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沒等你醒就走了?”白離聞言有些詫異,畢竟現場那情況,說是萬重為把時溫當成命一樣也不為過。

時溫搖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明明第一時間趕過來,冒著風險跑到無人區把他救出來,卻在人蘇醒之前一聲不吭走了,連個麵都沒見,連句話都沒留下。

其實就算白離不來,時溫也打算問問他,當時情況是怎麽樣的。

白離的表情就更複雜了。

淩晨四點四十分,白離收到萬重為發來的信號,駕車往回趕的同時,通知了補給點和醫療隊。他開了一段路,又徒步了一個多小時,比醫療隊早一步趕到了兩人藏身的那處風蝕岩。

早上六點,天河長明。清冷的日光覆蓋下來,山岩下的每一處細節都看得清楚。

時溫已經深度昏迷,萬重為坐在地上抱著他,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線衣。保溫毯、衝鋒衣、搖粒絨坎肩,所有能禦寒的衣物都裹在時溫身上。

等白離再靠近一點,被現場嚇了一跳。

萬重為沒理他,如常拿那把從補給點帶出來的折疊軍刀在手臂上劃開,濃稠的鮮血流出來,全灌進時溫嘴裏。

天太冷,血液流一會兒就凝住了,他便重新找位置再劃一刀。

簡直是個瘋子!白離罵了一句,把急救包打開,拿出一張保溫毯把萬重為也裹住,期間碰到對方手臂,涼得紮手。他心想,再這樣下去,恐怕不等時溫有事,萬重為先掛了。

還好大部隊來得及時,兩個人最終都有驚無險。

“十幾刀吧,在急救車上我沒敢仔細看,反正血肉模糊,沒一塊好肉。”白離想起來心有餘悸,那皮肉撕裂的聲音和畫麵在眼前重現,嚇得他不自覺抖了一下,“這人可真夠狠的,一刀劃下去,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見時溫久久沒說話,白離慢慢回過味來。

“你們不會是吵架了吧?”

半晌,時溫說:“沒吵。”

又說:“我們離婚了。”

兩天後,時溫和梁明照飛回M國。

經此一事,時溫整個人有點懨懨的,平常就安靜的人,現在更是安靜得過分。梁明照陪了他幾天,便回了西雅圖。

天氣漸漸熱了,時溫找了個周末大掃除,不穿的棉衣規整好,又把夏天的T恤短褲都拿出來洗一遍晾上。

打開雜物櫃,那隻灰色的旅行袋安靜躺在裏麵。時溫坐在地上,將拉鏈拉開。

水壺、速幹內衣、壓縮褲、衝鋒衣等等,林林總總,都是從西北沙漠帶回來的徒步裝備。是梁明照在醫院幫他收拾好的,回來之後就一直沒打開過。他潛意識裏不想打開,也不願意回想在絕望裏掙紮的那一天一夜。

他盯著那件青灰色的搖粒絨坎肩發了會兒愣,終於伸手將它從包裏扯出來。

就是一件普通的保暖坎肩,碼數比他平常穿的大兩個號,因為長時間塞在包裏,絨毛上結了痂。有幾塊地方色澤暗沉,指腹摩挲起來有堅硬的觸感。

他把洗手池放滿水,把坎肩按進水裏,然後自虐一般看著一股暗紅從水下湧出來。

用力搓了好幾遍,直到水池裏再也看不見一點異色,直到那條緊緊摟著他的手臂裏淌出來的血徹底衝刷幹淨,他才把坎肩撈出來,擰幹,然後晾到陽台上。

得把坎肩還給他,時溫想,或許應該給他打個電話道聲謝。別人救了自己一命,裝聾作啞太沒禮貌了。

他回來之後就做了決定,等萬重為再打電話過來,他一定好好說聲謝謝。

可是沒有電話,連個短信都沒有了。

時溫在打電話和等電話的糾結中又過了幾天,在一個周末的早上收到一段視頻。

視頻文件後麵跟著祁望的一句話:這個發給你,這次我想替他做決定。

萬重為坐在一間很大的房間裏,陽光很足,打在他臉上,蒼白到透明。

時溫心下一沉,這是一間病房。

萬重為笑著,很溫柔。

“阿溫,最近好嗎?”

他看著鏡頭,眼神繾綣,問了這一句便停下話頭,有些癡地盯著前麵看。停了很久,久到時溫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

“對不起,給你錄這段視頻,可能又打擾到你的生活。但我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了,所以很難忍住。”

“阿溫,我腦血管有點問題。”萬重為食指敲了敲眉頭,很平靜地說,“是先天的,要做個手術。我做了那麽多壞事,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難過。”

“所以,你不要難過,就當是一個認識的人,給你說了一些話。聽完了,繼續出門、上課、聚餐和見朋友,繼續過好你的生活。”

話說到這裏,又停頓了一會兒。他看起來有些累,也沒精神。曾經那些咄咄逼人的氣勢和隱而不露的霸道離他很遠。

時溫能聽到他微微透著疲累的喘氣聲。

“阿溫,我最近常常在想以前的事。想媽媽,想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無論活著,還是死了,都有想去的地方,想見的人。我之前真的不怕死,一點顧忌也沒有,隻想著報仇。生病了也不想治,覺得沒有意義。”

“可是我忘了,人會變啊。”他苦笑一聲。

“你看看,我現在過得是什麽日子,活著見不到你,死了,就更見不到你了。”

“我想活著,哪怕一年去偷偷看你一次也行啊。”

“阿溫,我明天就手術了,成功率一半一半吧。”

“我現在最怕的,不是手術不成功。”

萬重為眼眶突然紅了,有眼淚流下來,他抬手擦了擦,臉上扯出個笑來。

“我怕你難過,又怕你不難過。”

“我懂了,但是太晚了,是不是?”

萬重為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時溫卻突然明白了最後這句話的意思。

“我怕你來,又怕你不來。”

被困在地下室時,時溫對萬重為的感情處在一個複雜的臨界點上,對愛人會做出的兩種選擇讓他備受煎熬。

但其實時溫最怕的還是萬重為來,就像如今萬重為最怕的也是時溫難過。

愛意更多的那個人,總是處於弱勢。

萬重為懂了時溫的痛苦,懂了自己掛掉電話葬送了什麽,也懂了無論時溫會不會為他難過,他都得受著。

“好了,就說這些吧。”萬重為抬起頭來,好看的嘴角牽起來,“阿溫,我希望你餘生美滿,無病無痛,再不孤單。”

視頻到這兒就結束了。

時溫坐在那裏很久,直到眼淚滴下來,打在他垂著的手背上,才恍然清醒。

他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等到反應過來,已經整理了一個行李箱出來。他拖著一個箱子出門,迎麵碰上梁明照才想起來,師兄說過這個周末要過來看他。

梁明照看他一臉魂不守舍,在門外攔住他,問他怎麽了。

時溫愣愣看著梁明照著急的臉,抓住他胳膊,訥訥喊了一聲“師兄”。梁明照一隻手摟住他的肩,一隻手去開門:“進來再說。”

看完那段視頻,梁明照還算平靜,要不是礙於時溫在場,他甚至都想說一句“現世報”。但他看了眼時溫那副樣子,最終把話忍了回去。

他看得出來,自從西北沙漠回來之後,時溫就有了變化。有了這層舍命救人的意思在裏麵,時溫做不到再對萬重為橫眉冷對。

“阿溫,你想清楚。”梁明照暗含提醒,“你去,隻是想看看他嗎?”

時溫點點頭:“我就看看他,如果沒事,我就回來。”

他把那條搖粒絨坎肩也收進了行李箱裏,去了要還給萬重為,還想當麵跟他說聲謝謝。至於別的,他現在腦子很亂,想不出來,也不想跟梁明照承諾或者保證什麽。

梁明照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你這樣急匆匆走,證件都準備好了嗎?機票呢?也買了嗎?”梁明照又問。

時溫的智商短暫落地,茫然搖搖頭。

“這視頻誰發給你的?”

“祁望。”

梁明照從時溫手裏抽出手機,撥了回去。

時溫視線慣性一般跟著梁明照轉,心裏隻覺得亂,很難集中注意力。

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梁明照冷著臉說:“我是時溫的師兄。”

梁明照問了對方一些問題,大概就是幾點的飛機走、在哪個醫院等等一些瑣碎的事情。說得差不多了,梁明照掃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時溫,說“你等會兒”。

時溫接過來,對麵是祁望的聲音,語速有點快。

“他現在情況不太好,已經在無菌倉了,我進不去。手術時間是明天早上。這段視頻是昨天錄的,他本來是讓我在手術後再決定是否發給你。”

“什麽決定?”時溫抓到了一個很奇怪的重點。

祁望頓了頓,讓自己聲音盡量聽起來不是賣慘:“他說,如果他死了,就發給你。如果沒死,就算了,不想打擾你。”

時溫直到此刻才明白祁望一開始說的那句“這次我想替他做決定”是這個意思,他畢竟和萬重為更親近,實在看不下去,便提前發了。

“我剛才通過醫生轉達給他知道了。醫生說,他現在情緒有點激動。”祁望說,“謝謝你願意來看他,等他醒過來……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

電話已經掛了,梁明照查了查訂票軟件。

“最近的機票是今晚十點,你現在去機場也沒用,先在家裏休息。吃過晚飯我送你去機場。”

然後又囑咐了幾句。

時溫一直很沉默,終於挨到晚上,晚飯也沒吃幾口,跟著梁明照去了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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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離的文在隔壁,寫完了這個就更。大概是一個攻夥同他的壞朋友們欺負受,之後後悔得腸子都綠了的故事。攻有點暴力,不換攻,自己選的攻哭著也要“白頭不相離”。

白離是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