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應欽對朱榆說,想把伏龍山的其他人都帶進城裏轉一圈,真正認識一下這個世界,朱榆愣了好半晌,才露出驚恐的表情:“不是我不願意,不過……要不你自己帶他們去吧,周末的時候,我可以讓村裏把校車借給你們。”

她想到帶這麽一群山裏人進城,真是想一想都害怕,隊伍太大不好帶,出洋相也就算了,就怕要出事故。她說的話可沒有朱應欽的管用,萬一不聽帶隊,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朱應欽被朱榆拉著說了一通,不得不承認她的擔憂確有道理,隻好答應下來自己親自帶隊,體驗一下當導遊的無奈了。朱榆轉頭又跟霍宸報告了這件事,霍宸請示了上級,得到首肯後,也派了幾個人隨行,有鷹揚軍在,倒不需要什麽保護,更多的也是當導遊去了。

朱榆結束了假期,馬上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但是這一整天都神不守舍,擔心城裏那群人會出狀況,發了好幾次信息給朱應欽詢問。朱應欽都是笑著說沒問題,她才放下心來。

到了天黑,接到霍宸的電話,聽說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讓朱榆吩咐人準備晚飯,朱榆一顆心才算徹底落地,趕緊找了幾個廚師準備晚飯。

七點多的時候,兩輛校車緩緩駛進東平村,朱榆迎了上去,看著校車停穩後,裏麵的人有序地下車。

“怎麽臉色這麽難看?”朱榆嘀咕了一聲,心中覺得有些不妙,該不會受刺激太重了吧!

朱榆的目光又看向劉尚書和風馳越,這兩個臉色尤其難看,一臉灰白,氣若遊絲——不會吧,有這麽震驚嗎?

朱應欽最後一個下車,腳剛落地就被朱榆拉到了一邊問話:“他們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太受打擊了?不能複國的打擊就這麽大嗎?你都已經放下了,他們還放不下嗎?你是怎麽跟他們說的啊?”

朱應欽好笑地看著她嘰裏咕嚕,悠悠說道:“這個打擊呢,還是其次的……”

朱榆一怔,緊張道:“那主要的是什麽?”

朱應欽說:“主要是……暈車……”

朱榆:“啊?”

第一次坐車,就是坐著校車走山路,顛得劉尚書的一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到了城裏整個人都走不好,還是風馳越叫了兩個士兵輪流背他,等平複過來後,才有心思打量四周,但看了幾眼,就臉色青白紅地變換顏色,念叨著傷風敗俗——防曬霜的廣告牌上是一群青春靚麗的比基尼女郎。

劉尚書在城裏走了這麽一遭,簡直是受罪,他頭發也不理,又顛著回了村裏,說以後再也不出去了。

其他人也是暈車,但好在年輕力壯,反應沒他那麽大,又在朱應欽的安排下順從地剪了短發。朱應欽帶他們看了一場電影,吃過城裏的酒樓,逛逛商場,差不多是把自己第一次進城的體驗重複了一遍,然後又買了不少書籍和DVD回去,甚至訂購了幾套投影儀,打算用來給他們上課的。

風馳越看到朱應欽手上那本講現代戰爭的書,一副秒懂的樣子說:“陛下,這是給我們買的吧,你是讓我們知己知彼對不對?”

朱應欽無奈嗬嗬:“差不多吧。”

風馳越遲疑地頓了一下,半晌才說:“陛下,要是打仗的話,能不能不打東平村的人?我們可以試著把他們發展成我們的人。”

朱應欽詫異地看著他:“你為什麽這麽說?”

風馳越糾結地低下頭:“東平村的村民挺好的,平時對鷹揚軍挺關照的,有幾個士兵都喜歡上村裏的小姑娘了,要是打仗的話,隻怕他們都下不了手……”

朱應欽好笑地問道:“那你有信心拉攏他們?”

“這個……是有點難……畢竟他們對他們的朝廷還是挺信服……”風馳越轉著眼珠子,“不過……辦法再想想,可能還是有的吧……”

朱應欽明白了他的想法,拍拍肩膀說:“好,那就再想想,暫時先不打。”

風馳越立刻高興了起來。

過後朱應欽對朱榆說:“他們已經對這裏產生了感情,想讓他們放棄戰爭,已經不是什麽難事了。”

朱榆也很高興:“那你就多做做他們的思想工作吧。”

伏龍山隧道的項目已經正式啟動了,大明新村的規劃圖不久後也出來了,但是因為隧道沒有開通,很多材料沒辦法運進山裏,大部分的工作都沒辦法進行。朱應欽拿到規劃圖後開了一次朝會,讓群臣看一看,討論一下。工部尚書還沒說話呢,李天師先站出來了,正色反對道:“陛下,這大大不妥,這個規劃圖破壞了伏龍山的風水啊!”

朱應欽頓時來了精神:“此話怎講?”

李天師侃侃談道:“此地的風水,以山川河流為局,借天地之勢,乃是六百年前劉伯溫先生的大手筆。我輩後人不明其意,被困其中,以為此地是困龍局,但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聞,讓臣醍醐灌頂,恍然夢醒。這六百年來,世間戰火不斷,朝代更替,又哪裏比得上伏龍山安定祥和。劉伯溫曾對太祖皇帝預言了我大明氣運遇順則止,太祖皇帝是以留下此地,以期後輩子孫卷土重來,又讓劉伯溫在此布局,是為了保住我大明血脈。當年建文帝入此被困,如今看來是福非禍,正好保住大明血脈至今六百餘年,陛下如伏龍翔天,借此地之勢便大有可為,破壞此地之勢,便禍福難知了。”

其餘大臣雖然不懂這裏麵的道道,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聽了李天師的話都紛紛點頭。朱應欽本無心帝位了,卻不得不考慮大臣們的意見,就算大明亡了,這裏還有個大明新村呢,在座的怎麽說也是村委會的領導班子啊……

“李天師認為這個方案破壞了本地風水,那依你之間,又該怎麽修改才能既不破壞風水,又有利於百姓生活便利呢?”

李天師回道:“這個問題,臣也思慮多時,還請陛下讓微臣參與大明的重建。”

“準奏。”

朱應欽的工作遇到了麻煩,朱榆那裏也不順利。

新修的公路經過東平村舊址,因為之前地震後房子大麵積倒塌,早已推平了,拆遷上並沒有問題,問題是公路正好經過了村裏的祖祠,族長劉百歲守著祖祠,說什麽也不讓人拆房。

工程隊遇上這樣的事頭疼得很,對方是個老人,還是村裏最德高望重的存在,他們連說話語氣都不敢太差,卻怎麽也說不動劉百歲。劉百歲坐在門口,拄著拐杖,眼盲耳背,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震得無人敢上前。最後工程隊的人隻能找到朱榆幫忙,希望借著朱榆在村裏的影響力說服劉百歲。

趙綾回來的時候,朱榆正要去祖祠找劉百歲,趙綾聽了朱榆的話,恍然道:“我在城裏就聽說了呢,主編讓我們趕緊過來看下,基調都定好了,就說政府強拆傷民,我覺得你不可能會坐視這種事發生,所以搶著把這個任務領下來了。”

朱榆皺眉道:“誰在胡說八道,劉族長好著呢,你既然來了,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朱榆和趙綾趕到祖祠的時候,祖祠外已經圍了一圈人了,最裏麵的是劉族長和他的子孫們。看到朱榆走來,人群讓出了一條通道,朱榆走到劉族長麵前半蹲下來,大聲說:“族長,你認得我嗎?”

劉族長眯著眼看了一會,說:“是金魚啊……”

朱榆也放棄糾正他了:“族長,工程隊的人說,你不讓他們拆了這座祖祠修路。”

劉族長堅定地搖頭:“不能拆,祖祠不能拆!”

劉族長的大兒子歎了口氣,對朱榆說:“朱書記,不是我們不配合政府的工作,我們也知道修路對村裏來說是件大好事,我們也勸了我爹了,他就是不肯聽。”

二兒子說:“其實這座祖祠已經是廢棄了的,十年前,村裏湊錢重新選址修建了新的劉氏宗祠,就離這裏不遠,可是我爹死心眼,說新修的那座劉氏宗祠是假的,這裏才是真的,自己搬到這裏住了起來,我們三個兄弟就每天輪流送飯過來給他。”

周圍的群眾也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朱榆這才知道,原來這些過來的百姓不是為了抵製拆遷,而是幫忙說服劉族長的,她頓時鬆了口氣。

趙綾已經在旁邊拍照記錄了起來,她采訪了其中一位大叔,問道:“你們知不知道為什麽劉族長一定要守著這座祖祠?”

她本來是想采訪當事人劉族長的,可是他年紀太大了,話聽不太清楚,也說不太清楚,趙綾隻好轉而向村裏有年紀有威望的人求教。

說話的也是劉族長的親人,這個村裏外來人口占了不到十分之一,大部分都姓劉,多少沾親帶故。“我們這個村分了五房人,但是祖上定下的規矩,族長必須從大房這一支人裏出,族長除了管理族裏的事務,還有一件事,就是管理宗祠。”那人指著破舊的祖祠說,“這個劉氏宗祠是最早建的,我以前聽說是明朝就建好的,後來經過一些事,被破壞得很厲害,村裏又沒什麽錢修繕,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十年前村裏有幾戶人家在外麵賺了點錢,本來是想修祖祠的,但是打聽了一下,發現修補比重建還貴,就沒管這裏了,重新修了一棟。”

這個人說話還是比較有條理的,趙綾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看著眼前這棟破舊的房子,有些驚詫這竟然是明朝的建築了。“如果這是明朝的東西,那拆不拆,還要仔細看看了。”

朱榆也慎重了起來,她在村裏待的時間長,差不多摸透了這個村,但是這裏卻是個例外,因為就算是村裏的人,除非給劉族長送飯,其他人也很少過來,它在村裏隻是一個廢棄的角落而已。

劉族長仍然在那裏搖頭:“不能拆,不能拆,這是我們的根。”

趙綾附到朱榆耳邊低聲說:“姐,你看要不要找個專家來鑒定一下,這個地方有沒有保留的價值?明朝的房子保留到現在可不容易,說不定還能算個遺跡呢。”

趙綾的話提醒了朱榆,她想到霍宸那裏就有鑒定古物的專家,便找了個角落,打電話給霍宸,把這裏的情況和他說了一下。

霍宸剛開會結束,聽到朱榆求助,立刻就答應了下來:“好,我馬上把專家帶過去。”

霍宸掛了電話,回頭看著還在爭吵的會議室,不禁有些頭疼。李天師還是堅持他的風水玄學,他說服不了規劃師,規劃師也無法說服他們,會議就僵持不決。

霍宸走到鑒定專家身邊說:“東平村那裏遇到了點麻煩,有一棟疑似明朝的房子阻礙了工程建設,麻煩你過去鑒定一下,那個房子有沒有保護的價值。”

李天師本來正吵著,聽到明朝兩個字,耳朵豎了起來,扭頭看向霍宸:“我也去看看。”

規劃師冷笑一聲:“去看什麽,看風水嗎?”

李天師拂袖冷然道:“無知,與你說話都是浪費口水。”

氣得規劃師又要和他拚命。

為了避開別人的關注,霍宸等天黑之後才帶人去了,朱應欽從李天師處得知了情況,也跟著同行。朱榆早已先一步等在此地,見眾人來了,又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鑒定專家和李天師繞著宗祠外麵細細看了許久,專家說:“曆時太久,磨損太嚴重,一下子鑒定不出來,但是從簷角牆壁一些殘存的雕刻痕跡來看,確實是明初的風格。”說著還看了李天師一眼,想要聽聽他能說出什麽門道。

李天師神色複雜,繞著祖宅看了一圈後,便看向遠方,然後低頭掐指算了起來。專家登時笑出聲:“李天師還能算出房子的生辰八字呢?”

李天師卻難得的沒有搭理他,抬腳走進祖祠。

劉百歲還沒入睡,因為朱榆反複解釋過很多遍,這些人是來幫他保住祖宅的,他才答應讓他們進來。祖宅裏麵隻有一盞燈,光線昏暗看不清東西,幸虧霍宸早有準備,帶了兩個超級強力的手電筒,打開之後整個祖祠內部亮如白晝。

專家主要研究遺留事物的風格確定年代,李天師則是東摸摸西摸摸,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咦!”專家不知道發現了什麽,忽然眼睛一亮,跪了下來,將手電筒放在地上,用袖子擦拭幾下後,頓了一下,又往其他幾個地方也擦了擦,手克製不住地輕輕顫抖,“這、這……”

霍宸上前問道:“發現什麽了嗎?”

專家咽了咽口水,顫聲說:“這一整張桌子,還有背麵的牆壁,全部都是金絲楠木打造啊!”

朱榆雖然不懂建材,但也知道金絲楠木是出了名的貴重,她看了看神龕,又看了看背後一整堵牆,怎麽也看不出這灰不溜秋的木頭居然那麽貴重。

李天師對此倒是毫無反應,他神不守舍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專家更加仔細地將整個祖祠查看了一遍後,對霍宸說:“這房子裏所有木頭做的東西,基本都是金絲楠木,單這些金絲楠木的價值,隻怕就要上億。從一些雕刻痕跡來看,也可以肯定是明初的風格,尤其是它的搭建方式,和後世截然不同,卻非常堅固,曆經幾百年風霜還沒有倒塌,這一棟房子必須保護起來!”

朱榆聽了高興地對劉族長說:“族長,他們說這棟祖祠不用拆了!”

至於修路,隻能稍微繞一下了。

專家嚴肅地說:“就算是在明朝,金絲楠木也不是尋常人家能夠使用的,這個地方即便到了現在都是比較荒僻的,明初的時候更是荒無人煙,怎麽會有一棟金絲楠木建造的房子在這裏,這裏麵一定有故事。我明天就去查一下這個地方的曆史。”

朱榆說:“我那裏有村誌,明天早上整理好拿給你。但是幾十年前有了一些遺漏,問問村裏的老人,說不定會有發現。”

離開劉氏祖祠,李天師俯首對朱應欽說:“陛下,微臣方才看過劉氏祖祠,發現了特別之處。”

朱應欽早已察覺到李天師的神色古怪,問道:“有何特別?”

“劉氏祖祠的位置,是精心選過的,與伏龍山相望,位於河流上遊處,壓住了陣眼,大局乃成。這個地方便如伏龍山的門戶,成護衛之勢,若說是隨意建造的,隻怕不可能。”李天師又說,“臣又看過裏麵的布局,看似尋常,但是牆壁上和神龕四柱上卻雕刻著一些符號,那個專家看不出來,臣卻一眼就看懂了,那些符號臣曾在典籍中看過,是帝王祭天祈福之用。”

朱應欽驚訝地凝眉,沉吟道:“在這個地方居然會有這樣特別的建築,難道與伏龍山有什麽關聯?”

李天師道:“陛下,微臣看過的那本典籍,乃是劉伯溫所著,此地村民自稱都是劉姓,臣鬥膽猜測,不知會不會與劉伯溫有關?”

“若與他有關,那其中水深就更加莫測了……”朱應欽走到書桌前,翻開伏龍山的地圖,找到祖祠的位置,又看了看伏龍山的範圍,心中一動,“你明日白天再去看看有沒有什麽發現,也向村裏人打聽一下這個村的來曆,我去找朱榆要村誌。”

朱榆洗漱過後,剛要睡下,朱應欽便來了。

“這麽晚找我什麽事啊?你不是說現在周末不上課了嗎?”朱榆忍著困意打了個哈欠,“有事的話,不能打電話還是等明天嗎?”

朱應欽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便柔和了許多。朱榆穿著一身卡通圖案的睡衣,頭發披散在肩頭,睡意濃濃的樣子看起來呆呆的,卻顯得稚氣可愛。

“有件比較重要的事,想要和你商量。”

“那……先進來坐吧。”朱榆想了想,側身讓他進門。

“是關於那座祖祠的事。”朱應欽坐下之後便說。

朱榆聽到祖祠,頓時清醒了大半,笑著說道:“真沒想到,窮鄉僻壤會藏著這麽一座寶藏。”

朱應欽似笑非笑看著她,道:“若說寶藏,又何止這麽一座?”

朱榆這才反應過來:“對哦,你那裏還有更大的寶藏。”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這二者可能會有關聯嗎?”朱應欽緩緩說道,“當年劉伯溫選擇在此地藏寶,一來是看重此地格局,二來是因為此地荒蕪,人跡罕至,這樣才安全。既然荒蕪,為什麽會平白無故有一座房子建在這裏?”

朱榆被他這一點醒,頓時睡意全無了,身子前傾看向朱應欽,興奮道:“你的意思是……這個祖祠和建文帝有關?”

“不。”朱應欽搖頭,糾正道,“應該是與太祖皇帝有關。當年先祖是逃難至此,怎麽會有精力和閑心在山外蓋樓,金絲楠木做樓,就是一年也未必能完成,更大的可能性,是劉伯溫奉太祖之命在此築造。”

朱榆又想起一事:“對了,這裏的人都姓劉……”

“不隻,西寧村和南安村也有許多姓劉的人,很有可能都是同一祖先。”朱應欽說,“你把村誌給我看看。”

“放在村委會的檔案室呢。”朱榆說,“我明早給你?”

“現在給我,我晚上先看一下,明天你再拿給霍宸帶來的專家。”朱應欽說。

朱榆想了想,說:“好,那你等我換下衣服,我陪你去。”

山裏的路燈不多,但是月光卻很亮,朱榆和朱應欽走在無人的村路上,感覺像在做賊一樣。

“三更半夜來檔案室,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來做壞事呢。”朱榆失笑搖頭,拿出鑰匙打開村委會的門。

朱應欽低頭看她,兩人一起偷偷摸摸地行動,倒是別有意趣,他分外珍惜這樣的獨處,可惜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有正事耽誤他談情說愛。

朱榆打開燈,找到了村誌,幾大摞書放在桌上,她皺著眉看著:“你一個晚上可能看不完。”

“能看多少是多少。”朱應欽拿起年代最久的一本,“主要看看最早的記錄。”

“那隻怕遺失了。”朱榆惋惜地說,“早些年都是文字記載的,後來經曆過幾次大變故,遺失了一部分,而且絕大部分是早年的村誌。”

“先看看,如果沒有線索,再問問村裏人。”朱應欽說完,已經低下頭去看資料了。

朱榆說:“我去辦公室泡杯茶給你吧,提提神。”

兩杯茶很快就放到了桌上,朱榆在朱應欽對麵坐了下來,朱應欽抬頭看了一眼,錯愕道:“你不回去睡嗎?”

“你一個人看不完吧,我幫你一起看。”朱榆說著拿了一本看起來。

朱應欽怔了一下,隨即柔聲道:“不用了,我看你很困了,還是回去睡吧。”

“現在不困了,再說了,我也很好奇,這裏麵不知道有什麽秘密呢。”朱榆一臉興奮。

朱應欽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她,便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漫漫長夜,有她陪著,好像就不那麽枯燥寂寞了。

兩個人相對而坐,安靜地低頭翻看檔案,淡淡的茶香在空氣裏彌漫,時間悄然流逝,月亮悄悄來到窗邊偷窺,將清冷皎潔的亮光灑落了他們一身。

朱榆翻看了四本村誌,一無所獲,眼睛卻幹澀得難受,看了下時間,已經淩晨三點了,朱應欽還在認真翻看著,似乎一點都不覺得疲憊,倒是朱榆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在安靜的房間裏聽得分外清晰。朱應欽頓了一下,抬起頭看她,朱榆臉上發燙,撓著臉頰說:“我肚子餓了,你餓不餓?”

朱應欽含笑說道:“被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有些餓了。”

“那我去拿點吃的來。”

朱榆經常加班,辦公室裏也偷偷放了一點點心,這時找了找,剛好還剩下兩碗泡麵。朱榆泡好了泡麵拿到檔案室。

“我們坐這邊吃吧,不然等下弄髒檔案就不好了。”朱榆喊了朱應欽一聲,他才從檔案上收回了目光,起身走向朱榆。

麵已經熟了,掀開蓋子,散發出誘人的紅燒牛肉的味道,朱榆也顧不上燙,趕緊先喝了一口熱湯,幾口麵條下肚,頓時舒服多了。

朱應欽其實並不餓,但看朱榆的吃相卻覺得十分下飯,忍不住跟著吃了幾口,見朱榆吃得雙唇油亮,臉上泛紅,調笑道:“有那麽好吃嗎?”

“肚子餓的時候吃什麽都香。”朱榆滿足地說。

朱應欽搖了搖頭:“我看你經常加班,三餐也沒有按時吃,錯過了正餐時間,都是吃這些速食品,對身體不好。”

“我身體挺好的啊。有時候忙起來是會忘了,那也沒辦法,工作比較重要。”朱榆咽下最後一口麵條說道,正要找紙巾擦嘴,就感覺到唇角被輕輕按住摩挲。朱應欽手中拿著一方精致的絲帕,正幫她擦拭嘴角的油漬,皎潔的月光映亮了他眼底清淺溫柔的笑意。

“你比較重要。”他低沉的聲音輕輕地說。

朱榆的心口仿佛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頓時酸麻一片,顫意緩緩**開,她呼吸一窒,急忙抬起手想要拿絲帕,卻不小心覆住了朱應欽的手,忙燙了手似的縮了回來,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自己來,你手帕貴……”

朱應欽將她的局促緊張收入眼底,頓時笑意更深,不疾不徐地擦幹淨她的嘴角,甚至調戲似的按了一下她柔軟的嘴唇,看她僵硬不敢動,又滿臉通紅的樣子暗笑。

“沒關係,手帕本來就是要用的。”說著隨意地將幾千塊的絲帕扔在一邊。

朱榆抿了下唇,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呼吸都不太順暢,感覺很奇怪,就好像讀書的時候遇到不會做的題目,又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

“我、我收一下東西……”朱榆忍著強烈的心悸站起來,剛想收拾餐具,伸出的手便被朱應欽握住了。她的手不大,剛剛好嵌在他掌心裏。

朱應欽手上的力量輕柔卻難以掙開,他故作擔憂道:“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太困了,身體不舒服?”

朱榆僵了一下,趕緊說:“是、是啊……”

“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朱應欽也想她能多留下來陪著,但是又不忍心看她陪著熬夜,反正豆腐也吃過了,他意猶未盡地鬆開手,放過了她。

“你不困嗎?”朱榆鬆了口氣,收回手攥在背後,“你平時不都挺早睡的?”

朱應欽淡淡笑道:“也不是沒有通宵處理過政事,都習慣了。”

朱榆又一次糾正自己之前對朱應欽的誤解,還以為他挺驕奢**逸,無所事事的。

“我才剛吃完,現在去睡也不太好,再陪你看一會兒吧。”朱榆猶豫了一下,說道。

朱應欽有些詫異,他還以為她會落荒而逃呢,是自己的魅力不夠,還是她的責任心太重?

“不用了,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朱應欽說,“剛好走著消消食,等走到你的住處,也差不多可以睡了。”

“真的嗎?那你有什麽發現了沒有?”朱榆瞪大了眼睛問。

朱應欽說:“我回去和李天師商談一下再和你說。”

朱榆收拾好了桌麵,把村誌又放好,這才鎖了門和朱應欽離開。

清晨四點多,大概是村裏最安靜的時候了,朱應欽腳步徐徐,走得不快,朱榆便也在他身側不緊不慢地散步者,偷偷抬眼看向朱應欽,隻見月光柔和了他側臉的輪廓,平添了三分皎潔神聖的氣息,然而低垂的雙眸,微蹙的眉心卻顯示出了他的滿腹心事。

朱榆忍不住問道:“你發現什麽了嗎,想得這麽出神?”

朱應欽眼神動了動,側過臉看向她,微微有些苦惱的樣子:“不,我是在想,怎麽才能讓一頭豬開竅。”

“啊?”朱榆愣了一下,“大半夜的,你想豬做什麽,你要養豬嗎?”

她茫然的樣子成功逗樂了朱應欽,他憋不住笑出聲來,伸出一根手指頂住朱榆的鼻頭:“對,我要養豬。”

朱榆向後一縮,躲開了他的手,捂住鼻子氣惱地說:“你罵我是豬!”

朱應欽恨不得以頭捶地了,朱榆是怎麽做到聽話總是忽略重點的?重點是豬嗎,重點明明是養啊!

“朱榆……”朱應欽幽幽歎了一聲,腳下輕移,向她靠近,朱榆警覺地後退了半步,身子微微後仰,一雙清亮的鳳眸上下打量他,警惕地說:“幹什麽?”

“芷嫣和我解除婚約了,你知道嗎?”

朱榆愣了一下:“她……和你說了嗎?”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朱應欽挑了下眉梢,隨即了然,“也是了,她現在和你比和我更親近。”

朱榆若有所思道:“原來是在為這件事發愁啊……”

“你不是一直想拆散我和芷嫣嗎,現在你如願以償了,開不開心?”朱應欽直勾勾看著她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問。

“我為什麽要開心?”朱榆皺了下眉,“我不是想拆散你們,我是希望你對芷嫣好一點。其實你這個人也不是無可救藥,你還是會關心人的嘛,如果你對芷嫣好一點,她也不會離開你。芷嫣說,她根本就不喜歡你,現代社會婚姻自由,誰也不能強迫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如果沒有你插手的話,也許我和她還是會在一起,時間久了,就算還是不能愛上彼此,起碼也能相敬如賓,這世界上又有幾對夫妻是真正因為相愛而結合的?”朱應欽對她的說法嗤之以鼻。

“相敬如賓?”朱榆搖了搖頭,“才不是,你根本不尊重她。我爸媽雖然去得早,但我還記得他們是很相愛的,出車禍的時候,爸爸拚盡全力保護住了媽媽,所以才不治身亡,可惜的是,爸爸走後,媽媽傷心過度,又遭受打擊,也跟著爸爸去了……舅舅和舅媽也是一樣,雖然偶爾會有吵鬧,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都深愛彼此,甚至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給對方。而你,從心裏到眼裏,都不在乎芷嫣,如果芷嫣沒有走出山裏,沒有看過這個世界,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性,也許她就認命了,但是既然她選擇了反抗,我一定會支持她!”

朱應欽靜靜凝視著朱榆認真的表情,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微笑:“你說得不錯,我是不喜歡她,我與她之間不過是被先皇遺命綁在一起,解除婚約的事,就算她不提,我也會提出來,但是我記得你說過,要對她好一點,我所能想到的好,就是讓她先提出退婚,成全她的麵子。”

朱榆愕然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她眼神緩和了許多,輕聲說:“抱歉,我好像又有點誤會你了……”

朱應欽自嘲一笑:“沒關係,我都習慣了,你誤會我也不是一次兩次……”

“這麽說明明就是在怪我……”朱榆嘀咕了一句。

“是,我是怪你。”朱應欽故意冷哼了一聲,“所以你要怎麽補償我?”

“什麽意思?”朱榆茫然問道,“我不是道歉了嗎?”

“道歉有用嗎?”朱應欽一臉冷漠,步步緊逼,“你誤會我、汙蔑我、冤枉我,害我丟了未婚妻,哦不隻呢,我未婚妻還喜歡上你那個好朋友了,我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這麽大的損失,你覺得一句對不起,就算完了?”

朱榆被說得一陣心虛,在朱應欽迫人的氣勢下更是忍不住縮起脖子,退後一步,壓低腦袋,小聲道:“那不然你想怎麽樣……”

朱榆的後背不知不覺靠上了樹幹,朱應欽忽地伸手勾住她的下巴,輕輕用力迫她仰起臉,與他對視。朱榆的睫毛濃密微翹,眼神忽閃忽閃地遊移,不敢回應他灼熱的目光。她遲鈍的神經告訴她,這個情況很危險,但也許是夜深了腦子鈍了,她空白一片的腦海裏想不出任何對策。

朱應欽略顯低沉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原來的世界,和你不一樣……對於我們來說,結合,不過是為了繁衍皇嗣,有沒有愛情,根本不重要,我曾是這麽想的,可是後來我才明白,我之所以會這麽想,不過是因為之前不曾遇到過。”

朱應欽看著她清亮卻又茫然的鳳眸,自嘲地低笑了一聲:“說得太委婉,總有些笨蛋聽不懂。”

他低下頭,淺色的薄唇貼著她通紅的耳垂,熱得發燙的溫度傳遞到她心裏,他柔聲說:“你以前對我了解不夠多,所以誤會了我,如果你想補償我,我可以給你一輩子的時間慢慢了解,至於未婚妻,你害我丟了一個,當然也要賠我一個……如果非要說到你不能裝傻,我也隻能這麽說了……朱榆,我喜歡你,不是最好的朋友,是想和你住一間房,睡一張床,過一輩子的那種喜歡,你明白了嗎?”

朱榆的瞳孔猛地一縮,震驚地看向朱應欽。

“不、不對……”她失神地晃了晃腦袋,“不是你說錯了,就是我做夢了……”

“嗯?”朱應欽低笑一聲,滿心愉悅,“怎麽,你夢裏的我也會說這樣的話嗎?”

朱榆臉頰發燙,心髒跳得厲害,仿佛要蹦出喉嚨。

“不是這樣的,你怎麽會喜歡我呢?”朱榆仍然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我比你黑,比你醜,比你老。”

這些可是朱應欽說過的話,雖然挺傷人,但畢竟是事實。沒錯,朱應欽近來是有些怪怪的,對她好像變溫柔了,但是她覺得人總是會變好的,再加上朱應欽本來就挺會裝溫文的,她也就沒多想。她也有自知之明,王芷嫣那樣的他都看不上,他怎麽可能看上她?所以她隻把那些若有若無的曖昧當成他閑極無聊的調戲和逗弄而已。

朱應欽不自在地幹咳一聲,讓自己當初嘴賤!

“那個……我一時失言,你不要在意。”朱應欽柔聲說,“你不黑,是健康,你不醜,你的眼睛比誰都漂亮,你也不老,隻是比我大一點點而已,姐弟戀,也是正好,我不在乎。”

“不……太奇怪了……”朱榆低下頭,臉上紅到耳根,“我好好想想,我覺得你在逗我玩。”

“行,你好好想想,我不逼你。”朱應欽低低笑著,他怎麽那麽喜歡這個龜縮臉紅的朱榆,恨不得揉進懷裏欺負她,反正他在這裏,她總是跑不掉的。“你可以慢慢地想想我對你是不是真心,也可以想想,自己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我。”

“我……”朱榆咬了咬下唇,糾結著眉頭說不出話來,“我好像不是那種喜歡你……”

“嗯?”朱應欽不高興了,他抬起朱榆的下巴,“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

朱榆僵硬著身體,咽了咽口水:“你剛剛說不逼我的。”

朱應欽動作一頓,又露出一絲微笑,柔聲說:“你別那麽快下結論,你的腦子少了一根筋,如果沒人點醒,你是想不明白什麽叫作喜歡的。來,我問你,你看著我,心跳有沒有加速?”

朱榆說:“我害怕的時候,心跳也會加速。”

朱應欽皺了下眉:“那你臉紅發燙了。”

朱榆說:“我緊張的時候也會臉紅發燙。”

朱應欽又說:“你不敢看我。”

朱榆:“我說……小時候上課被老師叫起來提問,我也是這樣的啊,我又沒有喜歡老師。”

朱應欽挫敗地歎了口氣:“那隻有最後一個辦法測試了,你要配合我。”

朱榆警惕地盯著他:“我考慮一下……你要做什麽?”

“絕對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占你便宜。”朱應欽柔聲安撫,“你隻要看著我就好,不可以說話,也不可以動,如果證明你真的不喜歡我,我也不會再強迫你。”

朱榆想了想,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朱應欽眼底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腳尖向前移動,迫近朱榆,兩人隻隔著一條縫隙的距離,甚至能夠感覺到對方身上散發的熱意,朱榆身上的清香,朱應欽身上的龍涎香,被夜風吹散,交融,混合成了一種曖昧的幽香。朱應欽緩緩低下頭,微笑著的薄唇向朱榆櫻紅微翹的雙唇靠近,兩人已經感覺到彼此灼熱而紊亂的呼吸,不,朱榆的呼吸停住了,她緊緊貼著樹幹,心如擂鼓,雙膝發軟,眼睜睜看著朱應欽的唇瓣貼近自己,她下意識地想後退,卻退無可退,任由對方的氣息迫近,將她包圍。

他是不是要親她?

可是他說了不占她便宜的,應該不會騙人,她要相信他……

朱榆戰栗著,一股酸麻的感覺爬過背脊,她強迫自己直視朱應欽,兩人的視線纏綿交匯,嘴唇的距離也隻剩下零點一公分——朱榆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朱應欽忽地笑了一聲,胸腔的震動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到她的胸口,朱榆忍不住膝彎一軟,朱應欽卻手疾眼快地在她軟倒之前摟住了她的腰,曖昧地咬著她的耳垂:“什麽感覺?難道你以為,這是害怕嗎?”

朱榆緊閉著眼睛,精神世界經受著強大的衝擊,竟沒有了睜開眼睛的勇氣。

朱應欽篤定地笑著說:“如果你不知道,那你記住這種感覺,這就是喜歡,你是喜歡我的。”朱應欽親了親她的眼瞼,揶揄說道,“剛剛,你是不是以為我要吻你?”

朱榆緋紅的臉頰是個無言的回答。

“我才不會這個時候吻你。”朱應欽輕哼一聲,心情愉悅而滿足,“這是你的初吻吧,我不想讓你以後回憶起來,初吻都是紅燒牛肉味的。”

朱榆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