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欣然的新電影上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各種宣傳工作開始有條不紊地加速。這部電影號稱是蔣欣然半隱退之前的最後一部大製作,打磨三年,女主單抗票房,因此蔣欣然的個人狀態對於票房影響極大。出了周至源那件事後,蔣欣然的脾氣收斂了很多,對於公司的宣傳也十分配合。

與此同時,慈善基金開始公布部分賬目,表示未來賬目一定公開透明,以此接受社會公眾的監督。不得不說,這兩件事疊合在一起的效果,還是顯而易見的。公眾對蔣欣然的好感度上升不少,電影的票房預訂也飆紅。

可是處在幕後的阮之,卻前所未有的覺得壓力極大。

蔣欣然個性爽直,當初被周至源哄騙做慈善,多少是因為自小家境不好,差點沒書讀,她心地善良,也很樂意做些好事。現在有了陰影,可慈善還得強撐著做下去,考慮到她受了情傷,再接觸這件事就覺得十分抗拒,阮之就隻能全盤接手。財務上換了公司信得過的人,一筆筆的先把之前的虧空填補上去,一點點的公開賬務,還要間歇性地安慰蔣欣然的情緒……阮之從一大堆報表裏抬起頭,赤紅著眼睛讓優優叫夜宵。已經是深夜了,優優的聲音分外清晰:“吃什麽呀老大?”

“小龍蝦。”

“你從來都不吃這些的。”

“小姑娘,你之姐再不暴飲暴食,就快撐不下去了。”阮之把筆一扔,摸了摸肚子,其實她真的不餓,可是覺得空虛,總覺得非得吃點什麽。

“可你一吃就上火——”優優猶豫了一下,又往走廊上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說,“之姐,不用訂了,吃的來了。”

傅長川親自送來的雞湯。

盡管天氣不冷,可是外邊下著雨,又是深夜,他手裏提著保溫桶進來的時候,帶著一陣濕氣,麵色也顯得蒼白疲倦。

阮之下意識放下了手裏的材料,去摸他手的溫度。

有些偏低。

她有些心疼,低聲說:“你來幹什麽?”

“不放心,來看看你。”他含笑看著她,“我聽優優說,你是要叫小龍蝦?”

“沒有。”阮之連忙改口,“我給他們叫的,最近大家都加班辛苦了。”

他漂亮的眸子在她臉上轉了一圈,不置可否:“先喝湯。”

阮之不算特別愛吃宵夜,第一次吃小龍蝦、烤串和紮啤也是陪著杜江南去的。杜江南在吃的上邊從不肯委屈自己,整個容城數他最明白哪兒的小龍蝦最肥美,哪兒的紮啤最爽口。那次呼朋喚友地一大堆人開車過去,阮之苦哈哈地負責點菜埋單。杜江南也算關照這個小跟班,豪爽地說:“你也吃,回頭打車錢我給你報銷。”她一上口,就覺得香辣停不下來,最後還灌了兩大杯紮啤,暈暈乎乎地就回家了。

那時她和蔣欣然租一個單間,蔣欣然跑出去軋戲了,家裏就她一個人,到了半夜就開始肚子痛,痛得整個人都絞起來。她本想熬過去的,結果接到了傅長川的電話。

原來那一晚這個龍蝦店的一眾食客都上吐下瀉,食材中毒。傅長川聽她有氣無力地說著“沒事”,當機立斷就接她去急診。在空****的點滴大廳掛著點滴的時候,燈光分外的慘淡,阮之從窗玻璃裏看了自己一眼,嘴巴邊上起了一圈小燎泡,醜到不能再醜了。

她打點起精神問:“傅先生你怎麽知道我病了?”

他也打了個哈欠:“你老板先進的醫院,我就知道了。”

她有些愧疚:“我不該吃那麽多的。”頓了頓,又自嘲,仿佛在為自己辯解,“可是那個很好吃,我很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

傅長川安靜地看著她,深黑的眸色裏隱藏著一絲並不易察覺的異樣,溫文而寬容地說:“這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下次我倆去吃些不上火不會吃壞肚子的。”

她就天真地笑了笑:“我吃公司發的盒飯從來不上火,也不會拉肚子。”

印象裏滿嘴水泡、明明虛弱蒼白、但是樂觀提起盒飯的小女孩,現在就在麵前。其實她沒怎麽變,一樣的勇敢堅強,大口喝著湯,一邊還在看材料,在他想要接近的時候還會警惕地瞪他一眼:“喂喂,這是我們公司的財務報表,不能隨便給人看到的。”

傅長川隻好退回到沙發上:“吃完回家嗎?”

“不回,要不你先回去吧?”

現在一個人閑下來了,就愈發襯得另一個人忙碌。傅長川托腮看著她,說起來,還真有點寂寥感。他把外套脫下了,在她的沙發上舒展了下身子:“那我陪你。”

阮之文件看得累了,戴上耳機,打開電腦裏的視頻,開始看電視台傳來的最後兩期《走吧》樣片。不管她心底多麽不喜歡梅靜,可不得不承認,所謂名門淑女的教養和氣質,真的不是普通人兩三年裏能學到的。梅靜會關心工作人員吃沒吃飯、淋沒淋雨,相比之下,動不動就翻臉的夏淇就是個十足的冒失小丫頭。阮之摘下耳機,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對麵沙發上,傅長川好像已經睡著了,他一米八十二的身高睡在沙發上有些局促。

她想,如果是梅靜,一定不會讓他這麽躺著等自己加班。

可是放著溫婉賢淑的梅靜不要,他還是喜歡自己啊。

想到這裏,阮之就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你要是這麽心猿意馬,還不如回去睡覺。”清冷的聲音從沙發那邊傳過來。

“我在看片子呀。”阮之的聲音軟綿綿的,“還在想,你為什麽不喜歡梅靜,喜歡我呢?”又美滋滋地分析,“論家世,我比不上她,學曆也比不上……所以……”

傅長川果然睜開了眼睛,嘴角的笑勾出一抹含義不明的弧度。

她充滿信心地說:“所以一定是我長得比較漂亮啦。”

傅長川默了默,點頭說:“沒錯,我就是喜歡你這種膨脹的自信……”

所謂膨脹的自信也有一種好處,那就是明知前途險惡,但是依舊樂觀。車到山頭必有路,阮之一直都覺得,活到這個年紀,也算經曆了些風風雨雨,其實做人不必太過擔心什麽事,因為無論如何,那些事總會解決的,無論結局是好是壞。

為了安撫蔣欣然,這兩年很少帶著藝人跑宣傳的阮之也陪她一起,幾天內趕了好幾個城市參加點映宣傳,媒體和觀眾的評價都不錯,幾個電影網站上的評分也很高。兩人晚上十點才從活動現場回到酒店。訂的套房是在酒店最高層,阮之拉開了窗簾,城市的星空難得的明朗,襯得墨蘭的夜空都有一種絲絨的高貴質感。阮之吸了口氣:”好想吃點宵夜。”

這個城市素來是以各種重口味的小麵、又或者火鍋聞名,蔣欣然剛換下禮服,附和說:“那我們去吃吧?”

“你隻能吃這麽點——”兩人找了家看起來人氣很旺的深夜麻辣燙,阮之隻給蔣欣然要了幾顆青菜加豆芽,最後找了個小碗,倒了杯白開水,讓她涮著吃。

蔣欣然看看自己,又看看阮之麵前滿滿的一大碗,心裏極度不平衡,但是想到接下來還有宣傳,隻好悶悶不樂地挑豆芽和萵筍吃。她卸了妝,穿的是普通的家居運動服,頭發隨便紮起來,低頭吃東西的樣子其實看上去年紀還很小。

阮之吃著吃著,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夾了一個芝士丸給她,叮囑說:“隻準吃一個。”

蔣欣然立刻眉開眼笑的咬開了,一邊含含糊糊地說:“你還記得我還沒紅的時候嗎,我倆也這樣分一碗麻辣燙吃。”

那會兒是真窮,有一個月兩人都隻能領到保底的工資,交完房租,口袋裏加起來不超過一百塊,還得過完大半個月。兩人隻好到樓下的麻辣燙店燙點菜打包回出租房,然後再煮兩包泡麵,就著麻辣燙的菜,就算是吃了頓大餐。連一根蟹肉棒都要小心翼翼地分成兩份,想起來還真是窘迫。

不約而同地記起那段時間,就好像有了勇氣,就連吃水煮青菜都變得美味了。蔣欣然放下筷子說:“接下去我想多接點工作,虧了這麽多錢,還要還你的錢,我算過了,不能這麽任性了。”

阮之不是個喜歡趁熱打鐵教訓人的,隻“哦”了一聲,樂觀地說:“怕什麽呀,這部電影票房會不錯的,光分紅就能賺很多呢。”

蔣欣然的心情明顯已經比前段時間好了許多,也會拿上一段感情自嘲了:“是啊,我得這麽想,自己多少是一線,又是影後,才有被騙的價值。”

阮之正吃得興高采烈,手機響了,她接起來,電話那頭說了一句話。

原本吃得微微冒汗的身子立刻就僵住了,她拿起電話走到小店門口,沉聲問:“你想要什麽?”

“兩百萬,線索賣給你。”

“你先把圖片發給我看,確認之後再來談價格。”

電話掛斷了,阮之又收到幾張圖片,是一份合同的掃描件。她克製住微顫的手指,盡量鎮定地走到蔣欣然麵前:“吃完了嗎?我們回去吧。”

一直沉默地回到了酒店,阮之有點支撐不住,嗓子都啞了:“你還有什麽事瞞著我?”

蔣欣然正要去浴室,聞言腳步頓了頓,卻默不作聲。

“他讓你簽了多少合同?你都沒多看一眼嗎?”阮之走到她麵前,把圖片給她看,“就算我不懂法律,也知道這些公司法人的合同是不能亂簽的,你倒好,一簽簽一堆。這些皮包公司就是善款的接收方,別人已經掌握了這些材料,你就會被認定是在詐捐!就算我們再公布明細,還有什麽用!”

蔣欣然背對著她,依舊沒有說話,可是身體卻在輕微顫抖,然後慢慢地跪坐在地上。她實在是瘦,原本就瘦,這些天壓力又大,臉頰都已經迅速的凹陷下去。因為身子往前傾,她的家居服後背便顯現出一道清晰的脊骨印。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以至於阮之並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自己對峙,或者壓根忘了自己的存在。

“阮之,我有點撐不下去了。”她喃喃地說,“我不是故意瞞著你,而是……不敢去想那些事他都是騙我的……”她從口袋裏拿出了手機,“我給他發了這麽多短信,打了那麽多電話,我總覺得他隻是有事離開了……”

阮之彎腰從她手裏拿過手機,點開一看,果然都是發給周至源的短信,隨便用手指一拉,竟然拉不到頭,再仔細看一看,發送時間都是半夜淩晨。

她發現自己忽然間無法再責怪她,事已至此,難不成要把她逼死麽?阮之收起了她的手機,扶她站起來,隨手從桌子上抽了兩張紙巾,有些生硬地遞給她:“哭什麽,該哭的是我。”

阮之幫她關了機,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眼,盡管已經開了靜音,但上邊已經有了二十多個未接來電,屏幕還在不斷閃爍。

“沒什麽大不了的,再慘還能比我倆剛出道那會兒還慘?”阮之的語氣十分堅定,推著她進臥室讓她休息,“你記住,不管發生什麽,我擋在你前麵。你不要垮就行了。”

她看著蔣欣然上床,正要離開的時候,蔣欣然忽然問:“傅長川知道麽?”

“傅長川他……”阮之笑了笑,安慰說,“你也知道還有他在,別怕,事情會解決的。”

說到傅長川的時候,阮之到底還是語氣柔緩了一些,仿佛是一直在遊水的人忽然間腳尖觸到了實地,驀然就有些心安下來。阮之悄然退出臥室,無視那麽多未接來電和短信,撥了個電話給傅長川。

這個城市已經越發的安靜了,空調的風恒定地拂在耳側,站在窗前,底下交錯的馬路和閃爍的霓虹已經是唯一的喧鬧。

其實她也沒什麽話要和他說,也就絮絮叨叨地問他午飯吃了什麽,今天有沒有出門,忙不忙。傅長川的聲音有些慢,氣息也綿長:“三更半夜的你問我中午吃了什麽?”

“沒有……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她難得有些軟弱,也想念他在自己身邊,一歪頭就能靠上去的感覺,“我想回家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傅長川的聲音依然不急不緩的:“那就回來。”

通話的時候,電話裏依舊不斷傳來有電話打進來的提示音,阮之有片刻的恍惚,終於記得回到現實:“那我工作完馬上就回來。”

傅長川又等了一會兒:“阮之,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沒有,就是陪著欣然三天跑了四個城市,想起一天沒和你打電話了。”阮之深吸了口氣,清醒了許多,“我掛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