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 賀霄和北溟就像是在這個世界蒸發了,無論警方怎麽努力,都沒法抓住他們的影子。
楚禹已經脫離了危險, 不過他失血過多,加上並發感染,一直昏迷著沒醒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刀的位置非常正。
之所以說“正”,是因為它正好刺在了楚禹脾髒的位置, 可楚禹沒有脾,因此, 雖然危險, 但並未致命。
這幾天, 徐景辛每天都來醫院看他, 一呆就是大半天,在其他人看來, 多少帶著點贖罪的意味, 至於替誰贖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今天一早, 徐景辛才到醫院,就感受到整層樓非同尋常的氛圍, 跟護士一打聽,才知道楚禹早上醒了。
醫生護士忙成一團,他不敢過去礙事,就在走廊的長椅上坐著。
等他們忙的差不多, 程星陽又來了, 他點頭跟徐景辛打了個招呼, 就風風火火地衝進楚禹的病房, 一個人在裏麵待了二十幾分鍾,應該是為了了解當時的情況。
程星陽黑著臉離開之後,徐景辛心想這回應該輪到自己了,可還沒來得及挪動腳步,就看到對麵長椅上站起來一個男人,徑直走進了楚禹的病房。
徐景辛愣了一會兒。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男人在自己來之前就已經坐在那裏了,目光凜然,氣場十足。
本來徐景辛注意到了他,但期間有無數人在他麵前走來走去,他根本沒一點反應,也沒主動找醫生了解過楚禹的情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徐景辛壓根就沒把他往楚禹身上聯想。
不過既然人家先進去了,徐景辛也不想去湊熱鬧,就繼續在走廊裏等。
這一等就是三四個小時,除了護士進出掛水換藥之外,那個男人根本就沒出來。
午飯時間都過了,徐景辛再也坐不住了。
他起來活動了一下胳膊,過去敲了敲楚禹病房的門。
“請進。”一個陌生又好聽的聲音。
徐景辛一進去,就看到那個男人拉著楚禹的手坐在床邊,楚禹半睡半醒地迷糊著,徐景辛一進門,他就撐起眼皮朝他看過來。
本來就瘦的小臉這幾天變成了巴掌大,看著更可憐了,幹裂的嘴唇翕動幾下,說話像是蚊子在哼哼:“徐隊長……”
男人一怔,終於正眼向徐景辛看過來,湛藍色的瞳孔裏瞬間湧現出敵意。
他看起來是個混血,很年輕,結合了兩個人種最優秀的部分,帥的慘絕人寰。
他鬆開楚禹的手,起身迎向門口,語氣不善:“是你?你還來幹什麽?”
徐景辛確認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但看他們之間的親昵舉止,他能猜到這個人是誰。
賀霄的“情敵”。
他沒跟男人爭辯,而是看向楚禹:“楚禹,你好點了嗎?”
男人被忽略,有點咬牙切齒了,英俊的臉變得有點猙獰:“好沒好你自己不會看?他用得著你關心?”
徐景辛十分難堪,臉色青一陣紅一陣,要在以往,他肯定就轉身就走,但現在,他強自控製住自己的雙腿,不肯離開。
“楚禹,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行嗎?”
“姓徐的,你也是個人物,我不想跟你動態度,你別自取其辱!”男人攔在他麵前,打定主意不讓他過去,“小禹讓你們害的還不夠慘嗎?!他執行任務受傷,行,我認,可你算是幹嗎的?來幹什麽?來求情?我還就明著告訴你,他賀霄死定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徐景辛咬住嘴唇,不太有直麵受害人家屬怒火的底氣,但他仍然執拗地站著,眼巴巴地看著楚禹。
楚禹一副頭疼的表情,煩躁地眯起眼睛。
“宋森,你……先出去一下。”
被叫做宋森的男人一臉的不敢相信,一雙狹長的眸子威脅地盯著楚禹,又在看到他失去血色的臉時,眼睛裏閃過一抹心疼。
“楚小禹!”他咬牙切齒,“你就作吧!早晚把自己作沒了!”
楚禹沒力氣說話,就拿眼睛瞪他。
最後,宋森無聲投降,在臨出門前,直直地撞了徐景辛的肩膀一下,表達不滿。
楚禹閉了閉眼,氣若遊絲的:“什麽事?”
徐景辛得償所願,反倒有點結巴:“你,你好點了?”
“……別廢話了,累。”楚禹一副睜不開眼的樣子,催促徐景辛有話趕緊說。
“那天,到底怎麽回事,真是賀霄……”徐景辛說不下去了。
楚禹尖瘦的下巴上下晃了晃:“是,他說警察一直在利用他,那陣子他差點死了都沒人關心,他要跟北溟去賺大錢,他說跟你就算現在還熱乎著,以後你也……早晚會跟你媽一樣看不起他……他要跟過去做個了斷,這不,就拿我開刀……”
別的還好,當聽到賀霄說自己以後會看不起他的時候,徐景辛的腦子像要炸了一樣的疼。
徐景辛不理解,他怎麽會這樣想?
難道這半年多來的相處,幾次共同出生入死,還抵不過一些世俗的偏見?
他晃了晃腦袋,把“無關緊要”的東西拋諸腦後,哽著聲音問:“楚禹,你確定賀霄想要殺你嗎?”
楚禹點頭,眼底是強烈的怨恨。
那是充滿痛苦回憶的目光,讓徐景辛十分揪心。
以前的楚禹,在提到賀霄時,滿眼都是崇拜的光,而現在,居然充滿了恨意。
他心底前所未有的沮喪,他現在瘋狂想跟賀霄當麵對峙,問他究竟是怎麽想的,想問他剛剛楚禹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還想狠狠打他一頓——為他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個讓人難堪的爛攤子裏,自己卻拍拍屁股走了。
他紅著眼眶,堅持把來之前想說的話說完。
“楚禹,如果賀霄想要殺你,那你現在絕對活不了,我覺得……”
“他確實沒想殺我……”楚禹虛弱地打斷他,“他說要多留我一會兒,所以才用了刀子,他要通過我留下的痕跡跟警察表明決裂的決心,他跟北溟說,如果不能做的真一點,警察不會相信他的背叛……要不是我本來就沒有脾,恐怕當場就死於……”
說著,楚禹的眼珠定住了。
“怎麽了?楚禹?”徐景辛連忙走過去,“是不是不舒服,不說了,咱們不說了,我叫護士!”
說著就要按床頭的呼叫鈴。
“我本來……”楚禹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突然淌下幾滴豆大的淚水,一邊吸鼻子一邊說,“真他媽是頭獨狼啊……艸……”
徐景辛沒聽明白,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楚禹爆粗口。
他的狀態有點不對勁,徐景辛不敢繼續刺激他,咬了咬下唇,十分歉意:“你好好休息吧,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楚禹沒言語,一臉痛苦地窩在被子裏,等徐景辛出了病房門,他的手艱難地摸向枕頭邊上的手機。
***
D市城郊山中,一個普通的小型農場的院子裏,有幾名與環境很不相稱的強壯男人來回走動。
在步步危機的情況下,寧珩的頭發仍然一絲不苟地往後梳著,上麵的發蠟多的能讓麵前的人照鏡子。
他叫過脖子上紋著地獄犬的丹罕,附耳交代幾句,接著,走到一個高高的玉米堆旁邊,仰頭看向高處的賀霄,臉上堆滿笑意。
賀霄完全無視他的到來,垂頭盯著自己的雙手出神。
指縫間的血已經洗幹淨了,但這麽多天,他還是覺得黏膩燙手。
那天,楚禹茫然又絕望的目光總在他腦海裏晃悠,當時手上刀子入肉的感覺也是那麽的清晰,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殺了楚禹。
楚禹死了嗎?肯定已經死了吧?
一想到當時楚禹臉上信仰崩塌的神情,賀霄心裏就堵的難受。
被北溟關押的那一個星期,他想到了他們應該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他以為楚禹的存活幾率起碼能有百分之五十,但他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是在一個警方根本不可能查找、也根本無從查找的地方。
神廟是這個國家最神聖的所在,有誰會懷疑神廟內部會藏著一個犯罪集團呢?
寧珩踩著玉米堆朝賀霄爬,一步一滑的,樣子有點滑稽。
賀霄繼續麵無表情看著自己的手,修長的手指微顫,反手慢慢攥成拳頭。
寧珩喘著氣,一屁股坐在他身邊,臉上是一貫的得體微笑,賀霄很煩他這個笑,總像已經把控了一切似的。
寧珩的目光在他冷漠的臉上掃了一圈,笑著勾住他的肩膀,極其親熱:“再有幾天我們就離開這裏了,你再委屈幾天!”
“委屈?不敢!”賀霄冷笑,仍然不看他,“我一個階下囚,有什麽可委屈的?”
寧珩猛地轉頭看他,十分震驚似的:“說什麽呢?我們可是最好的兄弟!”
“兄弟?”賀霄拿開肩膀上的手,繼續冷笑,“不讓我碰槍也就算了,連手機都收了,還說拿我當兄弟?我以為殺死一個警察,我的誠意就足夠了,可惜,看樣子我在你眼中也隻不過就是一個很好利用的傀儡,等到了西非,你有了新的‘兄弟’,是不是就把我踹了?”
“怎麽可能?”寧珩推了推眼鏡,陰沉地笑了一聲,“賀霄,現在是非常時期,我有我的顧慮,你應該能理解,等到了那邊,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
見賀霄無動於衷,他朝周圍比了比:“這些身外之物算什麽,等我站穩腳跟,你就是我的元老,到時候……”
賀霄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嘲弄。
“得了吧,還元老呢,你根本就沒信任過我!”他指了指不遠處挎著槍警戒的兩名手下,他們名義上是在警惕周圍動向,可眼神卻極少離開他,“當誰是傻子呢?”
寧珩歪嘴一笑,一副“你這麽想我也沒辦法”的表情。
賀霄冷哼:“無所謂,你利用我撐門麵,我也在利用你賺錢,很公平,反正我現在回不了頭了。”
寧珩勝利似的勾起嘴角:“那倒是,全城都在通緝你,網上更誇張,我們兩個的通緝令並排掛著,還真有點同生共死的意思。”
意思很明顯,他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誰。
賀霄心頭一沉。
通緝……
該不是,楚禹真的死了吧?
早就知道這個可能性很大,但賀霄總還是抱有一線希望,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希望越來越渺茫。
他心情愈發惡劣,丟下一句:“趕緊想辦法出國吧,我可不想死在這裏!”
接著,就離開了玉米堆,腳下黃澄澄的玉米棒子被他踢得到處都是。
寧珩盯著他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沉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