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站在原地目送萬行川離開。
直到對方身影消失在花園盡頭,萬重為也沒有動。他麵向萬行川離開的方向,時溫錯後兩步,是以看不見他的表情。
時溫有些尷尬,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麽。萬重為太高,站在他前麵,大半個肩膀擋住了視線,給人一種不可撼動的壓製感。
空氣中沉寂的時間有點長,就在時溫終於忍不住要說話的時候,萬重為轉過了身。
“今天謝謝你替我解圍。”他臉上掛著一個淺淡的笑容,看麵前的人一下子紅了臉,有些手無足措地說“沒事“,又說“不用客氣”。
“不好意思萬先生,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談話。”時溫摸摸鼻尖,有些靦腆地解釋,“我當時正在移栽玫瑰,不小心睡著了。”
“嗯,什麽玫瑰?”萬重為問。
這重點抓得有點奇怪,但時溫還是立刻回答:“和音玫瑰。”
時溫看萬重為點點頭,也不知道對方聽進去沒有。他是個話少的人,常年寄人籬下和艱難求學讓他從小就明白,少說話多做事是不討人嫌的首條行事準則。所以萬重為不問,時溫就盡量不開口。
但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突然,也太不合常理,所以時溫知道,萬重為必然還有後話。果然,對方似乎思量了一下,便說:“進去說吧。”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花園,進了客廳。
或許是要見萬行川的緣故,萬重為今天在家裏也穿了正裝。他步子很穩,麵上看不出來有多少情緒。進了客廳,他將西裝外套脫下來,隨手搭在沙發靠背上。
小荷立刻悄聲過來,將外套拿在手裏,又瞥一眼緊跟著一起進來的有些拘謹的時溫,麵上露出一絲疑惑。時溫顧不上小荷探尋的目光,萬重為示意他坐,他便規規矩矩坐在對麵沙發上。
客廳裏很快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萬重為似乎是歎了一口氣,他將領帶扯鬆,襯衣袖口挽到手肘處,拿起桌上一瓶冰水喝了幾口。
時溫雖說住在這座房子裏,但他和平叔、小荷一樣,都隻是為萬重為工作,並不是這裏的主人,所以他很少有機會能這樣堂而皇之地坐在客廳沙發上,遑論還少有地和萬重為如此正式地對話。
他總覺得,在平靜的外表下,現在的萬重為很煩躁,是一種被突然打斷某種計劃,或是橫生事端帶來的煩躁。
“阿溫,今天的事有些唐突,你見諒。”等萬重為放下水杯,方才暴露出來的煩躁已經了無蹤跡,又變成了平常那個不苟言笑、一切盡在掌控的權重者。
他嘴裏說著抱歉的話,態度也算誠懇,但久居上位的人連說抱歉都帶著不自知的居高臨下。
這種明顯的態度,時溫並無所覺,他隻是一時之間驚訝於萬重為對自己的稱呼。隻有父親和幾個很親近的朋友會叫他“阿溫”,他從未想過這兩個親昵的字有一天會從萬重為口裏說出來。
時溫吃驚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瞪圓,嘴巴也張開一點,他長相偏白幼,又整日地除了學習之外,就知道和花草打交道,24歲的人看起來仿佛一點煙火氣都沒有。
不知道哪個點觸動了萬重為,他嘴角突然挑起,發出很輕微的笑聲,腦子裏無故蹦出兩個字:好呆。
“我看平叔和小荷他們平常都是這麽叫你。”萬重為解釋道。
時溫很快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你現在已經研二了嗎?”萬重為又問,剛才時溫麵對萬行川的那段自我介紹,不僅是萬行川第一次聽,萬重為也是第一次。
“嗯,是的。”時溫答。
“什麽專業?”萬重為問。
“園藝植物生物技術。”時溫說完,又怕自己解釋得不夠詳細,便又補充道,“方向是園藝作物種植資源研究與遺傳改良創新。”
萬重為挑挑眉,沒接話。
今天的事對時溫來說很突然,對萬重為來說也一樣。
眼前這個有些拘束的、有問必答的青年,萬重為之前並沒有在意過,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想不起來這個人叫什麽名字。
——他和這個家裏其他人一樣,都是受雇者,非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時溫和萬家還有一層關係:被資助人。
時溫的父親時潤州,萬重為是知道的。時潤州在萬家的工作時間很長,早在萬行川還住在洛水居的時候,時潤州就是萬家的園藝師。萬行川喜歡花草,甚至常常親自動手侍弄,兩人還偶爾會探討怎麽種植一些名貴花木。
那時候,常常有個小不點跟在時潤州身後,想來就是時溫了。
管家平叔跟他們父子相熟,在偶爾的閑談中,萬重為知道,時溫的母親過世很早。後來,時潤州也在時溫17歲那年因病去世。那時候的時溫還在讀高中,據說成績很好。
平叔為此專門去跟萬重為求過情,說這個孩子可憐,能不能讓他接替父親的工作,有一份收入可以支撐到大學畢業。
還頗費周折地解釋,時溫雖然還在念高中,但早就跟他爸爸學會了萬家花園裏那些名貴花木的打理技巧,熟知它們生存習性,一定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當時的萬重為25歲,剛進入公司沒多久,每天都很忙,這種小事對他來說甚至不用過腦子,就隨意點了下頭。
他那時候對17歲的時溫是有點印象的:個子不高,有些瘦,臉龐清秀俊朗,笑起來很幹淨。偶爾能在花園裏看到他在侍弄花草,視線迎上的時候,那個男孩子有點害羞,眉眼彎起來淺笑,輕聲說一聲“萬先生好”。
除此之外,再也沒別的更深刻的印象了。
沒想到一轉眼,他竟然已經讀研究生了。
今天的事萬行川有備而來,他想讓大兒子和黃程的女兒訂婚,其實萬重為心裏隱隱有所預感。但鑒於之前兩次失敗的聯姻,萬重為還抱有一絲僥幸。然而事實再次證明,萬行川沒什麽下限,行事也無規律可循。隻要有利可圖,並且吸引力足夠大,親情這種東西算什麽,在他眼裏隻是個附庸罷了。
所以萬重為在花園裏看到時溫時,隻好隨機應變,順手拉個人來解圍了。
關鍵是,現在這個“圍”怕是需要時溫一直解下去。
“阿溫,有些事要和你說開。”萬重為直接切入重點,但還是斟酌著語氣,畢竟這個剛剛做出的決定,一般人可能接受無能。
時溫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你也聽到了,剛才我和父親有些不愉快,原因是他想讓我和黃蘊藉訂婚。”他頓了一下,又解釋道,“黃蘊藉是黃程的女兒。”
黃家從政多年,關係網遍布T國,黃程此次調任平洲,剛來就引起諸多關注。一時上門攀附者眾。萬家本身實力雄厚,不是非要依靠黃家這層關係,也不需要非走聯姻這一步,隻是萬行川有自己的算法,他和萬重為各自心知肚明。所以才要來鬧這麽一場。
“可能很多人都想要和黃蘊藉結婚,但這裏麵並不包括我。”萬重為慢慢說著,語氣誠懇,並沒有太多隱瞞,“因為一些原因吧,這些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你一直在萬家工作,也了解我的一些情況。”萬重為打量著時溫的反應,見他沒有抵觸情緒,略略抬了抬眼皮,繼續說,“我身邊可以信任的人不多,我不能隨便找個人來結婚。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這個忙。”
“什麽?”時溫有點沒太明白。
“剛才那些話,並非隻是說說而已。”萬重為見他顯然沒正確領會這件事的真正意思,也不急,喚了小荷拿點水果過來。等小荷走了,他把果盤往時溫那裏推了推,讓他吃點水果休息一下。
有些話要慢慢說,給對方接受的時間,後麵的事才好控製。
萬重為不怕時溫不同意,畢竟錢是個好東西。但時溫的性子他現在還摸不準,不知道能不能做個可靠的合作者。
“我剛才跟父親說,我有喜歡的人,有想結婚的對象。”萬重為看著時溫,“他現在知道了那個人是你,所以,我們怕是要真的結婚才行。”
盡管每個字都聽清楚了,但這些字湊在一起,就仿佛得了閱讀障礙一般難以理解。時溫一時怔在當場,問了和萬行川同樣的問題:
“您是認真的?”
“當然,”萬重為說,“我信不過外人。”
時溫被他灼灼的眼神盯著,終於頂不住了,垂下頭去看桌上果盤裏那顆剝了皮的嫩白的荔枝。
拒絕的話他說不出來,這個他暗戀了七年的人,放在心裏肖想了七年的人,如今跟他說,想和他結婚,因為信不過外人。
不管萬重為出於什麽原因提出這個要求,時溫都無法拒絕。
萬重為看著眼前這人情緒變化毫不掩飾,垂眸笑了一聲,時溫眼裏的不設防和信任表現得太明顯,恐怕是萬重為眼下提任何要求,他都會同意。
他很快下了判斷,時溫是一個沒什麽心眼並且很會為他人著想的人。簡單來說,就是善良和不懂拒絕。
於是他繼續加碼。
“如果我們不結婚,後續我父親還會不斷來找我麻煩。”他暴露一點點隱私,適當坦誠,更容易打動獵物,“我家裏的情況你肯定也知道一些,結婚成家對我來說,在董事會的地位也會更加穩定。”
“我會給你補償,我們可以簽個協議。隻要我熬過這段時間,將來你若想離開,隨時都可以。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不勉強。剛才的話權當我沒說。”
說完這句後,萬重為就停下了,他拿果簽紮了一塊荔枝肉,放進嘴裏。汁液入喉,清涼,也很甜。甜食果然讓人能心情好起來。
他不急不慢,給足了時溫考慮的時間。
“為什麽是我?”時溫冷靜下來的大腦還有很多疑問,但最想問的還是這一句。
“你很好。”萬重為沒有猶豫,說出了“我信不過外人”之後的第二個理由。
這就夠了。
“好……”時溫終於說。
他抬起頭來,勇氣十足地看著萬重為,臉上露出個靦腆的笑,耳尖也紅透了:“我受恩萬家這麽多年,這點忙理應是幫的。補償就不用了,我現在獎學金夠用。”
於是,用時不到半小時,兩人達成了對正常人來說足以影響一生的約定。
-----
萬重為挑挑眉:我老婆這是學了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