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考慮黃蘊藉?”祁望不死心又問了一遍。

萬重為沒理他,視線從手裏的文件上移開,懶得解釋。他揉揉眉心,最近偏頭疼又犯了,快到母親祭日,他總會在這個時候犯老毛病。

祁望看他一邊揉著頭一邊站起來,顧不上調侃了,熟稔地抽開書櫃下麵的抽屜,拿出一盒藥來,遞到萬重為伸過來的手裏。

一杯熱水喝下去,大約一分鍾後,疼痛感減輕,萬重為才睜開眼。但他臉色依然很差。

“醫生讓你多休息,少思慮。”祁望忍不住說兩句。

萬重為冷嗤一聲:“多休息少思慮?萬行川和方連雲也得給我這個機會啊!”

之前的兩次聯姻,萬重為都想辦法讓女方主動提出了退婚。現在這是第三次了,聯姻對象變成了高官之女黃蘊藉。

萬重為見過她兩次,是一個極有智慧的女人,高學曆,很通透,也有手腕。不像前兩個聯姻對象那麽好擺弄。更重要的是,黃家和方家關係不錯,黃程和方連雲的弟弟方連蘇是同僚,而且是一個隊列。

讓他和黃蘊藉聯姻,表麵看是雙贏,實則是為了控製。這些年,萬重為在萬源的聲望和股份越來越高,多疑的萬行川對這個兒子並沒有多少信任可言,當他發現漸漸對萬重為的掌控日漸式微之後,便不動聲色開始了各種製衡辦法。其中便包括聯姻。

如果說萬行川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掌控欲,那麽方連雲這個繼母的心思,就不會這麽簡單了。和方家沾了邊,就得小心她們姐弟倆防不勝防的連環套路。

萬重為不怕和方家撕破臉,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其實黃蘊藉要是真喜歡你,如果你們結了婚琴瑟和鳴,你爸和你那個後媽未必插得進手,豈不比你隨便拉個人結婚更強?”祁望有些想不透。

“你也說是如果。”萬重為說,“我不拿沒把握的事給自己添麻煩。況且和方家沾邊的事,我也不可能答應。”

“嗯,那倒也是。”祁望知道他決心已定,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萬重為這個人他是了解的,很難相信人,所以從不在沒把握的人身上“下賭”,表麵沉穩可靠,內裏卻是個十足的多疑狂。

祁望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很放鬆地開了一瓶酒,準備下班前喝到微醺。

“你爸這個人真是塊老薑,拿你的婚姻自由換萬雲知2%的股份,他就沒幹過賠本的買賣。”

“有什麽是他不能算計的?他不需要非要靠我才能穩住黃家這層關係,都是既得利益者,隻要有利可圖,關係一樣牢固。他一點也沒損失,還能從我這裏拿走股份給萬雲知,多劃算。”

萬重為神色很淡,他早已經過了對父親的所作所為能產生期待和情緒的年紀,在他眼裏,父親這個角色盡如今隻是一個稱謂。

“那你就真打算和那個花匠的兒子結婚?”祁望倒是不擔心萬重為的手段,但仍然盡職盡責提醒一句,“將來可別留下麻煩!”

“不會。”

萬重為想起那個青年,性格單純溫和,做事不聲不響,存在感很低。他這些年一直受萬家恩惠,背景幹淨,在學校裏口碑和成績也很好,是個對任何人都沒有敵意且不紮眼的人。

這種人最好拿捏。

如果一開始隻是權宜之計,那麽現在看來,時溫是個很合適的結婚對象。而且結婚不是無奈之舉,將來自然有用得上的時候。

“好吧,那接下來怎麽辦?”祁望問。

“接下來?”萬重為手裏捏著酒杯轉了一圈,透明玻璃杯上映出落地窗外的夜色霓虹和一雙笑意深沉的眼眸,“接下來,當然是新婚燕爾和恩愛夫夫的日常。”

祁望隻好幹笑一聲:“老板,那就這麽結婚了?要說恭喜嗎?”

萬重為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說:“謝謝。”

注冊的日子定了周四上午,沒什麽特殊含義,就隻有那天上午萬重為能抽出兩個小時的空閑而已。

注冊前一晚,時溫和萬重為在書房裏見了兩人關於那次“達成婚姻約定”之後的第二麵。

萬重為話不多,至少比那天話少。主要是給時溫說一下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先簽合約,然後去注冊。

大概是看時溫有點緊張,萬重為說完了正事,隨口說了兩句話緩和氣氛:“結婚的事,你還有什麽要求的話可以提。”

“啊,沒有了。”時溫回過神來,連連擺手。可轉念一想,有件事還真的要說,臉上就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來。

“我下周要跟導師去一趟W城,”時溫說得很慢,像是怕給萬重為添麻煩,“參加一個園藝植物基因的分離克隆小組研討會。”

“去多久?”萬重為問。

“一個月。”

看萬重為沒再說話,時溫有點拿不準這件事對結婚的計劃是不是有影響,有些無措地問:“……能去嗎?”

這個研討會在業內級別很高,能參會也是時溫靠自己能力得來的。他的導師孫光暮隻帶了十來個研究生,他不是最拔尖的,上頭還有十分優秀的師哥和師姐。

這次參會名額本來隻有兩個人,孫光暮又動用私人關係多爭取了一個名額,他這才有幸能跟著師哥師姐一起參會。故而他十分珍惜這次機會。

萬重為提了結婚之後,他恍惚了幾天,就被繁重的學業和忙碌的研究拉回到原來的狀態。那天的那場約定似乎隻是他做的一場夢,因為隱秘心思裏的執念太重,導致了一場幻覺。

沒想到結婚這件事不但不是幻覺,還來得這麽快。

或許是他一邊小心問著“能去嗎”,一邊又把“很想去”都表現在了臉上,萬重為很快就說:“當然可以。”

時溫鬆了一口氣。

“結婚之後,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但要提前和我說。”萬重為又說。

時溫忙不迭點頭。

兩人說完了主要安排,萬重為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讓時溫早點去休息。

時溫便立刻站起來,但轉身要走的動作有一絲遲疑。萬重為不動聲色地問,還有事?

“我得回一趟學校,身份證在宿舍。”時溫一緊張便不自覺舔唇角,今天晚上他已經舔了四五次。他五官長得很幹淨,眼角下拉出一點弧度,是那種典型的狗狗眼,水潤潤得透著一股無辜感,故此臉上做出任何表情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善意。

對著這樣一張臉,很難讓人說出拒絕或者狠心的話。

“您放心,我明天八點前一定趕回來。”時溫見萬重為盯著自己,似乎在走神,便急忙保證。

“你現在住在學校?”萬重為問了另一個問題。

“嗯,我讀研究生之後就住校了,隻每周五回來,住到周日,周一早上再回學校。”他似乎想到什麽,又說,“不耽誤照顧花草的。”

花圃裏的普通植物平叔專門雇了人收拾,隻一些名貴花木交由時溫打理,這些在他們達成婚約的第二天,已經作為時溫的個人信息全數送到了萬重為麵前。

時溫的履曆和性格一樣,透明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車子行駛在近郊公路上,車開得很穩,速度不快。時溫心裏算一下時間,趕在十點宵禁前到學校是沒問題的。

他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他剛剛已經洗漱完了,正在宿舍裏看小組研討會的一些文獻,就被平叔一個電話叫回了洛水居。隨後就被萬重為通知明天上午要去注冊。

回來拿身份證明天再回去的提議是最不給萬重為添麻煩的。但那人竟然說“一起去吧”。

他坐在副駕上,腰背挺得直,餘光能看見專心開車的那兩隻手,修長有力,被黑色真皮方向盤反襯出冷白的光。

萬重為總是這樣,哪怕不說話沒動作,也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時溫虛虛坐著,在飛速閃過的夜色中,產生了一種迷茫的不真實感——明天,他就要結婚了——盡管知道是假的,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他依然從心底生出一絲極其隱秘的喜悅和期盼。

直到萬重為問了他第二遍,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

瞧著他一臉疑惑的樣子,萬重為嘴角挑了挑,又耐心地問了第三遍:“你選擇這個專業,是因為喜歡花草嗎?”

“嗯,喜歡。”他正為自己的走神懊惱,答完之後又意識到自己回複得過於簡單,還想說點什麽的樣子,但一下子卡了殼,把臉都憋紅了。

這反應被萬重為盡收眼底,沒再為難他多說話,閑聊一般又說:“我們彼此多了解一些,這樣結婚之後總不至於太生分。”

其實也沒什麽可了解的,時溫所有的信息在萬重為這裏形同透明。

時溫臉更紅了。

“我的情況你大概也有所了解。”萬重為說。他的身世和背景不是秘密,而時溫從小住在萬家,說完全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說一下自己的一些私人習慣吧,我喜歡白色,聽英倫搖滾,口味偏酸辣,運動的話喜歡球類和拳擊。”紅燈亮了,萬重為踩了刹車,他們走的這條路有些空寂,車廂內安靜如斯,讓他的聲音顯得格外有質感,“你呢?”

時溫傻乎乎地“哦”了一聲:“我、我喜歡米色,聽美式搖滾,口味偏酸甜,運動的話喜歡跑步和爬山。”

他都沒意識到完全重複了萬重為的句式,果然,引來那人又一聲笑。萬重為不知道為什麽這會兒心情不錯,可能沒想到看起來有點書呆子氣的時溫竟然會呆成這樣。

“你還喜歡臉紅。”萬重為難得地調侃了一句。

看他窘得手腳都沒處放,萬重為不再逗他。

“結婚之後,你不能住在宿舍裏了。”萬重為收起笑容,語氣依然溫和,但卻帶著點不容置疑,“盯著我的人太多,你住在洛水居,這樣更穩妥一些。還有,你的一些出行安排、日常規劃和公開言論,都要提前和我溝通。”

說完之後,他沒看時溫的表情,隻象征性問了一句:“可以嗎?”

“嗯,可以的。”時溫小聲應著。

“如果過程中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你告訴我。不管怎樣,謝謝你幫忙,阿溫。”

時溫連忙擺擺手,說“沒事”。

“等合約結束,將來你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再結婚的話還是會對你有影響,所以你若有什麽想法和計劃,現在就可以提出來。如果不放心,可以寫到合約裏。”

“……沒有。”

沉默了片刻,萬重為說:“好。那有問題我們再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