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隱居深山(5)

老者的故事講完了,它雖然簡單,卻很沉重。陸雯呷下一口毛尖新茶,品味著略帶苦澀的茶香,暗暗慶幸自己的僥幸。她是在一九八六年考進藝術學院的,那時候,藝術院校的招生還算公正。她當然知道,母校如今已亂了方寸,的確像老者所說,擁進藝術院校的學生已不隻是獻身藝術事業或有藝術天賦的學子。可是,有什麽辦法呢?何況,這事已與她無關,她不必為此而杞人憂天。栗致炟深吸一口中華煙,又輕輕地吐出灰白色的迷霧,他雖然見多識廣,老者的話語還是重重地撞擊了他的心靈。不過,他並沒有為此大驚小怪,他在思索,這算不算國家前進曆程中必然要付出的代價?當然,有的代價是可以避免的,假如國家沒有搞那些所謂的運動,老者和他的兒子還會是如此命運嗎?倘若是那樣,老者的孫子呢?可是,現在麵對的是這一切都搞過了,現在隻能從現實的平台上去繪製藍圖,去謀劃未來。

這時,陸雯突然向老者提出,想要他送一幅墨寶。老者遂問道:是字還是畫?無論字和畫,都是墨寶。

陸雯回答:一幅字。她何嚐不想要一幅畫呢,她已經發現,掛在畫室裏的幾幅字畫,都是頗有造詣和功力的。不過,她不忍心索要老者的畫,她知道,畫一幅畫需要付出的精力太大,而一幅字則是一揮而就的。

老者欣然同意了陸雯的要求,他攤開宣紙準備寫字。這時,栗致炟方站起身,走近一幅書法條幅,去認真欣賞。栗致炟對字和畫還是懂的,年輕時他曾練過繪畫和書法。老者的字以元代書壇領袖趙孟

的書體為基礎,加以創造發展而獨具風格。從老者的書法中,栗致炟不僅讀到了趙孟

大家的溫潤、閑雅和秀逸的風格,還領略到老者融入的淡泊、高遠和凝重的內涵。這使他突然想起鍾南省書法家協會主席成大金,這位主席也是以趙孟

的書體為基礎,而又發展演變成了他的書法風格。倘若真憑功底和實力比較二者的書法,老者的水平顯然高出書協主席一籌,這一判斷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可是,老者在此深山,他的作品又有誰知曉,可以斷定,若將他的書法掛在省城的字畫市場,恐怕也少有人問津,而書法家協會主席的字,如今已是一字數千元,一尺(條幅)也好幾千元了。這又是多麽令人不可思議的現象啊!這種混亂、無章,甚至價值公然倒掛的市場,難道也是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嗎?想想這些,身為市長的栗致炟也自知無能力改變。那就見怪不怪,順其自然。

老者已將陸雯索要的字寫好,他寫的是兩句唐詩,因陸雯並未對他命題,所以詩句是他隨意選的: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兩句詩寫在三尺長的條幅上,落款的小字頗多,寫的是“錄王維詩句,洪峪隱士寫於北方山水畫鼻祖荊浩大師隱居處”。

老者又拿起他的圖章,往落款處蓋去。陸雯看那落款,好奇地問道“鼻祖”是什麽意思,這個詞雖然她見過多次,知道它是始祖的意思,但始終沒有找到權威的解釋,至今她不知道為什麽在祖字前加鼻字的意思。老者用勁地蓋著章,從容地說:之所以稱為鼻祖,是因為胎兒在母體孕育的過程中,鼻子是最先長出來的,至於這種說法有沒有生理方麵的科學依據,並不重要,它闡述的意思已被世界各地人物認可。老者說,他年輕時在美術學院讀書,老師是這樣對學生解釋的。

栗致炟又為老者讓煙,書法條幅已晾幹。老者將它折疊,裝入一個信袋,交與陸雯。陸雯說,老師的墨寶收費幾何?是的,這是規矩,如今求字索畫,都是有代價的,哪裏像以往,書畫家會無償贈與。

老者擺擺手,說他的字和畫原則上不收費,特別是有偏愛者來求要的。他看著麵孔有點疑惑的陸雯,又說,這裏的經濟來源多靠兒子了,兒子早已不再作畫,出外搞建築,領著村裏幾十個人在大城市承攬工程,他掙的錢大多補貼這裏了。兒子原本也想做畫家,也想幹他自幼就喜歡的繪畫,可是,有個現實問題不好辦,在這窮鄉僻壤,一家人都要作畫當畫家,就作不成畫了,更當不成畫家,這種行當,是得有經濟基礎的。老者說,他們不像城裏那些成名成家的畫家,幹這種事都有政府支持,再說,成了名家的字畫都很金貴值錢。老者還告訴客人:兒子已混成個小老板了。與兒子一樣混成老板的,掙了錢大多是包二奶養小蜜的,兒子沒有,兒子把錢投到咱這兒了。他想等錢掙夠了,也要回到咱這兒,畫畫當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