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位於D市南部的一處棚戶區內, 幾乎沒有亮起的燈光,整片區域暗沉沉一片,仿佛是明亮的城市中漏了一個窟窿, 所有破敗都被掩藏在陰影裏。

影影綽綽的窄巷間回**著淺淺的腳步聲,高大立體的身影被月光投在凹凸不平的牆上,不疾不徐地向前走。

穿著當地傳統寬鬆服飾的賀霄走到一扇門前,借著月色打量了一會兒,剛想攀著屋簷直接上二樓探查, 就聽到房子裏傳出兩聲嬰兒的啼哭。

他停住動作,自我否認地搖搖頭。

看來今天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

這些天, 他一直試圖找到獨居的尼桑, 就隻能在這片棚戶區一家家排查, 辦法有點笨, 但是在沒找到其他突破口前,總比什麽都不做強。

因為覺得半夜走來走去太可疑了, 他一般都白天行動, 晚上住在附近的不記名小旅館。

正當他打算回去睡覺的時候,手機發出“嗡嗡”的震動聲。

他看了眼屏幕, 立刻調至靜音模式,沒接, 而是徑直向小巷外麵走去。

電話鍥而不舍地響了半天,終於,時間到了,電話自動斷線, 他鬆了口氣, 剛想把電話放回口袋, 沒想到又震了起來。

是小蒙打來的電話。

為什麽是小蒙?如果沒事的話, 應該不會打過來第二次吧?難道是……

他擔心是不是徐景辛出什麽事了。

這個念頭一閃,他也顧不上地點合適不合適,直接接起電話。

電話裏傳來小蒙舌頭打結的聲音。

“霄哥……想你了……”

“……你喝酒了?”

“喝啦喝啦——”小蒙說話跟唱歌似的,“隊長買了八二年的拉菲,可惜你沒喝到!你跑哪兒去了?”

“……我外麵有點事,你喝多了就回去睡覺吧!”

“不——睡——我們要去唱K!隊長也去!別陪你的小情人了!趕緊……過來!”

“……你們玩,我……”

“你什麽你!隊長讓你來,敢不給麵子?我給你講,隊長喝多可凶了!”

一聽說徐景辛喝多了,賀霄話到嘴邊就改了口:“你們在哪兒?”

“酒吧街,LOSE!等你啊!不來孫子!”

“……”賀霄咬牙,“行,你給我等著!”

放下電話,賀霄的腰板挺得筆直,徑直往巷外走,當他整個人都沐浴在街燈之下後,突然又有點緊張。

這大概是他跟徐景辛“失聯”時間最長的一次,而且雙方正在置氣,這種情形,見麵真的合適嗎?

低頭看了手機上的時間一眼。

【00:50】

這群不省心的東西,大半夜拖著隊長去喝酒,喝多了不趕緊回去,還跑去唱歌!

他站了半天,好不容易攔到輛車,趕到酒吧街的時候已經是半小時以後了。

找到小蒙發過來的地點,他推開KTV的皮革複古大門就往裏闖,直接跟迎麵出來的人撞到了一起。

徐景辛手裏拿著一支沒點燃的煙,直接撞進了一個穿著當地特色花襯衫的人的懷裏,剛想道歉又把話咽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個懷抱有點熟悉。

一轉頭,就看到一個更加熟悉的下巴頦,還有那雙黑金閃爍的眼睛。

徐景辛趕忙後退一步,眉眼淡漠:“來了?”

賀霄幾乎是本能打了個立正:“……嗯!”

“他們在二樓最裏麵的房間,上去吧。”

徐景辛說完就繞開賀霄,想要出門,卻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你去哪兒?”

輕輕彈了下手裏的煙:“抽根煙,透透氣。”

賀霄盯著那支皺巴巴的煙,問:“你沒事嗎?”

“有什麽事?”徐景辛反問。

他的目光清醒而明亮,根本就看不出任何醉態,賀霄隻好放開了手:“我陪你一起?”

“不用,你上去吧!我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徐景辛擺擺手,走了。

賀霄覺得自己大概是個傻子,被小蒙那個酒鬼給耍了。

徐景辛根本就沒喝醉,看起來也完全沒有邀請自己來的意思,完全是小蒙在自作主張,八成徐景辛都不知道自己要來這事!

他搓了把臉就想離開。

可是,既然來都來了,這時候離開,不是顯得更虛?

這樣想著,就又掉轉腳步,三步並作兩步上了樓。

包房裏鬼哭狼嚎的,一聽就是小蒙獨有的高亢大嗓門,見到賀霄進門,兩灘交融在一起的爛泥分別伸出一條胳膊。

小蒙和薑餘同時對著麥克風大聲:“喲!霄哥!”

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燈都晃了晃。

賀霄的臉頰止不住抽搐了兩下。

一屋子人見他來了,紛紛停下手裏的動作,眾星捧月似的站起來。

“霄哥,怎麽好幾天沒見呢?”

“霄哥,隊長剛下去,你見到隊長了嗎?”

“霄哥,小蒙說你去結婚了,真的假的?”

“……”

賀霄走過去,一把拎起小蒙的衣領子把他丟到角落的長條沙發上,然後撲過去一個擒拿手,把人結結實實扭在沙發上。

“哎喲喲喲——咋了霄哥!咋了嘛!”小蒙慘嚎。

“敢謊報軍情?長本事了是吧?”賀霄新仇舊恨一塊算,“還有,說誰去結婚了?”

小蒙剛剛喝了一肚子,被他這麽一壓都快吐了,“哎喲哎喲”地求饒,惹來大夥兒一陣哄笑。

幾個人一起撲上來,玩起疊羅漢。

小蒙被壓在最下麵,感覺自己快死了,賀霄也沒好到哪兒去,不過好在他身體結實,本著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氣勢,死都不撒手。

就在小蒙快斷氣之前,他獲救了。

“鬧什麽呢!沒輕沒重的!”

徐景辛嚴肅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人山頓時滾了一地,爬到原先的位置坐好。

賀霄也趕緊從小蒙身上爬起來,訕訕的把他拉起來。

“隊長……”小蒙跑到徐景辛身邊想要告狀,在看到他的臉色時,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你回……來……啦……”

他蔫頭耷腦地溜到薑餘身邊,被機智的薑餘一把按住:“這歌重放,來,再唱一遍!”

在顏陽州的眼神示意下,一群人若無其事地繼續唱歌喝酒劃拳,那條長沙發被空出來,雙方之間像是被打上了看不見的結界。

賀霄坐在角落裏默默咬指甲,而徐景辛坐在另一端板著臉聽高音喇叭地傳出來的嚎叫,兩人中間隔著長長的距離,是誰也不想主動去跨越的鴻溝。

包廂裏明明唱的十分火熱,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這邊傳出的壓抑。

顏陽州大步走過來,一把拽起賀霄:“來啊,賀霄,來一首!”

“我不會唱歌。”賀霄拒絕。

“你看這裏哪個會唱,跟著音樂喊就完事了!來來來,咱倆合唱!”

顏陽州說著,強行把一支麥克風塞進他手裏,然後把他從沙發上硬拉起來。

蹺蹺板的平衡被打破了,房間裏爆發出起哄似的歡呼,氛圍陡然一鬆。

賀霄再不推辭,站在幕布前,還跟著節拍扭起身體,跟開演唱會似的。

要說歌,那唱的是真不怎麽樣,小蒙給他點的是一首情歌,硬是被他嚎成了軍歌,但,氣場杠杠滴。

看賀霄那聲嘶力竭的樣子,哪是在唱歌,分明就是在發泄。

發泄什麽?發泄不滿?他有什麽可不滿的?

徐景辛的拳頭硬了。

又鬧騰了一陣,大家都打起了瞌睡,顏陽州見狀就提議撤退,一行人迷迷瞪瞪地出門,想不到在下樓的時候見到了熟人。

一見到迎麵從樓梯上下來的徐景辛,蘇連深正在拍肚子的手停住,小眼睛猛然瞪大:“哎喲!徐隊長?”

在這種地方見麵,徐景辛也有點意外。

他上前打招呼:“蘇先生,你也來玩?”

“是啊是啊,陪客戶!”蘇連深有點無可奈何似的,看了看他啊身後的隊員們,“這是搞團建呢?”

“剛出了趟任務回來,領他們放鬆放鬆。”

“啊!對了,前幾天地震了!”蘇連深滿臉堆笑,朝徐景辛身後招招手,“辛苦辛苦!各位辛苦!”

徐景辛不想多留,衝他笑了笑:“時間不早了,我們得走了,回見。”

說著就要離開。

蘇連深頓了頓,小跑著轉到他麵前:“對了徐隊長,正好我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徐景辛詢問地轉過頭。

“我那個倉庫重建好了,消防也都弄了,可當地消防部門驗收的時候非說不合格,您有沒有時間幫我檢查檢查,看看哪兒不合格?我帶來的人就那點水平,你也知道,我想了半天也沒合適的人,這不今天正好遇到您,我就厚著臉皮說了。”

“消防方麵我也不太明白,要不你從國內請個專家團什麽的?工廠消防是大事,我這兩把刷子可不敢瞎支招。”徐景辛婉拒。

“您隊裏不是有專業消防隊的嗎?我這著急,請專家過來得好些天,費用也高,實在不行我給您付點……”

徐景辛擺擺手:“不是錢的事,就是怕耽誤你的事。”

他回頭看了自己醉醺醺的隊員們一眼:“今天都醉了,要不等回去我問問,看他們能不能攬這個活兒,過後給你答複。”

“那太好了!”蘇連深猛點頭。

“先說好,別抱太多希望,我不讚成隊員們做超越職責範圍外的事,尤其這裏是國外,希望你理解。”

“理解理解!”蘇連深一聽他的話鋒有鬆動,點頭哈腰的,“你放心,有什麽不良後果我自己承擔!我這先表示感謝!”

告別了蘇連深,隊員們分別叫車回隊裏,顏陽州看了看徐景辛:“徐隊,讓小賀送你回去吧?”

不等徐景辛發話,又安排賀霄:“賀霄,徐隊就交給你了啊,天這麽晚,別讓我們隊花單獨走夜路!”

徐景辛:“……”

什麽時候就成隊花了?

賀霄沒憋住笑了一下,又在徐景辛冰冷刺骨的目光裏收起笑容,可嘴角還是抑製不住的往上揚。

隊花?小花?就……還特貼切的。

“放心吧!”他大包大攬,讓顏陽州趕緊走人。

顏陽州很善良地給了兩個人獨處時間,還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目送他上車離開,賀霄撓了撓鼻子:“那個,叫車嗎?”

徐景辛沒吭聲,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