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許時轉到普通單人病房的消息時, 徐景辛跟賀霄正在前往救援隊的路上。

“什麽?真的?馬上過來!”

徐景辛欣喜地放下電話,一打方向盤,車子就朝醫院方向拐去。

賀霄轉頭看了他一眼, 嘴角也浮起一絲笑容。

最近,醫院單人病房突然緊張,許南琢就把自己住的那間讓給了父親。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許南琢跟楚禹慢慢成了朋友,於是就同意了給許時請護工, 晚上去楚禹他家裏住的提議。

好像跟性格開朗的楚禹待久了,許南琢不總是死氣沉沉的了。

這讓徐景辛心裏欣慰: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許時雖然回到普通病房, 但行動和說話還是很吃力, 嗓子被火燎得變了聲, 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每說一句話都得花光所有力氣似的。

徐景辛坐到許時的病床前,看他滿臉猙獰疤痕的樣子, 咬了下嘴唇。

“許先生, 感覺怎麽樣?”

許時完好的那隻眼睛眼皮眨動了一下。

平靜而柔和的目光讓徐景辛更加愧疚,他抓住許時的手, 紅著眼眶說:“對不起,我真的特別對不起你!”

許時搖了一下頭, 張開嘴巴幹澀地擠出兩個模糊的字:“報應。”

這話他在受傷的第一時間也說過,徐景辛突然後悔了,他覺得自己或許不應該把那段Organ內部的視頻給他看,就算是為了破案, 難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原本, 許時花了一切手段治好患尿毒症的兒子, 重新燃起了全家生活的希望, 可得知腎髒的來曆後,他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未來的生活嗎?

再加上這次他受這麽重的傷,這輩子的生活恐怕都毀了!

雖然這些天徐景辛每天都能從賀霄那聽到各種花式安慰,但此刻見到許時的樣子,他的負罪感再次呈幾何倍數上升。

“您放心吧,今後生活上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我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他知道,論經濟實力,許時未必比自己差,但有些事不是錢能解決的。

許時點了下頭。

賀霄跟楚禹低聲說了兩句,楚禹就拉著許南琢出去了。

見狀,許時的目光晃了晃,立刻就明白了什麽。

他看向賀霄。

徐景辛一頭霧水,也轉頭看賀霄。

賀霄從口袋裏掏出三張打印的紙張,展開。

那是三張棚戶區的全景照,前兩天就照好了,他早就料到許時沒辦法親自帶他們去找那個神秘的尼桑先生,可他耽擱不起,對方既然已經發現了他們,很可能已經準備好退路了,他隻能用這種辦法試著確認位置。

這個舉動在徐景辛看來相當的不近人情,他眉頭一皺,站起來擋在賀霄麵前。

“賀霄,你幹什麽!”

“怎麽了?”

“你跟我商量過嗎?”

“啊?”賀霄覺得此刻的徐景辛有點反應過激,莫名其妙的,“不是,這有什麽可商量的啊?”

徐景辛的嘴唇劇烈哆嗦幾下,想罵人,又有點開不不了口似的。

賀霄真覺得委屈了:“就認個照片怎麽了?又不是多大的事!你怎麽回事啊?”

“你就這麽著急嗎?”徐景辛突然爆發,“你就隻想著你自己那點破事,你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嗎?要不是你……”

或許是覺得後麵的話太傷人,他及時閉上了嘴。

這時,許時抬起手,艱難地攤開五指,做出一個“給我”的動作。

徐景辛狠狠瞪了賀霄一眼,抓住許時的手幫他放回**:“別亂動,你不想管這些事也沒關係,好好養傷。”

聲音中還帶著餘怒未消的顫音。

賀霄揚了揚眉毛。

許時手指勾起,像是想要握拳卻握不起來,目光望向賀霄,又落在他手裏的照片上。

賀霄會意,趕忙走上前,拿給他看。

目光在三張照片上來回巡視片刻,許時緩緩抬起胳膊,指尖輕輕落在最中間的那張上,停頓一秒之後,又往旁邊一劃,落在右邊的那張,重重按了下去。

賀霄拿起右邊那張,確認地問:“這裏是嗎?”

許時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一會兒,仿佛過了半個世紀那麽長,用力眨了下眼。

“謝謝!”賀霄感激地點了下頭,又對徐景辛說,“那我先……”

徐景辛眼皮都沒抬,專心地幫許時把手放回被子裏。

後麵的話賀霄沒說出口,徐景辛的冷淡態度讓他心情莫名煩躁。

抓著照片的手指慢慢收緊,他猛一轉身,離開病房。

***

徐景辛主動承擔了許時住院期間的一切醫療費,還時不時就往醫院跑,這讓許南琢十分過意不去。

今天是個周末,徐景辛又來了。

他提了一袋子蘋果,一邊跟許南琢聊天,一邊麻利地削皮,削好之後一股腦去核,扔進破壁機,給許時榨了一杯新鮮蘋果汁,讓護工幫忙用吸管喂著喝。

楚禹坐在窗台上靜靜看著他,一臉的不理解。

他以前沒見過負罪感這麽重的人,看徐景辛這股殷勤勁兒,就好像他才是親手縱火的凶手,跑這來贖罪來了。

楚禹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反正……隻能說是個大好人吧?

正當他兩眼發直地想事情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削好的蘋果。

眼前的徐景辛擎著蘋果,朝他抬了抬:“吃一個?”

楚禹:“。”

他接過蘋果,道了謝,在心裏默默修正剛才的評價。

不是大好人,應該說是個大暖男,自己家那口子哪怕有人家一半體貼呢……

徐景辛朝他笑了一下:“晚上隊裏有點事,我先走了,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楚禹默不作聲地揚了揚手裏的蘋果,表示沒問題。

昨天,國內的救援協會發來了表揚信,還給頒了個沒聽過的獎,說是獎杯和證書已經送到國內星火總部了,反正大夥兒都挺高興的,徐景辛這個隊長倒是不在乎榮譽什麽的,但看隊員們開心,幹脆就趁熱打鐵訂了間餐館,給大家慶功。

時間就在今天下午六點半,有點早,他考慮的是,在結束後還可以搞點餘興節目,去泡個吧唱個K什麽的,讓大家玩個夠。

徐景辛從醫院離開,先是去了琳琅商場的紅酒專櫃。

兩個月前被毀掉的店鋪已經重新裝修過,酒也上了新的,店裏還是那兩名店員,而且今天女老板朱麗葉也在。

一見到徐景辛,她熱情地從櫃台裏出來:“徐先生?您怎麽來了?”

徐景辛看了一眼插滿拉菲的紅酒架子:“來看看紅酒。”

顯然,朱麗葉從女店員那裏聽過徐景辛來買酒的事,並且放在心上了,她開朗大笑:“八二年拉菲是吧?”

說著走到酒架邊,自顧自拿下一瓶,仔細看了看標簽:“我去給您包起來。”

她選的徐景辛當然放心,他趕忙掏出手機,事先強調:“我先付錢給你!”

朱麗葉倒也沒跟他爭,仍然笑眯眯的:“徐隊長,你可是大名人了!”

“名人?”徐景辛納悶地笑起來,“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嗎?”

“M城地震,救援隊立大功的消息滿天飛,您都不看社交網絡的嗎?”朱麗葉優雅地掩住嘴。

徐景辛:“……”

他還真沒看。

他哪有那份心思?最近,就連應對外界的各種事宜也都交給了顏陽州,他這個隊長是徹底隱身了。

見他尷尬,精明的朱麗葉就換了話題,她動作熟練地給紅酒打著包裝,隨口問:“哎?賀霄先生呢?沒一起來麽?”

“他?他有別的事。”

他怎麽知道賀霄去哪兒了,自從上次許時指認完那個棚戶區,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聽出徐景辛的敷衍,朱麗葉大方地笑了一下,雙手奉上手提袋:“呐,徐隊長,請拿好,如果還有什麽需要,打個電話過來就可以!”

她把手貼在耳邊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朱唇輕啟:“可以送貨上門的!”

徐景辛點點頭,心不在焉地跟她道別出了門。

在琳琅商場不遠就有一個棚戶區,賀霄最早就監視過,但許時那天指認的並不是這個。

在上車前,他朝那個方向張望了一下,什麽也沒看見。

棚戶區大多都是城市的凹點,有其他房屋阻隔,當然什麽都看不見。

徐景辛自嘲地搖搖頭,發動車子,朝訂好的那間日料館駛去。

這家日料館據說海鮮都很新鮮,館子本身不大,徐景辛第一次來,見也沒什麽客人,就直接跟老板說包場了。

日料館後麵不遠就是D市的娛樂一條街,飯後,有不愛熱鬧的先回隊裏去了,剩下幾個年輕的愛玩愛鬧,吵吵嚷嚷地要去唱歌。

小蒙又開始走貓步了。

他跟顧小安相互架著對方,哼哼唧唧的:“隊長上次果然是拿普通紅酒蒙人,隊長你怎麽幹得出這種事!虧我那麽信任你!”

對於拿三百塊的紅酒當拉菲蒙隊員這事,徐景辛一直過意不去,雖然那事兒的主謀是賀霄,但酒確實是他拿出去給人喝的。

今天逮到機會彌補過錯,他很有誠意地說明情況,隊員們不但沒生氣,反而當成了一個笑話,動不動就拿出來說一遍。

可能,嚴肅死板的隊長難得出糗一回,是個很令人愉快的談資吧!

明知道隻是毫無惡意的玩笑,徐景辛還是忍不住辯解:“那不是情況特殊嗎?這不是補給你們了?”

小蒙打了個酒嗝:“是是是,這回我可知道了,兩萬多的拉菲絕不能跟三百塊的普通紅酒相提並論,好,真好……好酒!上回我說的不對!”

說完,猛一拍自己的嘴巴,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徐景辛無語,看來這小子是真喝多了。

“隊……長!”薑餘的聲音從身後飄來。

徐景辛回頭:“怎麽了?你也喝多了?”

“拉菲……見風有點上頭!嘿嘿嘿——”薑餘傻乎乎地笑,咂咂嘴,“隊長,我霄哥呢?”

“……”

“這題我會!”小蒙猛地舉了一下手,差點把迷瞪瞪的顧小安帶了個跟頭,“霄哥跟他女朋友在一起!他們都同居啦!”

他的大嗓門把一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每個人臉上都瞠目結舌的,顏陽州看到徐景辛一下子墜入冰窟的臉色,用力揮手,撲騰得像一隻被踩住爪子的公雞。

“甭瞎說!賀霄哪有女朋友!”

“有!就是有!那天他都要搬出去了!後來地震了,咱們出任務,可他還是搬了,這幾天都沒回來!他肯定是去把妹了!嗚——”

鐵塔般的壯小夥子“嚶嚶嚶”地在街邊放聲大哭,引得霓虹燈下的人們頻頻側目,讓徐景辛不由得滿頭黑線。

他隻好說:“你霄哥沒跟女朋友在一起,他跟我請假了,說有事!”

“有事?有什麽事?”喝醉的小蒙一點也不怕隊長,臉上明晃晃寫著“我不信”,“我要給他打電話!今天可是咱們的慶功宴,他憑什麽不來!他心裏還把不把救援隊當家!心裏還有沒有我們這些兄弟!”

嚷嚷的時候嘴都瓢了。

徐景辛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