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好再拒,迎他進了殿。
月眠殿也挺大,但擺設很簡單,基本隻有必需品,花束珠玉瓷器等裝飾一概沒有,入門的書架上零零落落擺著幾本書,是一些術法口訣,劍倒是挺多,有一麵牆上掛滿了劍。
他這裏沒有下人服侍,兩個弟子自覺給江暮端茶送水,茶水是用普通的水燒的,與靈泉水相去甚遠,江暮抿了一口就沒再喝。
許千闌沒怎麽與他寒暄,忙著布置施術陣法,他選了後院清淨之地,周遭設了結界,想了想,引結界一角至手中,幻化了一朵瑩白的花,走過來交給江暮:“師叔您要看就隨便看,但我們閉關後就不能回應您了,您不想看了就自己回去,這是鑰匙,拿它碰一碰結界,就會開。”
江暮接過這朵花,看它晶瑩剔透。
月漸升,三人席地盤腿而坐,那一把劍立在許千闌麵前,江暮坐在一旁的蒲墊上,望著他周身靈力浮動,道道靈決旋轉。
那隻大老虎又懸在了他的身後,扒在半空中,沒再睡覺,銅鈴般的眼睛有稍許警覺,眼中兩團火焰洶洶燃燒。
很快,劍身微微晃動,若銅環碰撞,發出錚錚嗡鳴,嗡鳴之聲逐漸增大,環繞許千闌的靈決旋轉速度也開始加快,狂湧的風吹起他的衣與發。
幻形虎站了起來,柔軟的毛若風吹過,浮浮****。
又過須臾,如若響起遙遠空靈的鈴聲,劍身劇烈顫動,陰森的低吼之聲,起初還細微,慢慢變得清晰,一道紅影浮現,隻有半身,在劍身周圍被那靈決拉扯著旋轉,詭異的紅光環繞。
真是邪靈!
幻形虎眼中的火越燒越烈,前爪動了動,尖銳利爪“唰”地一下探出,腳底也燃熊熊烈火。
靈決大亮,半個紅影被拖拽而出,眼看將要整個身子拉出,卻見那紅影嘶吼一聲,彈退了靈決,縮回劍中。
許千闌閉著眼,眉頭微蹙,這劍中當真生出了邪靈,對他的打擊有些大。
靈決重新穩定後,再去拉邪靈出劍,紅影再擋,又縮了回去,在劍中還有劍身作為護體,拉出來就沒有保護屏障了,邪靈自是不肯出來,不但不出來,還借用了劍的能量,將那靈決反彈回去。
許千闌麵露不悅,他簡直想直接把這邪靈毀掉,可需要問它話,還不能傷它,也不能用過於強硬的靈決拉它。
幻形虎收回了利爪,那腳底的火勢漸漸消散,重新臥了回去,舔了一下爪子,明亮又慵懶的眸緩緩閉上,而後,身體越發透明,慢慢地消失了身影。
兩邊周旋許久,江暮也看了許久。
又一次看到那紅影張牙舞爪,朝許千闌嘶吼,江暮的耐心用盡,眼中一凜,一袖揮過去。
但聞一聲淒厲慘叫,紅影霎時脫離劍身,重重摔在地上,它慌亂欲逃回劍身,卻發現周身皆被施了屏障,無法再靠近那把劍。
紅影並不知這突然的強大力量是從何而來。
江暮起身走出結界,看著手中花,將那朵花輕輕往回一拋,晶瑩的花穿過結界,亮了一下,結界微光一閃,開了個能夠一人通過的縫隙。
這縫隙開了一會兒很快就合攏,江暮瞧瞧那消失的花:“一次性的,這意思是讓我出來了就不要再進了,是嗎?”
他暗笑搖頭,轉身離去。
與此同時,許千闌以及兩個弟子猛地睜眼。
看著已被束縛的邪靈,弟子們驚愕,望望天色:“師尊的功力已如此出神入化了,原定要半個月才能拉出來的,這不到一個晚上就完成了。”
“額……”許千闌回憶了一下,自己的修為真的又長進了嗎,怎麽沒什麽印象了呢?
“這把劍當真生出了邪靈?”弟子們還是不敢相信。
許千闌咬咬唇,更不敢置信,可眼見為實,隻能承認:“是的。”
“如此,師尊就說不清了,把劍養出了邪靈,還殺了人,傳出去……”
“不是我養的!”許千闌吼道。
“是是是。”兩個弟子連忙低頭。
許千闌喘了幾口氣,將邪靈一拉:“走,去見師兄。”
他大半夜把岑潭兮叫起來,將邪靈丟在殿上,悶悶地坐在一旁。
岑潭兮本來半睡半醒,看到這紅影一下子就清醒了:“真是邪靈作祟!”
“看樣子是了。”許千闌凜冽看向那紅影,“言其霍是你殺的嗎?”
紅影被之前那力量震懾怕了,老老實實點頭,將它如何斬殺主人過程詳細講述出來,與言小白描述一致。
邪靈生來為惡,弑主根本不需要緣由,他們更疑惑的是這劍為何生出邪靈,但邪靈自己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什麽時候生出的,殺人隻是憑借天生的惡念。
淩鯤鵬聽聞動靜也來了,他想到什麽:“寶器宗鑄造的東西,不是第一次生出邪靈了。”
上回那個王掌櫃從寶器宗買的長命鎖也生出了邪靈。
“寶器宗已有數百年,鑄造了無數法器,從來沒出過事兒,何況千闌這把劍已購了百年,現在懷疑到寶器宗頭上,有些牽強。”岑潭兮道。
“那怎麽辦?”淩鯤鵬道,“這邪靈的消息一傳出去,整個修界都知道,二師兄將有邪靈的劍贈與其他弟子,導致這弟子身亡。
再往前推一推,那就是二師兄因為自己門派弟子頻頻敗給言其霍而不悅,心生歹意,那劍才贈與言其霍幾天而已,劍靈從生出到可驅使劍身活動,非數年不能成,這邪靈肯定早就有了,堂堂仙尊會發現不了,擺明了就是存心。
還有,仙門法器又如何會生邪靈,莫不是其原本主人暗中修了什麽邪道,侵染到法器身上了?”
另二人許久未語,淩鯤鵬這番猜測字字有理,牽一發而動全身,許千闌百口莫辯。
“邪靈之事先壓著不公布,我這幾天與寶器宗主見一麵,從長計議。”岑潭兮道。
“寶器宗宗主本來就想息事寧人,大師兄你私下找他,是可以大事化小,沒過多久也就小事化了,但隻怕落人口舌不能服眾,而且,那個言小白,如何打發?”淩鯤鵬又問。
“這讓我再想想……”
“不用想了。”許千闌站起身,“我答應給言小白交代,就照實說吧,是我的劍生出了邪靈,可是,我絕不承認是在我手中生成的。”
“師弟,他們隻會看結果,不管什麽原因,不管你有意還是無意,是你的劍生出邪靈,就足夠你聲名掃地了。”
“我自問心無愧,若是故意壓著,更顯得心虛,隨便他們怎麽說,我一定會查出原因。”許千闌眼眸微暗,他當然也怕聲名掃地,他喜歡被人誇著讚著,就是吹捧一下……也是可以的。
但他喜歡聽人誇讚,首先得是自己行的端,憑實力得來榮譽,他才不要虛名。
他既如此說,岑潭兮也沒別的話了,隻等天亮,去將此事公布。
許千闌回去又把劍仔細探尋了一番,可是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他想去寶器宗看看,但這個節骨眼去寶器宗,無異於禍水東引,讓眾人覺得他們倒打一耙。
他難以入眠,靠在桌邊氣悶靜坐,看那天將亮,才閉了一會兒眼。
修界各處,勤快的修者們已開始練功。
陽光徐徐路過每一處山脈,河流,給山川大陸披上粼粼金光。
清晨的和寵宗,後山山巔,長老盤腿而坐,閉眼吐納靈氣,一條長鞭因靈氣而旋轉在他的周身。
合歡宗,首席大弟子在樹梢上翩然起舞,一對銅環拋起,再以手腕接住,清脆鈴聲吵醒林間的風。
寶器宗,練器師伴著山泉,在水石上一下一下磨著勾針。
雲影輕晃,悄然將日光掩蓋。
山巔之上的長老赫然睜眼,不可思議地望著纏繞在自己脖頸的長鞭,臉上因窒息而憋的通紅,長鞭收緊,他沒來得及喊出一個字,瞪大了眼睛,轉瞬間,但聽骨碌碌的聲音,他的頭已從山巔滾落。
風過樹梢,首席大弟子那對銅環又拋起,他雙手舉起,那銅環卻是沒落在手腕,他疑惑抬頭,忽地張大了嘴,死死抓著圈在自己脖頸上的銅環,指甲被折斷,漸漸失了力氣,銅環收緊,一顆頭顱自樹上落下。
山泉嘩然,煉器師渾然靜立不動,一個果子落到他的肩上,這身軀咯吱一下,往後倒去,摔在地上的身軀,身首分離,那脖頸處,鉤針刺入其中,勾斷了經脈與皮肉。
天光大亮。
修界沸騰一片,各個宗門緊急向微明宗匯報。
“岑宗主,我們和寵宗的長老被自己的法器殺死了。”
“岑宗主,我們合歡宗大弟子被自己的銅環勒掉了頭。”
“岑宗主,我們也有……”
微明宗是修界宗門之首,各宗門有異常的事兒會跟他們匯報,一般有重大事情也是由微明宗來做決策。
一個早上,岑潭兮收到了數十靈決。
各宗門皆慌亂,及至再聽到許千闌這把劍生出邪靈之事,哪裏還顧得上說東道西,隻是驚恐地議論:“連許仙尊的劍都中招了?”
這些發生意外的人近日並沒有到過微明宗,也沒有什麽贈劍之類,可他們都被自己的法器殺害了,足以說明那把劍不過是其中一個,跟許仙尊沒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