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夜晚異常靜謐, 一點點聲音仿佛都被無限放大。
賀霄在睡夢中驚醒,他聽到很輕微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
坐起來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他走出屋子, 院子裏正在打盹的丹罕和桑切同時睜開眼,下意識端起了槍。
賀霄冷笑了一下,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隔著簡陋的籬笆院牆,看向山路的方向。
漸漸地, 他皺起眉頭。
接著他轉身,在兩個監視者的眼皮子底下, 大大方方地敲響了寧珩的房門。
開門的是寧珩那名很沒有存在感的貼身保鏢。
他是寧珩從國內帶來的, 名叫聞似火, 名字挺火爆, 但是本人卻像是一灘死水,平時一句話也沒有, 讓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賀霄不敢輕視他, 越是這樣的人,就越難預測——保鏢和暗殺者一樣, 就是要讓自己沒有存在感。
“有車隊過來了,是自己人嗎?”賀霄表現得很警惕。
聞似火沒回答, 在他身後,寧珩披著衣服走出來,也看了看山路的方向,那邊, 已經依稀能看到暗淡的車燈了。
寧珩皺眉:“……不, 不是我們的人。”
他朝院子裏喊了一聲:“撤!”
丹罕和桑切立刻跳起來, 緊接著, 又從兩側的屋子裏衝出十一二個人,短短不到一分鍾的工夫,山路上的車已經朝他們的院子衝過來了。
賀霄對寧珩大喊:“給我槍!”
寧珩的眉宇間出現一絲猶豫,到底還是沒接他的話。
他說:“我們先撤,有他們頂著!”
賀霄揚了下眉毛,沒時間再多說什麽。
院外,幾輛車同時發出緊急刹車聲,輪胎抱死,蠻橫地在地麵擦出火星,它們橫在院外,立刻就有一大群人從車上跳下來,有穿著當地警察製服的,也有穿著便裝的。
賀霄在其中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
他們顯然也看到了他,程星陽甚至目眥欲裂地大吼了一聲“賀霄”,隻不過立刻就被巨大的槍聲給震碎了。
當地警方終於順著蛛絲馬跡摸到這裏,他如願見到了賀霄,可是,卻隔出十萬八千裏。
幾乎是瞬間,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槍戰,警方人多,但大多拿的是手丨槍,火力上被衝丨鋒丨槍壓製,於是就呈現了勢均力敵的局麵。
寧珩的腳步一頓,接著就在手下們的掩護下,跟在聞似火身後從側門出了院子。
丹罕跑過去扒開堆得高高的麥秸,露出下麵藏著的車子,有三輛。
“北溟,我們先走!”丹罕大叫。
沒有任何猶豫的,寧珩和丹罕上了車,而聞似火坐上駕駛位,賀霄猶豫了一下,果斷跟上車。
悍馬車發出巨大的轟鳴,把淩亂的槍聲拋在腦後,寬大的輪胎碾壓過地麵的碎石土坷,野牛一樣全速向前狂奔,幾次差點撞到山壁上。
賀霄的身體隨著車子胡亂搖晃,最後不得不抓緊車門上方的把手,朝聞似火微微側目。
盡管情況危急,他仍然十分冷靜,像是不知道害怕似的,無論是後麵隨時可能上來的追兵,還是眼前險象環生的路況。
由此,賀霄確定了自己的一直以來的判斷:這個人才是整個團隊裏最有威脅的!
丹罕回頭看了眼照亮黑夜的槍火,大罵:“操!警察是怎麽發現我們的?”
說出來的話是個疑問句,但目光卻死死盯著賀霄,仿佛隻要寧珩一聲令下,他馬上就會幹掉身旁這家夥。
賀霄一點也不客氣地回瞪回去:“看我幹什麽?我他媽怎麽知道?我連手機都沒有!”
寧珩盯著前方的路,偶爾從後視鏡掃一眼賀霄,目光陰冷。
“別胡扯了,可能是有環節出了紕漏,我們先換個地方!”他對丹罕說,“通知他們幾個,差不多了,撤吧。”
賀霄突然笑了一聲,寧珩不解地看他。
“什麽環節出了紕漏?該不是你在警局裏的人反水了吧?現在這情況,怎麽看你都是大勢已去的樣子。”
這次,寧珩把整個身體都轉過來,他定定地看了賀霄一會兒,又默然轉回身,看樣子不以為然。
賀霄還想奚落他幾句,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悶悶的爆炸聲,半個天空瞬間被照得亮如白晝。
“……”他的話統統憋回肚子裏。
丹罕得意地大笑:“希望多炸死幾個!”
賀霄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深深摳進肉裏,他把頭轉向車窗外的黑暗裏,一雙眼睛深邃不見底。
他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去西非,一定要去西非!
車子很快駛離了這片山區,但賀霄敏銳地發現,他們圍著D市兜了個大圈子,就又斜插進一條山路,上山。
賀霄想,果然D市是寧珩的根據地,狡兔三窟,卻個個都不遠,肯定D市對他來說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悍馬的車燈調至最暗,悄無聲息地行駛在山路上,像隻幽靈。
沒多久,車子停下,車燈隨之關閉。
借著朦朧的月光,賀霄看到一個很小的院落,跟之前藏身的那個差不多,院子裏漆黑一片。
這應該就是寧珩的另一個據點了。
警察們一定想不到,北溟兜了個大圈子,居然還是沒出D市的範圍。
天亮之後,兩輛車甩開警察,來跟他們會合。
桑切滿臉灰土,人卻很興奮:“當場炸飛好幾個!”
賀霄見慣了戰爭販子,但他仍然覺得這人是個瘋子,不,他們都是瘋子,明明他們這邊也死了幾個人,可他們的臉上卻一點悲傷情緒也沒有。
寧珩也是一樣。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期,又把目光放在D市市區的方向,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笑意。
“五天,再有五天,我們就可以離開了。”
***
寧珩並沒消停太久,當天晚上,他點名丹罕和桑切跟他一起出門,最後看了看賀霄,把他也帶上了。
賀霄一句也沒問,就坐在車裏,跟他們一起在山路上繞彎子。
車裏算上司機聞似火一共有五個人,空氣有點憋悶,左邊的桑切打開車窗,就有清新的夜風灌進來。
賀霄清晰意識到,他們帶自己來未必是有什麽正經事,或許隻是源於對自己的不信任,他們想讓一夥人裏戰鬥力最強的聞似火和桑切近距離看著自己而已。
這次的路程有點長,賀霄無法把握方向,但卻聽到車窗外隱約傳來水流的聲音,很湍急。
他轉頭望向窗外,看到遮蔽天穹的巨大樹木陰影下,呈現出幾塊十分立體的岩石形狀,再遠處,能看到黑漆漆的山峰輪廓。
這是……
他的腦子裏自動跳出來一個詞:巴林山脈!
這裏應該是巴林山脈,他最初跟九尾狐博拉發生槍戰的地方!
賀霄的身體緊繃起來,對這個地方,他自然而然就產生了相當的戒備。
然而,沒人對他表現出敵意,寧珩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帶著真摯的笑意,仿佛昨晚差點被警方一窩端的小插曲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他們就那麽軋著沒有路的山坡慢吞吞迂回,七彎八繞的,最後居然停在一個有著水泥邊沿的大門前麵。
賀霄震驚地看著大門上方那盞亮起來的燈,不明白為什麽當初自己在附近盯了那麽久都沒發現這個大門,而且,這樣的建築,居然沒有被當地人發現?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裏真是自己盯梢了幾天幾夜的地方嗎?
可等下了車,他就了然了。
大門藏匿在一大圈茂密的樹林之間,長草也多,恐怕不是特意過來的話,在遠處根本無法發現這裏有一個防空洞,應該是廢棄很久了,久到無人問津的那種。
正在思索時,防空洞大門緩緩從裏麵打開,聞似火就那麽把車開了進去。
經過長長的通道,在防空洞深處,十幾名荷槍實彈的匪徒齊刷刷盯著他們的車,在他們旁邊,停著一輛大噸位的油罐車。
寧珩率先跳下車,活動了一下身體,然後笑看走過來的一個白人男性。
“怎麽樣了,皮埃爾?”
被叫做皮埃爾的男人比了一個“OK”的手勢,目光不落痕跡地在賀霄身上瞟了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跟寧珩說明情況。
“北溟,我的人手都在這裏,十六人!”他又指了指油罐車,“剛剛送來一批貨,八個,還差最後兩批,什麽時候到齊,之後我們立刻出發?”
“明天我親自帶人去提貨。”寧珩點頭,“之後我會提前聯絡,來,先給你介紹一下。”
他轉頭摟住賀霄的肩膀,由於身高差,不得不微微踮著腳,但卻一點都不顯得滑稽:“我的新朋友,我兄弟,賀霄!”
“皮埃爾。”皮埃爾衝賀霄點點頭,沒表露出任何情緒,既不熱情,也不冷淡。
看外表,賀霄覺得這個皮埃爾跟他的手下們應該是“專業”的,在他們身上,他聞到了同類的味道。
這時,有一行人從防空洞的陰暗處走出來。
那是八個被槍指著的人,他們步履蹣跚,紅腫著雙眼,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身上帶著不同程度的傷。
賀霄瞳孔微縮,擔心暴露出更多情緒,他隻掃了一眼就別開眼睛。
這是“貨”?
可是,寧珩卻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開心地說:“怎麽樣,賀霄,這是我們去西非的啟動資金!”
賀霄微愣:“你要把這些人運去西非?”
“先把他們跨境運到鄰國,再轉運西非,我在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海輪。”寧珩很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幾名醫生也都願意跟我一起走,我的價錢夠高!”
他笑了笑:“當然,也有幾個不願意的,他們都得到了很好的安葬。”
溫潤的聲音卻說出惡魔般的話語,賀霄一陣齒冷,表麵上卻鎮定地問:“這樣多麻煩,到那邊重頭開始不是一樣?”
寧珩說:“不一樣,這些是我的籌碼,到那邊是有力的競爭手段。”
競爭?
賀霄立刻意識到,西非應該有土著的Organ勢力,大概是內部出現了什麽分歧,“北溟”又剛好在這邊混不下去,所以才想轉戰西非,從那邊的土著手裏奪權?
但是,他人手不夠,所以需要更多人的助力,也包括自己?
為什麽是自己?
他覺得自己有勇有謀,可能擔任他的左膀右臂?
還是,單純覺得自己跟徐嘉的嫌隙可以被利用,因為窮,所以更容易被收買?
或許兩者都有?
賀霄迅速做出自己的判斷。
他點點頭,為了避嫌,再沒多問。
他仍然執著地想要去西非,但起碼,不能讓這些無辜的受害者被暗地裏運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