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下獄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賀蘭瑾正與一眾官員在尚書省製定新政,埋頭苦幹的官員們不約而同地放緩了手上的動作,偷偷抬眼去看賀蘭瑾的反應。

盡管這時候賀蘭瑾還未官複原職, 明麵隻是白身,仍舊影響不了他對眾人無形的威壓。

“專心做事。”賀蘭瑾手中筆墨未停,低聲提醒。

官員們紛紛低下頭去,生生忍住了好奇心,隻在心中疑惑, 這賀蘭大人跟長公主到底是什麽關係啊。

賀蘭大人為人端方, 手段卻狠,長公主為人驕縱,心卻最軟。

原先二人針鋒相對, 長公主尤其討厭賀蘭大人, 不但攪亂了賀蘭家的家宴, 還在賀蘭大人接任家主的重要時候, 耍無賴的搶走了人家的傳家玉佩, 時常佩戴在外彰顯本事,至今都未歸還。

賀蘭大人下獄的時候, 身為他下屬的官員們無一不奔走求證,找尋證據為他洗刷罪名,卻沒想到,長公主當天就把人從刑部大牢裏提出去了。

後來再聽到有關二人的消息,便是那日桐花台宴席上,長公主攜賀蘭瑾出席, 將人當作侍君展現在眾人麵前, 對一個注重私德的文人而言, 算是極盡羞辱。

再後來, 長公主也不知怎麽變了性子,竟然聯係了鄭國老,要為賀蘭瑾洗脫罪名,更是主動參與了推行改革的新政。

一直到如今,賀蘭瑾重獲自由,深得新帝重用。

而長公主卻……

賀蘭大人怎麽沒點反應呢?

身著深藍常服的男人坐在長桌主位之上,滿桌上都擺著擬定的新政條例,還有許多廢稿棄置在地上,打眼看去,他如同坐在紙墨之中,一身書香氣被墨色暈染,更顯深厚。

他眼神堅定,隻時不時叮囑下頭人在擬定新政時要注意的地方,滿心滿眼都是朝政,仿佛絲毫沒將下人傳來的,有關長公主的消息聽在耳朵裏。

官員們將賀蘭大人的勤勉與冷漠看在眼中,晚上從尚書省出去,各自散去時才敢與同路同行的同僚開口。

“長公主雖然任性,可多少也算是幫了賀蘭大人些,如今人下了獄,大人卻連聽都不聽一聲,莫不是太過無情。”

“人家那是多少年的恩怨了,難道指望一時的恩情就能解開?”

“長公主的罪名不大,多罰些銀子也就是了,聖上卻要把人關在大牢裏讓人受罪……怕不是,背後受了人指點。”

“你是說,是賀蘭大人從中挑唆,要關押長公主?”

“噓——小聲些。”說話人左顧右盼,低聲道,“賀蘭大人還未有官職,才剛露麵就被調來撰寫新政,明眼人都能瞧出來聖上對他的倚重,你等著瞧吧,賀蘭大人不會讓長公主好過的。”

與此同時,賀蘭瑾出了尚書省,並未走向府邸的方向。

沿著長街一路走去。

入夜後,路邊的燈火愈發明亮,一團團明黃色的火焰燃燒在燈籠裏,仰頭看去,像是近在眼前的星火,在漆黑的底色中散發著無限的熱度。

那感覺,像少女燦爛的微笑,像她柔軟的身子蜷縮在自己懷中時的溫度,像交纏在一起的雙手……朦朧之中,模糊了身邊的一切,唯有麵前的少女,給他唯一的感知。

從混亂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賀蘭瑾盯著長街上的燈火已經出了好一會神。

大局已定,他的心事也了卻一半,該將心思放在新政上才是,可……總是不受控製的想起她來。

她的一顰一笑,每一句話,都仿佛刻在了他腦子裏。

叫他……實在……

賀蘭瑾扶額,輕歎了一口氣。

身旁的侍從見狀,小心詢問:“公子,您是不是又頭疼了?”

“無礙。”賀蘭瑾抬了一下手。

“公子這是要去哪兒啊。”侍從隨口問了一句。

賀蘭瑾忽然停住腳步,看著眼前形形色色的路人,如夢初醒,“沒什麽,回府吧。”說罷,轉道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侍從跟著轉身,看著身後的街口。

若是按照原先的方向一直走下去,拐過一個彎就是刑部。

——

好像睡了很久。

李星禾睜開眼睛,瞬間就感覺到額頭上疼的厲害,從幹草上爬起來坐著,下意識抬手撫上去,一陣刺痛後收回手來,指尖染了點點血跡。

第40節

她驚訝地擦掉了手上的血跡,才反應過來警惕的看向四周。

自己身處在牢裏,麵前有兩個獄卒打扮的人半跪在她麵前,緊張兮兮的看著她,嘴裏還喊著“長公主您終於醒了,可嚇壞我們了”。

長公主?

他們叫的是她嗎?

李星禾有點頭疼,皺了下眉頭,想要回想,腦中卻一片空白。

她是誰?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們在這做什麽?”她疑惑地看著眼前兩個陌生的獄卒,小心的把身子往後靠了一下,又問,“你們說我是長公主?”

聞言,兩個獄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轉過頭相互對視了一眼,回過臉來緊張問:“公主,您這是……”

“我們膽子小,公主您可千萬別嚇我們啊。”獄卒說著,手上扶住她的胳膊,要把人從地上扶起。

被陌生人接觸到身體,李星禾整個人僵住了,揚起手來狠狠的打向那隻碰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發出清脆的一聲“啪”。

“不許碰我!”像隻炸了毛的小鳥。

見長公主發怒,兩個獄卒忙起身向後退了一步,跟她保持了距離。

手背被抽的發麻,獄卒才發覺,長公主剛剛這一撞,像是真撞出毛病來了,也不記事了,也不認識人了,隻是這囂張跋扈的性子,還同以前一模一樣。

這該如何是好?

獄卒猶豫要不要將事情往上報,互相對視著用眼神交流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出去,請示上頭的大人做決定。

兩人陸續走出去,牢門打開又關上,聽著鎖鏈撞擊著響在耳邊的聲音,李星禾感到一陣寒意,猛地打了一個噴嚏。

好冷。

正是初春時節,牢中陰冷潮濕,隻有牆麵上一個用來透風的小洞中隱約照進來一縷光線。

少女的身子本就嬌弱,牢房裏什麽都沒有,鋪在地上的幹草也不能保暖,她隻得蜷縮著身子,抱住了雙膝,才勉強護住心口的一絲溫度。

肚子餓的咕嚕咕嚕叫,嘴巴也幹。

剛剛那兩個人還說什麽“長公主”,不給她飯吃,也沒有水喝,稀裏糊塗的說了一大堆,也不管她聽沒聽懂,直接就走了,擺明了是故意欺負她。

她是長公主?可她為什麽會在這裏,額頭上為什麽會有傷,是被人打的嗎?

李星禾越想越覺得委屈。想找人說說話,扶著牆麵站起身,卻餓的頭暈,隻得匍匐下身子,膝行到了牢門前。

左右瞧瞧,附近的幾個牢房裏都沒有人,在遠些的距離,她就看不到了。

她是幹了什麽壞事嗎,為什麽要被關在這裏?

旁的人下獄了,也會有家屬來探視啊,為什麽沒有人來看她?

少女眼巴巴的瞅著外頭空****的路,想叫剛剛那兩個獄卒回來,張口喊了兩聲,卻根本沒有人回應她。

她不會要在這裏待一輩子吧……

又餓又渴,還冷,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跟活埋進了棺材有什麽區別。

想到這裏,李星禾頓時紅了眼眶,倔強的咬著下唇,鼓著腮幫子,硬是不讓自己哭出來。

要是給別人看到她哭,會讓人覺得她軟弱可欺,這種地方沒有人給她做主,她一定會被欺負的很慘。

陰暗的牢房中依靠火把照明,她死死地盯著靠近的火把,硬生生把眼眶中的淚熬幹了,攥著木頭的牢門,隻覺得迷茫和恐懼。

忽然,遠遠的傳來了“咣當”一聲,是門開的聲音,震得火把的光芒顫動一下。

李星禾的心也跟著揪起來。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回**在牢房中,來人的沉默讓她感到格外不安,第一反應便是——她要被提出去砍頭了。

少女慌忙從牢門便逃開,躲到了牆角,縮成小小一團,緊張兮兮的注意著牢門外的動靜。

終於,有人影出現在了她視線中。

他慢慢靠近,李星禾露出一雙小鹿般懵懂的眼睛偷偷看他,隔著牢門看外頭轉身麵向自己的男人,隻一眼,便感到瞬間的心動。

他生的好美啊。

膚如凝脂,眉若遠山,桃花眸點微光,美的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仙人。

隻是衣著的顏色太過深沉,將整個人襯得老氣橫秋,像凝重的墨玉、深沉的夜空,反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叫她稍微有點害怕。

方才出去的獄卒就跟在他身後,主動湊過來把門打開,俯身點頭哈腰的請人進來,比在她麵前時要殷勤百倍。

美人走進來,李星禾坐在牆角裏,退無可退,蜷縮起腳趾,承受著陌生人靠近的抗拒感。

男人背著一隻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記憶裏嬌縱明媚的少女可憐兮兮的蜷縮在牆角,衣裳沾了塵土,膝蓋上的裙子都磨破了。

她不安地抱緊自己的身軀,睜著一雙純淨的眸子看向他,半晌,才怯生生地開口,“你是誰?”

賀蘭瑾心下一驚,半蹲下身來,審視著眼前的小姑娘,“你不記得我了?”

他的聲音真好聽。

李星禾眨了下眼睛,靦腆的低下臉,搖了搖頭。

瞬間,賀蘭瑾心中的憂慮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竊喜,他壓下眼中的狡黠,將少女嬌弱的身子打橫抱起。

少女明顯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到,下意識掙紮著要推開他,“你幹什麽,你放開我……”

動作沒什麽力氣,聲音也綿軟了不少。

倒是比從前更惹人憐愛。

賀蘭瑾露出淡淡的微笑,凝視著少女的眼眸,低下頭在她耳邊誘哄:“我是你相公,來接你回家的。”

“相公?”李星禾又是一懵。

賀蘭瑾早就注意到他腰間係著的玉佩,說道:“你身上還帶著我送給你的玉佩呢。”

聞言,李星禾低下頭,終於注意到了自己腰上係著的那塊冷冰冰的玉石,拿近了些,果然看到上麵雕著字。

“賀,蘭,瑾。”一字一頓的念出來,才發現自己真對這名字有熟悉的感覺。

抬起頭來再看他,還是那麽好看,微笑著的臉對著她,沒有了方才生硬的距離感和威壓,反倒溫柔了許多,好似他們之間向來如此。

怪不得,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一點都不害怕。

這樣漂亮的男人,原來是她的相公。

相公來接她回家了。

李星禾嘟起嘴巴,靠在男人懷裏,又暖又有安全感,被他抱著,便是有了依靠。

方才壓抑在心裏的種種委屈,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都發泄出來,張口狠狠的咬在了他肩膀上,鬆了口還要在他胸膛上捶兩下,帶著可憐的哭腔撒嬌說:“大壞蛋,你怎麽才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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