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遊人不多,時溫被鹿群圍著,盡心盡力地投喂。

萬重為眼神不自覺跟著他走。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衣,裏麵搭一件同樣顏色的T恤,下麵是淺藍色牛仔褲、白球鞋,是標準的大學生打扮。和昨天婚禮上正式而緊張的狀態不同,現在更自如輕鬆一些。

萬重為沒喜歡過什麽人,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類型。他從九歲之後就隻為了一個目標活著,玩樂和戀愛這種東西離他很遠。

他當然身邊也不缺人,隻要他想,不管什麽樣的都會自動送上來。他之前就存了找個人假結婚的打算,但一直沒有成型,也沒費心思去找合適的人選。

如今這個,倒是十分合他心意。

有小鹿走到他腳邊來, 抬著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要吃的。

這些鹿常年被遊客喂得嘴刁,簡直都成了精,萬重為不掏出點什麽來,那小鹿就不走。祁望去買鹿餅還沒回來,萬重為對著小鹿大眼瞪小眼,冷漠至極的樣子。

他沒什麽愛心,也不喜歡皮毛類小動物,要不是借著婚假的幌子來辦事,才不會坐在這裏浪費時間。而且這隻小鹿的眼神讓他莫名想到時溫看他的樣子。

時溫遠遠跑過來,塞一包鹿餅給萬重為,給他解圍。

沒想到幾隻個頭大的公鹿看時溫跑了,也跟過來,去搶小鹿嘴裏的鹿餅。爭來搶去的,一隻公鹿突然發了脾氣,衝著小鹿就頂過去,小鹿躲閃不及,猛地撞向萬重為。

萬重為坐在一張有靠背的長椅上,那鹿撞過來的速度太快,根本沒地方躲。他還沒反應過來,懷裏就衝進來一個溫熱的身體,接著便是一聲悶哼——時溫擋在他和小鹿中間,緊緊抱著他的頭,用自己身體擋住他的胸腹。

“沒事吧?”祁望從遠處跑過來,將手裏的鹿餅一扔,將鹿群引開,這才回頭看兩人有沒有受傷。

萬重為將時溫抱起來,看他後背有沒有被撞傷。襯衣髒了,後背有一片紅,其他看起來還好。時溫有點不好意思,輕輕掙了掙,從萬重為懷裏站起來,說“沒事”。

三個人被這麽一鬧,都沒了興致,便回了酒店。

萬重為從酒店前台要了藥膏,回到房間後便給時溫擦藥,隻一會兒的工夫,紅腫已經變成淤青,看起來有點嚇人。

“下午在酒店休息,哪裏也不去了。”萬重為將藥塗在掌心上搓熱,輕輕按壓在那片淤青上。

“哪有那麽嬌弱,我還能再跑20公裏。”時溫趴在**,語調輕快。

“你之前說喜歡跑步?”

“嗯,我跑過馬拉鬆的。不過都是半程,全程跑不下來。”

“那也很厲害了。”

“我耐性還不錯啦,下次準備嚐試一下全馬。”被這麽一誇,時溫有點小驕傲,臉上帶著點得意的神態,一時讓萬重為有點想笑。

“耐性好?”萬重為意味深長重複了一遍,俯下身來壓在他耳朵上,“那今晚試試。”

時溫:“……”

那一晚他們到底也沒試試。

萬重為讓時溫在酒店休息,下午便和祁望出了門。這一趟出去,直到淩晨才回來。然後第二天,他又不見了。

雖然是度蜜月,但感覺他沒有一天不在處理工作。時溫心裏明白,這趟蜜月之旅,怕是萬重為還另有目的。但萬重為不說,時溫也絕不問,白天安靜待著,晚上便默默等他回來。回不來,就自己先睡,不給對方添麻煩。

他偶爾出去逛逛,有司機跟著。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酒店裏,實在沒事做,幹脆把他們小組這一季的課題拿出來做,進度還挺快。

有一天吃過午飯,祁望突然回來了,敲開他的門,拿一份落在房間的文件袋。

萬重為帶來的行李箱裏就放在衣櫃裏,裏麵的東西按照特定的順序擺放齊整,沒人動過。哪怕萬重為箱子沒關,時溫也極有分寸,甚至連看都不看。

祁望掃一眼,放了心,這才佩服起萬重為來。別說,他老板看人用人都很精準,時溫這個人確實讓人放心。如此便對他多了一分好感。

“老板這兩天見個人,一直沒談妥,可能沒法陪你了。”祁望拿著文件袋,臨出門前好心解釋了一下。他猜如果萬重為不說,時溫這性子是絕對不問的。

“不要緊,你們忙就行。我自己可以的。”時溫說。他手上還拿著演算紙和草圖,一看就是在搞學業。

“我從小最佩服學霸了,老板上學那會兒也是,學霸加校草,冷冰冰的萬人迷一個。”

“我知道,”時溫說,“那時候他就很厲害的。”

“哦,我倒是忘了你從小在他家長大的。對他的事情那麽在意,那時候就很關注他吧?”祁望眨眨眼,開時溫的玩笑。

時溫果然臉紅了,趕緊岔開話題:“你們也從小認識嗎?”

“他比我高兩屆,算是我一個專業的師兄,我畢業後一直跟著他工作。”祁望說。

時溫點點頭,笑了笑:“怪不得。”

祁望投來個疑惑的眼神。

“怪不得他那麽信任你。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很放鬆,如果不是十分信任,他不會這樣。”

這下輪到祁望驚訝了。

萬重為和祁望的關係,可不僅僅是他口中所說的師兄弟的關係,他們算是有過命的交情。

故事也很老套,但落在誰身上誰知道疼。

祁望很小的時候生父就去世了,跟著母親和繼父生活。繼父不怎麽做人,常年毆打祁望生母。祁望高二的時候有一次回家,碰上繼父動手,十七八歲的少年最衝動,當即和繼父動了刀。結果就是,繼父被他砍了十二刀,刀刀斃命。

洛水居後麵有一片萬家的馬場。祁望周末在那裏打工,因而認識萬重為。知道這件事後,萬重為找了最好的律師,那時候祁望未成年,又和正當防衛沾了邊,最後隻關了半年就出來了,也沒耽誤高考。

從那之後,祁望就跟著萬重為做事了。

和萬重為建立信任有多難,恐怕沒人比祁望更清楚。他老板就是一個修煉了上百年的懷疑精,誰也不信,也不知道時溫以後會受什麽苦。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時溫觀察這麽細致。小學霸看起來單純,卻十分通透聰明,早就看出來他們這次蜜月之旅另有他圖。

確實,這次是衝著談判來的。為了不引起方連蘇懷疑,萬重為借著蜜月的幌子來奈良,找到了那個一直不肯露麵的人。那人是方連蘇主導的一個政府環保項目的合作方,萬重為給出了十分優厚的條件,讓他背後釜底抽薪。對方已經有所鬆動,現在到了關鍵時期,是以談判雙方都在不斷加碼,這種情況下,自然顧不上時溫。

當然這些話,祁望不會和時溫說。頂多暗示他一句不要對蜜月抱希望,潛台詞也是不要對這段婚姻抱希望的意思。

“老板這個人,理智得要命。和這種人在一起,隨時得做好被他渣的可能。”祁望幹笑兩聲,希望時溫聽得懂。

多了也不能再說了。他拿上材料,很快便出了門。

直到他們返程的最後一天,萬重為才回來。時溫感覺得到,他神態輕鬆了不少,應該是事情進展比較順利,便也替他高興。

“怎麽這麽開心?”萬重為看著時溫有些雀躍,在酒店待了五六天,也沒什麽不滿,反而每天乖乖等他回來,不吵不鬧的,這很合萬重為的心意。

時溫盤腿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放著一摞剛畫好的圖,聞言放下筆,笑眯眯地說:“小組課題做完了。而且,你很開心。”

因為你開心,所以我才開心。

午後的陽光很暖,暗黃色的調子滲透進他的臉側線條,讓坐在窗口的人溫軟得像一朵盛開的和音玫瑰——不張揚不濃烈,卻把每一絲溫柔都綻開,熨燙著一顆漂泊不定的心。

直到很多年之後,萬重為想起來他們這一趟蜜月之旅,唯一印在腦子裏的,不是他終於“策反”了對手的合作方,也不是每天忙碌的行程,而是那天下午他們啟程前,坐在窗口沙發上的時溫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