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易冷

“醫檢結果出來了,是麽?”辰壽明靠在床榻上,聲線虛弱的看著雙眼紅腫神色憔悴的妻子。

“出,出來了。”唐月牙齒戰戰,聲音仍止不住的顫抖。

“給我看看。”看到她這模樣,辰壽明有一絲不詳的預感。

“沒,沒什麽好看的!隻是肚子痛而已,醫生說今晚做手術。”直到現在,她還覺得這隻是夢境一場,接受不了丈夫患的居然是這種病。

“拿來給我看!不要再做激怒我的事。”辰壽明捂著隱隱發痛的肚子,厲聲喝道。

唐月含住熱淚,最後還是從包裏拿出那份檢查結果。沒人比她更懂丈夫的性格,他想幹的事,任何人都忤逆不了。

辰壽明接了過來,心裏七上八下的看了起來,雖然早有準備,但看到“肝癌”這兩個字時,他仍然渾身打了個寒戰。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惹上這種絕症!

他突然覺得全身虛脫,瞬間感覺到了死神的來臨。居然是癌症!

“你不要多想,醫生說,隻要開刀把腫瘤切掉,一切都還有希望的!”唐月扶住病**的丈夫,忍住了哭聲,想用體溫重燃他生命的希望。

辰壽明臉色漸漸暗黑起來,淚水不經意的從眼角滑落下去,“想不到這一天那麽快,我才45歲,家族生意才開始好轉,三個兒女都還沒成家立業呢!”

唐月不敢再看他那令人揪心疼痛的眼神,起身跑到走廊外,淚水終於再次奪眶而出,她不明白,為什麽蒼天如此不佑,丈夫這輩子一直在勞累痛苦中度過,從沒過上一天安樂的日子,現在好不容易快苦盡甘來了,卻沾上了這種不治之症。不是說好人一生平安麽?他為村裏人修了路,納了親,如此一個德高望重深得人心的人卻這般命運多舛。她恨!

無論生活怎樣多艱,未來還是得繼續。擦幹淚水後,她拿起手機,還是決定把這一噩耗告訴自己的三個孩子。

她不想讓可憐的丈夫獨自麵對冰冷的未來。

“辰暉,她不是小雨。專心點砍人吧。”陳浩南開動汽車後,再次無私地提醒了他。

“走吧,我見人家小妹子長得好看才搭訕而已。以為誰都像你饑不擇食,是母的就上啊。”

“如果能夠多一點點微笑,生命也會多一點點美好.....”,辰暉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喂,媽,怎麽了?”

“你說,咱倆加一塊能不能把王家翔這王八蛋給撂倒?”晏國然看了看車窗外的景色,忽然若有所思道。

“真他媽會yy,看來你是英雄聯盟玩多了。”陳浩南狠踩油門,車子如火箭般飛了出去。身後緊跟著七八輛麵包車,載著六七十名拖刀帶管的打手。

辰暉臉色鐵青、雙手顫抖地掛掉電話,劉少傑不禁擔心起來,“發生什麽事了?”

“我爸突然病倒了,今晚做手術!”辰暉眉頭深皺地說。

“很嚴重嗎?”陳浩南一個刹車踩下去。

“現在還不知道情況,浩南,馬上送我去紅十字會。打架的事交給國然和少傑了。”

“放心吧,你照顧你爸去。”劉,晏二人拿起座椅下的刀走了下來。

陳浩南再次上了一個四檔,踩足油門朝醫院奔去。

辰暉內心很沉重,雖然墮落了,但與生俱來孝心並沒有被磨滅。

爸爸,希望你沒事!!!

“喻臨紅十字會醫院”,辰暉看到這幾個大字時,冷汗還是不受控製地流下來。他知道,這所醫院主治腫瘤。一種不祥預感冉冉升起。

他很討厭醫院的消毒水味道,曾發過誓永不踏進醫院半步,可如今…

“請問,403號病房怎麽走?”

“從那裏左拐第三間”護士小姐頭也不抬,懶散地指了一下方向。

他深呼吸,裹緊了黑色大衣,把手放到嘴邊嗬了嗬。該麵對的,遲早要麵對,也許情況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壞。去吧。

門口站滿了人,他慢慢地靠近,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安靜的站在一旁。

“舅母,我明晚要通宵達旦地加工木材,實在不太好捐血。請見諒吧!”此人體形壯碩,挺著跟孕婦有得比的肚腩。他是辰暉的表哥,辰壽明的外甥。

“我也感冒好久了,醫生說我情況不允許捐血。”他油黑的皮膚,瘦小的身材,說話連聲帶氣,像極了廣大一線農民工,其實,他是整個家族最富有的人。他是辰暉的大舅舅,唐月的大弟弟。

唐月焦急地看著各位親戚,可人家不是故作憂鬱地看著天板,就是外表沉重內心卻愉悅地打著遊戲。

丈夫平時很照顧這些所謂的親朋好友,每次來借錢,都是二話不說,免息免利的借給他們,現在隻不過需要每人捐獻一點血而已,竟推諉成了這個樣子。唐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寒。

“媽,情況怎樣?”辰暉對他們這種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行為感到很憤慨,已從隻言片語中聽懂了個大概。

“小暉,情況非常不妙!”唐月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兒子,看到了他,彷徨無助的心緒終於稍稍安定下來。

“具體情況怎樣。”

“你爸的肝髒長了一些腫瘤。明天就要開刀了,醫生要我們自己想辦法湊血,來抵他們做開刀手術的損耗,可現在來看.....”唐月心冷意灰的掃了眼在場所有人。

“需要多少血?”辰暉算是明白,親戚們為什麽這般要死不活了,這幫人的思想極其愚昧朽落,都覺得隻要捐了血,就會造成血氣不足,體質下降,嚴重點還可能因此喪命。,要他們放點血,比借他們錢還難。

“需要四個人的。每人兩百毫升左右!”

辰暉點點頭,陷入了深思,靠親戚們是沒希望了。自己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又還沒夠十八歲,高考臨近,他實在不好意思叫高中的兄弟哥們。

正在糾結時,一道不太純正的國語突然傳了過來。

“我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降落到了他的身上。

一米六五的身高,微黑發亮的皮膚,剛決果毅的眼神,手掌突起的繭子,顯示出他經常幹高強度重磨損的工作。

他是辰暉的好兄弟,阮明泰,在他們家裏幹了整整五年的越南小夥子。辰暉抬起手,右拳跟他輕輕對碰一下,這是他們間見麵的禮儀。

“你是越南人,捐血可是需要身份證的。”辰暉說出了他的擔心。

他詭異地笑了一下“又沒說是我捐。”話畢朝拐角方向拍了拍手,便走出來十幾個肌肉爆棚的青年人。

“都是我從越南帶來的兄弟。而且都買到了身份證。”他微笑著說。

“這就好!姑姑,你從這裏挑四個人去血庫吧,獻完血後,幫我每人給兩百塊錢。”辰暉對一旁的女子說完後,不再看其他人一眼,徑直走進了病房裏。

他們的自私辰暉都知道,也了解,但不可原諒。因為病倒的不是他們的父親。

父親靜靜地躺在**,辰暉默默地站在旁邊。

唐月輕搖他丈夫的手臂,“小暉來了。”

他一個激靈,慢慢地睜開眼,對辰暉笑了一下“我沒什麽事的,你媽這個人就是小題大作,耽誤你學習了吧。”聲音也許會欺騙人,但眼神永遠掩飾不了。看到他這樣子,辰暉心裏很不是滋味。

父親這一生都是要強的,對任何人任何物都不會低頭,對疾病也如此。

“我剛考完一模,影響不到我的。”辰暉用紙巾幫他擦去臉上的汗滴。

“考得怎樣?”父親仍然微笑。

辰暉的笑容也定格了,班中倒數第八,應該算不上好吧。

“沒關係,再繼續努力。”在腦海的記憶裏,辰暉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沒能逃過父親的眼睛。

“明天就要手術了?”辰暉小心的擦去眼角的淚珠。

“恩。放心吧。我還想剪個頭發再開刀呢。”父親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

“出來一下。”母親把他拉著就往外走。

父親微笑地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深深地閉上了眼。在這簡單的一個動作中,他讀到了父親的疲憊和疼痛。

“別哭。等下爸該聽到了。”辰暉摟著母親的肩膀安慰道。

“要是你爸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一大家子該怎麽辦啊!”這段時間她隻敢一個人躲角落裏偷偷地哭。現在終究是挺不住了。

“不會有事的,一點腫瘤而已,切掉就好了。”辰暉在寬慰母親同時,也在安慰自己。

“不管怎麽說,治這種病要做持久鬥爭的準備。你花錢不能再像以前那麽揮霍了。”

“家裏很缺錢了麽?”辰暉抖了抖他的黑色大衣。

“前陣子,你爸賭六合彩輸了十幾萬,做生意又虧了一半家產。你真以為我們家是富翁?”

“別人不是還欠我們十幾萬沒還麽?”

唐月歎道“追債比打一座江山還難。反正,我們已經是家道中落了,你就懂事點的,好好讀書,少惹點事,備戰高考!”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辰暉沒有絲毫準備。畢竟,沒有人喜歡為這種事做彩排。

“有一點必須要提醒你,別為了一個女人毀掉自己的一生。去學校吧。”唐月深歎了口氣,踏大步的走了進去。

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著,冷風襲來,把他的劉海掀起。腦袋不再混沌迷糊,比以往時候都清醒了許多。

父母勞累一生,自己卻為了一個被包養的女人,拿家族的未來和自個的前途來賭氣。都快十九了,還那麽天真幼稚嗎?醒悟吧少年!

“再見。曾經。”一段優美的弧線劃過,辰暉將手中的香煙狠狠彈到了南流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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