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辦完了手續,又過了安檢,因為還有時間,阮之去書店轉了轉,又順手選了幾本雜誌打算在飛機上看。買單的時候,身邊忽然有人低低笑了一聲:“阮小姐是要去休假嗎?”

陳昕戴著墨鏡,卷發經過精心打理,垂在肩頭。她的皮膚白細飽滿,這個女人的美貌,仿佛掙脫了年齡的束縛,也難怪會令傅魏鴻這樣著迷。

阮之知道這不是巧合偶遇,可她也不想搭理她,很快付了錢,轉身要離開。

很久之後,回想起發生的一切,阮之覺得有一種奇異的宿命感——盡管她不知道陳昕接近自己的目的,卻本能地想要逃離這一切。

可是在那一刻,她轉身要走的時候,陳昕不緊不慢地說:“你真的不想知道他在我手裏的把柄麽?”

咖啡店在機場的角落,這個時間,隻有消磨時間的幾個客人零零落落地坐著。

“長川把你看得太緊了。”陳昕給阮之倒了杯茶,優雅地看著她,“如果不是追到這裏,恐怕我見不到你了。”

“有事說事吧。”阮之看了看時間,“我馬上要登機了。”

陳昕也不急,語氣甚至帶著幾分刻意的俏皮:“喲,這些事可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阮之的眼神帶著些厭惡:“那麽算了。”

她起身要走,忽然聽到陳昕說:“你說得對,我是小三上位。傅長川應該恨我。可是,我也恨他啊,恨他和他媽媽,也恨傅魏鴻。你知道最開始的時候,傅魏鴻壓根不想和我生孩子麽?你知道斯明是我暗中做了手段才生下來的麽?”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狠毒,顯得十分可怕:“阮小姐應該是能理解我的心情的。畢竟,這一點上,傅長川和他的父親很像。”

阮之身體有些僵住了,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她隱約覺得陳昕真的知道什麽,而這個真相,她不確定,此刻的自己能不能承受。

“一個人愛不愛你,很簡單的一個標準,看他願不願意讓你為他生孩子。”陳昕微微一笑,“傅魏鴻不愛我,所以斯明是我想盡辦法才生下來的。你覺得,傅長川愛你麽?”

阮之愈發不安,雙手在身側悄悄握拳,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兩年前,阮小姐有過孩子吧?”

她不知道陳昕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可直覺告訴自己,接下去她說的話,自己不應該聽。她一聲不吭地站起來,想要立即離開。

看出了她此刻的逃避,陳昕加快了語速:“你真的以為自己是不小心吃了感冒退燒藥,不得不把孩子打掉的麽?”

阮之嘴唇微微顫抖,想要說什麽,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笑意更深,“你覺得我是用什麽把柄,才讓傅長川同意把RY交出來呢?”

阮之的雙手握成了拳,又再鬆開,反複了好幾次,表情漸漸變得堅硬:“你說。”

“鍾醫生你認識吧?他是傅長川的私人醫生,而傅家的規矩,是每一次檢查治療,都會有錄影。我找了鍾醫生的學生要了那些視頻存檔,然後恰好發現了很有趣的一幕。”

“兩年前,大概是你發現自己懷孕前吧,傅長川來找鍾醫生,要把家裏醫療箱的藥物換成特定的——那些確定會對胎兒有影響的種類。”她緊緊盯著阮之,眼神充滿狠毒,“他比你想象的還要關心你,不是麽?你懷孕的事,他可是比你早知道。也一直未雨綢繆,不讓你生下來。”

阮之站著,忽然一陣輕微的暈眩,兩年前的事,就這樣清晰地跳進腦海裏。

她工作忙,月事本就不大準,所以一直沒在意。結果得知懷孕的時候,孩子已經三個月了。這樣說起來,傅長川的確是可能比她更早猜測到懷孕的事。

他沒法接受那個孩子,暗中讓鍾醫生換了藥,最後用這個借口,順水推舟讓自己打掉孩子,的確是他的做事風格。

阮之的大腦一下子有些混亂——

不可能——要相信他!

剛才……他不是還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想要一個孩子麽?

陳昕看著她劇烈變化的表情,毫不掩飾唇角地笑意:“你當然可以懷疑。可是最好的證據,就是為什麽他這麽心虛,甘願把RY轉讓給我,也不想你知道這件事。”

盡管情感上還在抗拒著她對自己說的一切,可是理智已經在告訴自己,陳昕說的,或許就是所謂的真相。

傅長川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他知道這件事一旦就這麽血淋淋地扯開,會讓兩人原本就已經帶了裂痕的關係徹底破裂。所以才一聲不吭地接受了陳昕的威脅,不惜將RY轉手。

兩三年的時間裏,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結。

她曾經一心一意地想要把孩子生下來,最終卻還是去做了手術。

那一次手術,雖然不能怪誰,卻令她覺得,和傅長川這樣用協議和理智維持的婚姻模式,自己是不能接受的——這才有了分居和離婚。

現在,如果陳昕說的是真的,她的脊背一點點開始變得麻木發涼。

他所謂的“愛”,原來這麽自私荒唐,根本抵不過他心底深處的猜忌和陰影。

最近發生的事,一件又一件,她曾試著去原諒他,可信任的消磨終究還是不可逆的,一點點地,在變薄,變脆弱。

直到現在,啪的一聲,碎得徹底。

“哦對了,那段視頻已經發到了你郵箱裏,有時間可以看看。”陳昕看了眼自己的手機,“網速有點慢,不知道你上飛機前能不能看到。”

阮之沒有再說話,站起來往外走。

咖啡店的不遠處是衛生間,她走進去,隨手拉上門,含有附件的新郵件正在用緩慢的速度下載著,緩慢到她有足夠的時間去點放棄。

要放棄麽?

她心裏很清楚,看不見的網絡信號裏,零碎的信息正在一點點地匯聚成一把銳利的刀,鮮血淋漓地試圖斬斷她和傅長川的聯係。

當然會痛,會難過——

可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她不點開,就能當做這一切都不存在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生間的廣播開始催促旅客登機,阮之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而手機則在不停地震動,傅長川也在找她登機。

她腦海裏反複出現視頻裏的那一幕,鍾醫生又問了一遍,傅長川的側臉出現在鏡頭裏,沉默了一會兒:“我已經想得清楚了。”

“可是……”

傅長川大約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說:“她未必是懷孕。也未必用得上這些常備藥。我隻是,以防萬一。”

鍾醫生還是開了處方,放下筆的時候,無奈歎口氣:“你這樣對她不公平。”

他沒笑,全身上下,甚至連發絲都透著冷硬,隻淡淡地說:“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不傷害她的方式。”

這句話真的冰冷徹骨。

比那些器械進入身體還要冷。

手術時的那些痛楚仿佛重新泛了起來,蔓延至每個末梢神經,阮之忽然間明白,哪怕付出了全部的熱血和感情,她還是捂不暖那顆心的。

她扶著牆站起來,走到洗水池前,彎腰下去,用涼水潑在自己的臉上。

鎮定了一點,好,就是這樣,她衝鏡子裏的自己扯出一個蒼白的微笑,然後走了出去。

手機又響了,她接起來,傅長川似乎鬆了口氣:“你不會在機場迷路了吧?”

“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答得有些恍惚。

“你在哪裏?站著別動。”

她便詳細地描述給他聽:“這裏有一家上島咖啡,旁邊是衛生間和飲水處,哦,對麵是21號登機口。”

“好,我知道了。”他忍著笑,“不遠,你再等一會兒,我來接你。”

其實她想要脫口而出:“你不用來了。”可到底還是吞了下去,站在那裏安靜地等著。

不過兩三分鍾,傅長川就過來了。他的腳步略快,可是走起來卻並不會讓人覺得是在趕時間,風儀無可挑剔。遠遠地,他就向她伸出手:“走吧,飛機就等我們了。”

許是因為時間的關係,他並沒有注意到阮之的異樣。甚至因為找到了她,腳步顯得輕鬆了許多。

“要是找不到我,你就先走啊。”阮之忽然低低地說。

傅長川並不回頭,聲音卻有些不悅:“你以為我就會扔下你麽?”

登機口站著焦慮的工作人員,一看到他們,都鬆了口氣。

他是牽著她的手的,忽然感覺到她不走了,於是回過頭。

阮之看著他,安安靜靜的,眼眶泛紅。

“你還是扔下我吧。”她勉力笑了笑,掙開他的手,“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了。”

沒有來由的,他忽然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她知道。

全都知道了。

機場落地窗透徹明亮,是萬裏無雲的天氣。

而他的心裏,電閃雷鳴,那些光亮,一點點地暗下去了。

傅長川勉強笑了笑:“小之,別開玩笑。”

她便後退了半步,輕聲說:“對不起,我不能原諒你。”

“先生太太,趕緊登機吧?”地勤和空姐都跑過來焦急地催促。

她看著他說:“我想一個人去散散心。”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要把他一個人拋在這裏,分道揚鑣。

從此以後,她不會再去為他攔飛機,也不會試圖把自己擋在所有要傷害他的人身前,勇氣滿滿地要保護他。

她就這樣從他身邊走過,走向登機口。

他應該要去拉住她的。

隻要跨上一步。

可那個瞬間,他失去了勇氣。

是的,連解釋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的確是他做錯了。

地勤又來確認了一遍:“傅先生你真的不走了嗎?”

他茫然站著,通道關上了,他依舊站在那裏,看著巨大的機身在慢慢地掉頭,然後順著跑道,一點點地消失地視野的盡頭。

隻有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射向地麵。

他想起那一天,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好天氣,她吃了早飯,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那時他出門上班,她就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的對話溫馨而家常,他笑著問:“今天不上班?”

“感冒了,不想去。”她懶懶地說,手裏還捧著那個玻璃杯,晶瑩剔透地折射出了一道小小的光線,恰好落在桌上的藥上,異常明亮,“剛吃了藥,有點困,我再去睡一覺。”

那個瞬間,他該知道,發生的一切,無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