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恩怨

我坐在出租車上慶幸自己殘存著**。我時常暗問,雷默,你的心裏還有陽光嗎?給陽光一個入口讓它灑進你心靈的莊園。不知為什麽麵對東州這座古城,我總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惆悵,這惆悵緣於夢想和現實的距離。

車遇紅燈了,出租車停下來。我正在冥思中一輛奧迪車呼嘯而過,留下幾聲警笛聲,我看了一眼車號,是省長高遠的車。

高省長原先是東州的市委書記、魏正隆的前任。李國藩代市長時,兩個人在東州搭了一年班子。高遠當時還掛著省委副書記的角兒,而李國藩還掛著副省長的角兒,兩個人在省裏好像就結了怨,在東州,李國藩從來不把高遠放在眼裏。高遠對李國藩更是不屑一顧。兩個人就像擁有核武器的美國和俄羅斯,冷戰了整整一年後,高遠被選為清江省省長。由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魏正隆接替東州市委書記。

在省人代會上,高遠的票很低,剛過半數。選舉前忙壞了張國昌,他極力為高遠拉選票,他對東州代表團說:“一定要選高遠,最起碼我們東州的領導向省長匯報工作方便。”

高遠當上省長以後,李國藩見了高省長既不說話,更不握手。高遠每次到東州檢查工作從來不通知市政府,而是直接通知市委。因為高遠知道,即使通知市政府,李國藩也不會理睬的。李國藩可以不理睬高省長,常務副市長張國昌卻不能。每次得知高省長來了,都像來了中央領導,那殷勤勁兒不知道李國藩看了後會作何感想?好在李國藩也不會看見。不過,李國藩聽見了。他對張國昌在渾水裏和稀泥非常不滿意。這種不滿讓許多想挑撥兩個人關係的小人鑽了空子。

我給張國昌當秘書期間,有一件事高遠給我印象最深。當時張國昌與市地稅局局長朱天關係不一般。朱天是個古董收藏家,東州官場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這一愛好,所以有求於他的人都要討一件好的古董才能登門。不過,朱天年紀大了,快六十歲的人了,省地稅局一直想換朱天,市地稅局的人事關係由省地稅局主管,組織關係卻在市裏,一把手還要由市人大任命。

省地稅局局長周汝祥是個敢做敢當的人,他沒跟東州市任何人、任何組織打招呼,就派了一位處長來代替朱天。周汝祥親自帶這位處長來到東州市地稅局宣布省地稅局班子的決定。市地稅局嘩然了。嘩然的原因有兩點,一是朱天從市稅務局分為國稅、地稅那天起就幹地稅局局長,在東州市地稅局根深蒂固,怎麽說換就換了,事先沒有一點消息;二是東州市委、市政府沒有任何領導來參加。

大家都在猜謎兒,朱天急了,他坐在張國昌辦公室大罵周汝祥獨斷專行,安插自己的親信不是個東西。新來的局長在省地稅局不過是個年輕的處長,論資曆論業務水平,手下的幾個副局長哪個不如這小子?張國昌聽了也十分生氣,他氣周汝祥太狂,沒把自己這個常務副市長放在眼裏。

市地稅局是歸張國昌主管的,但自己卻左右不了省地稅局,他想起了高遠,高省長可是東州的老書記,不會不向著東州人,於是張國昌在高遠麵前大告了周汝祥一狀。

有一天,周汝祥喝得醉醺醺地來找張國昌,他沒敲門便直闖了進來,一進辦公室他就問我:“張國昌在嗎?”

張市長在辦公室聽見有人直呼其名,便開門走出來問:“找我有什麽事?”

周汝祥一報號,張國昌就明白了。張國昌以為周局長來興師問罪來了,便很不以為然地說:“周局長,裏麵請吧。”

周汝祥便進了張市長的辦公室。我怕出什麽事,想跟進去。張國昌很不屑一顧地說:“沒事。”便關上了門。

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兩個人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地走了出來,大有相識恨晚之感。我看得愣愣的。張國昌一直把周汝祥送到電梯。

張國昌回到辦公室後得意洋洋地對我說:“小樣兒,跟我鬥也不看看自己是吃幾碗幹飯的。”

就這樣,朱天的事在省長高遠的幹預下不了了之。可是,張國昌出事不到半年,周汝祥故伎重演,又帶著那位處長到東州市地稅局走馬上任,這次朱天可扛不住了,不僅扛不住了,不出一個月,他也被雙規了。省反貪局在朱天家找到的古董,夠辦一個展覽會的。

事過境遷,不知道坐在奧迪車裏的高省長想起被注射死的老部下張國昌會有什麽樣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