵上掠過,最終轉身,繼續看那一朵飄走的雲:“那就不要再打擾我休眠。”
眾人惶然一驚,皆若呆木雞,而心中悲涼更甚。
是啊,上神要休眠了,他什麽也不需要。
有人聲音顫抖,又堅定:“我們一定替上神守護好這人間。”
江暮閉了閉眼:“你們怎樣做,跟我沒關係。”
所有人,都與他無關,可是……
他看向身邊人。
千闌,我該拿你怎麽辦?
許千闌屏住呼吸,不眨眼睛地看著他,隻怕他不帶上自己,要緊緊盯著他。
此時剛天明沒多久,在這天地之盡附近,藍天白雲下,一眾人跪地叩首,清風和煦,亦有點點飛花與白色光點,環繞在中間二人身邊。
而在那長歡鎮,天明依舊有細雨灑落,天色陰沉沉的。
言小白眼中暗沉站在那江邊,衣服上糊了泥巴,沾得左一片又一片。
昨晚這裏下了暴雨,幹涸的江裏蓄了一些水,大概過幾天就又幹了,但現在嘩嘩水流,儼然像是這條江又有了生息。
在那流水之下,躺著幾個人的屍體,過兩天等水下去,應該就會被發現了。
言小白笑了笑,摸了摸臉,被打的那一邊還是有些疼。
昨晚那地主扇了他一巴掌,讓他下地排水,他說自己下工了,對方又踹了他一腳,劈頭蓋臉地罵:“你還想不想幹了,你敢不聽我的吩咐,你活膩了是不是?”
他被踹到了堤下,在泥巴裏滾了一圈,慢慢爬上來,站在地主麵前。
雨越下越大,轟隆隆的雷聲,赫然一道閃電,照亮他的臉,那張夜幕中的臉,微微浮起笑意。
地主無端有一點怕,命人把竹椅放下來,方要抬手指著他,忽地脖子被一把掐住。
閃電之下是言小白蒼白又陰蟄的臉,他掐著東家的脖子,將他提起來,饒有興致看他手腳無助地撲騰:“你說得對,我不想幹了,不過,活膩了的是你,不是我。”
說罷,眼中一凜,手中一收。
“哢嚓”一聲,東家的脖子垂下來,停止了撲騰,他冷笑一聲,將人丟進麵前的低窪處。
幾個小廝戰戰兢兢衝上來,而後……水裏多了幾具屍體。
再怎樣也是在仙門學過本領的,對付這些人,輕而易舉。
雨還在下,到天亮才有減小的趨勢。
言小白站在這岸邊,看那些屍體已經被水淹沒了,天亮了,他又有點擔憂。
被發現了怎麽辦,他又沒活計了,他又要餓肚子了。
也許會進大牢,大牢裏的飯是餿的,對了,殺了這幾個人,是進大牢,還是會被砍頭?
他是不是沒有活路了?
沒事,反正,也不一定會被發現吧,這水也不一定會退,說不定退了之後,那幾個屍體已經被衝走了。
他身上到處都是泥塊,頭發上的泥把發打成了結,他得回去收拾收拾。
他的內心裏平平靜靜,隻是走路的腿有點抖,他走回自己的小屋,打開門。
門才拉開,忽聽得吱吱呀呀之聲,那搖晃的房梁經過一夜風吹雨打,“砰”地一下砸落下來,落在殘破的屋內,本就漏風的小屋忽然屋頂一片白。
而又聽“轟隆”幾聲,屋頂徹底塌落了下來,砸碎屋裏的擺設,緊接著,那晃動的牆壁也嘩啦啦倒下,一麵牆砸倒另一麵。
隻是一會兒功夫,這個小屋就倒塌得不成樣子,隻剩下一片廢墟,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言小白在旁邊呆愣了一會兒。
又呆愣了一會兒。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自己的家,沒了。
他內心還是平平靜靜,後退了幾步,險些掉到低窪處,他拍拍心口站穩,再回頭看那倒塌的小屋。
而後,他笑了起來,起先是低低地笑,接著是哈哈大笑,再扯著嗓子笑。
他一邊笑,一邊趔趄地四處走,迎麵撞到那九離江的石碑,止住了他的腳步,他頓然失去了力氣,笑聲變小了,越來越小,漸漸地,變成了低聲的抽噎。
他撫著那石碑,想擠出一些笑容,可是他隻想哭,再也笑不出來。
他哭著回想這一生,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很軟弱,也很容易被欺負,別家都有錢了搬到鎮子裏,隻有他們家還住在這堤壩上,守著那早就幹涸的江,似乎隻有哥哥長大了,家裏好一些,哥哥天賦好,他們家不會被欺負了,可這個時候父母也去了,再然後,去仙門拜師,沒多久,哥哥死了。
而他呢,他將有邪魔戍望神魂的麵具帶至微明宗,讓戍望發現師尊的火靈,又帶到寶器宗,喚醒銅焰獸,再又送回微明宗,讓邪魔找到了夫人的肚子為依托。
之後,師尊在魔淵差點被打死。
再之後,戍望控製他的軀體為非作歹。
然後,聖君露出邪神的真麵目,師尊千辛萬苦尋找邪神,卻被他一言泄露行蹤,導致水之盡被毀,邪神的本源被發現。
他明明什麽壞心思也沒有,可沒有辦過一件好事。
修界這一場浩劫,可以說,也算他引起的。
因為這一番劫難,間接或直接導致了邪神要休眠,師尊一定恨死他了吧。
他隻想拜這一個人為師,除他之外,誰都不行,可是呢,師尊恨他。
但是,師尊對他,又哪裏做到了授業解惑的職責?
他撫著石碑,還是想笑,可仍然笑不出來。
自打師尊收了他為徒,就一直東奔西走,壓根就沒怎麽管過他,他根本就沒學會什麽東西,要不然現在也不會如此淒慘。
到後來,師尊還走了,徹底把他丟棄了。
“為什麽,我的一生,如此淒苦?”他摸著那石碑,手指一遍遍劃過“九離江”的紅色鏤刻字跡,“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思?”
是啊,有什麽意思?
他抬頭看看天,又笑了幾聲,然後起身,後退了幾步,笑看著那石碑,猛地……往前衝去。
幾道血跡沿著紅色的鏤空字跡緩緩流下。
天地之盡上方,清風白雲之中,眾人還跪著,淚目恭送要休眠的上神。
那上神一襲簡單的白衣,長發不束,在風裏輕動,他站在雲上,看著他身邊的人。
他身邊黑衣的劍修,屏息凝神與他對望。
須臾後,江暮收回了目光,他還是不能把千闌帶走,自己一旦休眠,在休眠之境的千闌,就永遠被困在裏麵了,永遠守著不會醒來的他。
不行。
他知道無邊孤寂的滋味。
他垂眸,在猶豫,要不要好好告個別,若是注定分別,告別委實沒必要,可是……不舍啊。
原本已經不告而別了,可你為什麽屢屢找來?
猶豫中,好似有什麽忽然侵擾了他,他蹙了一下眉。
忽然間,一股莫大的悲涼與怨恨的情緒湧入他的腦中,那好像是直衝著他的本源而滲入,他一瞬間推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