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酒瓶同時爆裂的巨大響聲引來不少圍觀,人們站在櫥窗外,看著店內疑似酒液又疑似血液的暗紅色**,無人敢踏足。

他們相互低聲討論,對屋子裏的情況指指點點。

“心髒病發作,脈搏微弱,需要心肺複蘇!”徐景辛對拖著店主的賀霄大聲說,“把人在地上放平!”

這個國家還沒普及AED設備,徐景辛隻能靠最原始的辦法,很快他就發現一個嚴重問題——他蹲不下去。

他把骨折的右腿換了好幾個角度,還是不行。

眼看病人氣息愈發微弱,他一咬牙就要狠狠跪下去,卻一把被賀霄拉住了胳膊:“我來!”

“你?會嗎?”徐景辛懷疑。

“你現在的情況,做的未必比我好。”賀霄把他拽到一邊,墨鏡往頭頂一推,果斷跪下救人。

徐景辛盯著他冷肅的眉眼,一陣恍惚。

剛才在餐館裏還是條纏人的小賴皮狗,轉眼的工夫就變成了霸氣側漏的雄獅。

他看不懂了,這人到底有幾副麵孔。

徐景辛看著他用相當標準的動作和頻率對病人胸膛進行按壓,有規律地給他做人工呼吸,然後繼續按壓,繼續人工呼吸……

每分鍾百餘次的標準心髒按壓頻率讓賀霄的臉色慢慢開始漲紅,額頭布滿了細密的汗珠,那些汗珠緩緩匯聚在一起,順著他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掛在鼻尖上,下巴上,亮晶晶的。

賀霄轉頭看了發呆的徐景辛一眼,劇烈氣喘著問:“發什麽愣呢?看看他還活著嗎!”

徐景辛這才回過神,感覺自己像個不專業的愣頭青。

他趕忙跑過去,趁賀霄一組按壓結束停頓的間歇,並攏兩指,貼在病人的頸動脈上感受了一會兒,點頭:“活著,你怎麽樣?還行嗎?”

賀霄像是鬆了口氣,手上的急救卻沒停,還抽空衝徐景辛呲了呲牙:“行!爺們兒哪能說不行呢?”

徐景辛無語。

大概,雄獅什麽的,又是好看外表帶來的錯覺吧?

十幾分鍾後,救護車到了,店主的家人也到了,玻璃牆外圍觀的人群給他們讓開一條路。

隨車醫生用便攜式儀器對病人進行了簡單救治,扣上氧氣麵罩,把人推上救護車,那位售貨小姐也跟上救護車,一起被送去醫院。

店主的妻子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是個美麗的混血兒,趕來的路上哭花了妝。

“謝謝,先生們!我先生一直有心髒驟停的毛病,今天他忘了帶藥……感謝你們,醫生說,要不是你們的及時施救,他可能已經死了!真的,萬分感謝!”

她跟兩個人分別熱情地握了手,然後從手包裏掏出一張支票,被徐景辛按住了。

“別客氣,太太,這種情況,任誰遇到都會幫忙的!”

女人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接著收起支票:“好吧,我不想用金錢侮辱你們的神聖品格,真的,真的萬分感謝!”

徐景辛微笑:“沒關係的,趕緊去醫院陪你先生吧!”

女人走後,徐景辛看坐在凳子上喘氣的賀霄。

他一頭的汗還沒消,而且似乎多了不少。

徐景辛掏出紙巾替他擦汗:“是不是扯到傷口了?”

賀霄點點頭。

“那我們回家,我給你看看。”徐景辛說。

他攙著賀霄的胳膊把他拉起來,目光掃過地上那一大片均價兩三萬的紅酒沫子,鬱悶。

這是城裏唯一一家賣名貴紅酒的店,現在,城裏所有八二年的拉菲都用來刷地了。

賀霄看出他的失落:“怎麽了?沒有你要的紅酒了?”

“嗯……”徐景辛歎了口氣,“答應了請兄弟們喝拉菲,買不到了。”

賀霄想了想:“我看你酒櫃裏好像有一瓶?”

徐景辛下意識掃了一眼他的肚子:“空的。”

“酒呢?”賀霄意外地大笑,“不是一個人偷喝了吧?”

徐景辛指指他的傷口位置:“給你洗澡用了。”

賀霄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哈哈笑了一聲。

“你這消毒藥水有點貴啊……”賀霄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又陡然大驚失色,“不是吧?我不知不覺欠了你兩萬?”

“啊……”徐景辛咬了下嘴唇,“我倒是沒那麽衡量過,不過,你這樣說也沒錯。”

賀霄側頭盯了他幾秒,突然笑了。

他指指另外的紅酒架子:“買一瓶回去。”

徐景辛瞅了一眼:“沒必要,他們就想嚐嚐拉菲,喝普通貨還不如喝啤酒呢!”

賀霄堅持:“買一個唄?”

徐景辛懶得跟他爭,去拿了一瓶三百塊的普通紅酒,要付錢的時候,男售貨員說什麽也不肯收他的錢。

他覺得倒也不必那麽死板,就欣然接受了。

***

賀霄的傷口還沒拆線,肉都被線崩裂了,本來徐景辛的縫合技術就不怎麽樣,這會兒更是慘不忍睹。

掀開被血和汗打濕的背心,徐景辛看著血肉模糊的傷口,不知所措。

他沒想到會這麽嚴重,心裏難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賀霄這罪是替他受的,要是沒有賀霄,今天就算再讓他骨折一回,他也得跪著把心肺複蘇做完。

賀霄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沒事兒,我這好得快,別看表麵糊成這樣,其實裏麵都長好了,你幹脆把線給我拆了得了。”

撕裂的傷口理應很痛,但前兩天徐景辛從“小販”那高價搞來了一小瓶麻醉劑,剛到家就給他在傷口附近注射了一點,所以現在完全沒有痛覺,賀霄這才能跟他耍貧嘴。

徐景辛想了半天:“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不去,真沒事,你就幫我拆了,弄個紗布一貼,我睡一覺就好了!”

“賀霄。”徐景辛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帶著點無奈和難以啟齒。

賀霄愣了一下,覺得他可能是要開口趕自己走了。

於是主動說:“我明天就走,放心吧,今天最後一晚!”

“為什麽?”徐景辛愣了一下,摸不著頭腦。

“你不是有同事要來嗎?被看到不好。”賀霄難得正經一回,“我也該離開了,打擾你這麽長時間。”

打擾?

簡直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徐景辛看了一眼他的傷,轉身出去拿醫療箱,回來幫他拆線。

很長時間都沒說一句話。

氛圍一時間有點沉悶,賀霄想插科打諢地說兩句,但突然也沒了調侃的心情,就默不作聲地看他拿剪刀一根一根剪開縫合的線。

它們在皮肉裏支棱出來,像是兩排蜈蚣腿。

徐景辛用鑷子細致地把線挑幹淨,然後一邊用藥棉擦傷口,一邊問:“賀霄,你屁股幹淨嗎?”

賀霄眨了眨眼,突然**一緊。

“哥?”他聲音都變了,滿臉驚恐,“包養什麽的,我是說著玩的!我還沒跟女人好過呢……男人也沒有!”

徐景辛想拿剪刀捅死他。

“我是問,你殺過人嗎?”

賀霄僵住身體,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臉,快速分析這個問題。

最後他否認:“沒有。”

“我在沙發下麵找到一把槍。”徐景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

“哦,我還納悶呢,我記得當時塞進去了,後來卻沒找到,還以為自己記錯了呢!那是……嘶——”賀霄被棉球戳到了要害,倒吸一口涼氣,“你輕點啊,那槍不是我的。”

“誰的?”

“從那些人手裏搶的。”

徐景辛壓根不信他的鬼話,冷笑:“你還挺能的!”

“我剛退伍不久。”

徐景辛拿著鑷子的手頓了頓,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剛退伍不久,身手還沒生疏,一些小混混奈何不了他,他也有空手從他們手裏奪槍的本事。

話裏分明是對過去驕傲著的。

“再說,就算是我殺了他們,那不也是為民除害?”賀霄還是嬉皮笑臉,“槍反正不是我的,你願意捐給慈善組織,或者留著自己用,都行!”

徐景辛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手倒是輕了點。

“不管你怎麽辯解,槍我已經送走了,不會再還給你了。”

“行啊,沒問題啊!”

徐景辛想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可是什麽也沒看出來,卻也正因為什麽都沒看出來,他知道賀霄此刻戴上了麵具。

就好像這些天的親近和信任都是曇花一現。

“你傷還沒好,別急著走,後天他們來玩的時候,我會把你的房間從外麵鎖上。”

賀霄始終盯著傷口的眼睛終於緩緩抬起來,裏麵有光華一閃而過。

徐景辛避開他的眼神,沒給他發表言論的機會,搶先問:“賀霄,你到底想不想重新開始人生?”

賀霄反問:“想重新開始怎麽說?不想又怎麽說?”

“今天商場裏的事,我發現你是有救援天賦的,身體底子也好,如果你想,可以到救援隊來工作。”他習慣性地先給自己找好了台階,“如果不想,過幾天養好傷,你隨便去哪兒,我絕不幹涉。”

賀霄又垂下眼皮看自己的傷,徐景辛已經把上麵蓋了一層薄薄的紗布,正要蓋上第二層。

麻藥勁兒可能是過了,他又開始隱隱約約感覺到疼了。

“好,我養好傷就走。”他回答得絲毫沒有遲疑。

徐景辛有點失望,可是他什麽也沒說,隻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