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元老師從北京回啟城後搬過家,如今住得離學校有段距離。之前田嘉文每次去在路上單次都要花費將近四十分鍾,現下有人提議要送,他自然樂意。

不過晚飯還是要吃的,而且既然不用趕時間了,他能吃得豐盛一點。

他帶著溫成瀚去了一家砂鍋店,進門就不忘介紹:“你別看這店破破爛爛的,他們家砂鍋煮出來的東西可好吃了,這店開了二十多年了,在這一帶生意一直很好。”

這時候其實店裏的人並不多,所以不用等位,田嘉文熟門熟路往靠裏的角落走,找了張收拾幹淨的桌子招呼溫成瀚一起坐下。

兩人才坐下,老板就過來了,見到田嘉文熱絡的招呼:“今天又要去打球嗎?想吃點什麽?”

老板還不知道田嘉文在補習數學,一直以為他是要去羽毛球館練習,所以才那麽問。

田嘉文接過菜單遞給溫成瀚,對著老板說:“不是,今天是去上數學課,我還是老樣子,三鮮砂鍋加餛飩吧。”

他放低眼神,問溫成瀚:“你看了嗎?想吃什麽?我請你。”

溫成瀚把菜單還給老板,直接報了個菜名:“酸菜魚砂鍋,給我多加點黑木耳和百葉,對了不要豆芽。”

“好嘞。”老板記下就去後廚下單了。

田嘉文眼神一瞬不瞬盯著溫成瀚看,好一會兒才有點自言自語地說:“怎麽都喜歡吃這個啊,酸不拉幾的有什麽好吃的。”

溫成瀚問:“還有誰喜歡啊?”

田嘉文說:“我媽啊,她每次來都點這個,之前我嚐了一口,受不了酸菜的味。”

他說完,眼睛突然一亮,“誒,你不是也在啟中讀的嗎?這裏你以前來吃過嗎?”

當然來過,每次都是陪田詩語來,報的菜名就是剛才他報的那份。

溫成瀚點點頭。

田嘉文滿意地笑了,“你看,沒騙你吧,開了二十幾年了,你以前也來過。”

他笑起來眼睛眯成一道彎月,和他媽媽簡直一模一樣。

溫成瀚看得有點入神,表情很是專注。

田嘉文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盯著,想不明白自己說的話有什麽問題讓對方發愣,於是兩手搓著開始哼起了歌。

砂鍋上桌需要十來分鍾,溫成瀚看了一會兒還是收回了眼神,和田嘉文開始閑聊,“剛才老板問你是不是打球,你打什麽球啊?”

田嘉文眉毛一揚,立馬回他:“羽毛球啊,我水平不錯,之前還得了市青少年比賽的第一名,哦對了,你是不是平時很喜歡收集獎杯啊?”

他突然想起那個委托James收走自己獎杯的人,這會兒覺得Leon有可能是,畢竟他看著挺有錢也挺閑的,於是才好奇問了一句。畢竟他一直想知道誰那麽奇葩,有這種癖好。

沒料到溫成瀚搖了搖頭。

田嘉文歎了口氣。

“怎麽了?”溫成瀚問。

“沒怎麽,就是隨口問問。”田嘉文到底還是個孩子,喜怒哀樂表現得比較直接,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溫成瀚不急著追問,轉而問他:“一直聽你提起你媽媽,怎麽沒聽你說過你爸爸啊?”

他一問,田嘉文倏地抬頭,眉頭漸漸皺起,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這是,觸到他心境了?溫成瀚心想。

沒想田嘉文下一秒又變了,原本已經皺緊的眉頭又緩緩舒展開來,對著溫成瀚似笑非笑地說:“怎麽,是James派你來打探的啊?”

“啊?”溫成瀚沒想到他會聯想到那裏去,一時半會沒沉住。

田嘉文伸了個懶腰,笑著說:“James就是小心眼,都和我媽媽談了還計較這個,你回去和他說,就當我是撿來的就好了。”

溫成瀚的表情更凝重了,田嘉文覺得自己玩笑開得有點大,趕緊解釋道:“哎呀,我不提當然是我不知道了,我都很想知道我爸爸的事,可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他,你讓我說什麽呢,要不我給你瞎編一個他的人設?”

原來還是未婚生子,可真有她的。溫成瀚內心翻滾,壓根想不出田詩語這樣的性格會那麽open。他以前認識的她膽小又謹慎,兩個人還沒在一起時,看著像她追得他,可要不是他給她機會,她恐怕到死都不會表白。在一起後就更不用說了,做什麽都謹慎得要命,親個嘴也要擔心半天。那一次要她的時候她還害怕得哭了,他當時說算了,她又突然變了樣,抱著他說不要,讓他繼續,又慫又可愛。

田嘉文見對方沒繼續問,對著廚房方向嚷了一嗓子,讓對方快點,他可不想繼續圍繞著爸爸媽媽的話題聊下去,壓根沒什麽好聊的。

然而溫成瀚也沒再問,直到吃完了砂鍋都保持一聲不吭的狀態。

吃完飯,溫成瀚去取車,田嘉文去結賬,結果老板卻告訴田嘉文,剛才一起的男人出門前已經掃了二維碼了。

田嘉文蹭蹭蹭地跑去停車的地方,卻見溫成瀚已經坐在了車裏。

“快上車,一會兒趕不及了。”溫成瀚若無其事地對田嘉文催了一聲。

田嘉文開了車門坐進去,劈頭就控訴道:“說好我請的,你怎麽動作那麽快呢。”

他有點生氣,覺得自己的好意沒有被尊重,覺得這人一定是把自己還當孩子看待。

果然,溫成瀚不鹹不淡地說:“你還是學生,讓你請有點不合適,不過真的要請的話留在下次好了。”

田嘉文心裏想著還想有下次?他嗤笑一聲,沒拆穿他這種不高明的黑話術。

兩人在車裏也沒什麽交流,頂多溫成瀚問他幾句目前學到的進度。

田嘉文有一句沒一句的回,不是很認真。

一直到了李顯元家,這才和他好好說話。

“一會兒你找李老師有事?”

溫成瀚這晚上主要是來找田嘉文套一點他爸爸的信息,剛才問了,他情緒上似乎有點抵觸就沒想著繼續。找李顯元完全就是借口而已。

然而來都來了,要是說沒事有點自相矛盾,之後要再約田嘉文再和他談起他家裏的事會顯得特別突兀。

他想了想,最終點頭,“是啊。”

沒想到田嘉文說:“那真是不怎麽好意思,我和老師約了這個時間,你如果有事等我上完課再聊吧。”

原來是擔心他會耽誤他學習。

溫成瀚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心機挺沉的,在那裏沒忍住笑了出來。

田嘉文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這才去按李顯元家的門鈴。

李顯元來開門,門一開見到田嘉文身後的人突然就愣住了。

二十分鍾後,田嘉文被安排在客廳裏做一張試卷,李顯元和溫成瀚在書房裏聊話。

聊前李顯元特意把門虛掩上,這才輕聲輕語問自己的愛徒:“你怎麽和他一起來了?”

他頓了頓,獨自猜測:“你和詩語又在一起了?”

溫成瀚沒回他的話,反而問他:“你怎麽知道他是小語的兒子?”

李顯元說:“這不廢話嗎,是詩語領著他來我這裏的,話說我第一次見到他嚇了一跳,我還以為……”

他又頓了頓,然後歎了口氣,“我還以為是你和她的孩子。這孩子真像你,神態和你讀書時那會兒一模一樣。”

溫成瀚靜靜聽著,表情又變為他慣有的凝重。

李顯元看了他一會兒,繼續說:“要不是我知道你這幾年一直在美國,還真以為你們倆在一起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準備待多久?”

溫成瀚垂著頭似在思考一些問題,聽老師問了就說道:“回來半年而已,之後一直待在國內,不走了。”

李顯元又說:“哦,不錯。”

說完他瞟了一眼外頭,外頭沒什麽動靜,田嘉文應該還在認真解題。

溫成瀚卻突然問:“你說他和我有點像?”

他還在鑽在這句話裏沒出來,李顯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回答他:“是啊,第一眼的感覺吧。不過仔細看,又覺得也不是很像。怎麽了?你在想什麽?你不會對小語還抱有想法吧?都那麽多年過去了,人家孩子都那麽大了,你清醒點。”

李顯元是看著這兩人成長的,高中時他們戀愛,他第一個知道。當然因為溫成瀚是他的愛徒,當年他求他幫忙,他雖然覺得高中生早戀不好,但還是幫了。除了幫溫成瀚偷偷追田詩語,他還幫他們保守了秘密。最重要的是,他收了田詩語來自己這裏補習數學,便於溫成瀚和她相處。

他作為老師,不是內心沒掙紮過,而是覺得堵不如疏,既然他們情竇已經初開,不如在他眼皮底下也不會出什麽事。沒想到高中一畢業,這兩人沒多久就分手了。

他還和溫成瀚那裏有聯係,知道了他和詩語分手的事,那段日子溫成瀚有點頹廢,因為情傷還低落了很久。至於田詩語這邊他再也沒有遇到過。

溫成瀚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想得東西的確又多又複雜,李顯元很了解他,繼而開解:“好了,現在大家各自有生活,不過有一點是真的,小語當年喜歡你的時候是真喜歡你,要不然也不會在和你分手後找的人也那麽像你。”

“你怎麽知道的?”溫成瀚突然問起,他看向李顯元,又說道:“你怎麽知道她後來找的人像我?”

李顯元被他問懵了,回答他:“我猜的呀,你看她兒子的樣子,除了和她像還和你很像,那她找的人一定是像你了。”

這解釋沒毛病,但轉得彎有些多,李顯元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邏輯複雜了。

他想了想,突然意識到某個問題,而此時,溫成瀚也意識到了。

兩人眼神撞在一起,李顯元說:“田嘉文今年初一,該是十一、十二歲,倒推回去,那就是……”

“你們畢業的那個暑假!”他突然倒抽一口氣,像發現了某道難解的謎題似的,又激動又興奮,他捋了下有點發白的頭發,轉而看向溫成瀚。

而此時,溫成瀚的神情已經僵住了,整個人筆挺挺站著沒動。

“你們……那個了?”李顯元到底是溫成瀚的老師,有些話直白說出來會比較尷尬,他問得比較含蓄,可溫成瀚沒有回答這個,他也在算。

李顯元又在腦子裏理了下所有事的脈絡和邏輯,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是錯誤的,如果有了孩子應該不會分手,而且那個時候這兩人正熱戀,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蹊蹺。

他還在思考,溫成瀚開口了:“是我的。”

他轉頭看著李顯元,再一次,用很肯定的語氣說:“田嘉文,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