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古難全

第二日早起,梳了一個回鶻半翻髻,簪上一支金鑲玉六棱鏤空象牙釵,餘下點綴幾星點藍嵌金的珠花,自覺已經足夠華貴繁漪,便不做別裝飾。

衣衫卻是家常的一襲月華色的雲湖淩波紋輕羅紗衣,外罩淺鵝黃織金蝶衫,再披一件雪白的輕裘,罩上麵紗逶迤向乾儀殿行去。

澹台謹正在批閱折子,多日不見,又清減了許多。

他看到我來,擺手命閑雜人等退下,我會意將錦囊送出。

他看了看錦囊,不喜反憂,臉色複雜,良久抬頭看著我啟齒一笑:“這些日子朕太忙了,抽不出空去淑華殿,你可怪朕?”

他語氣溫柔,令人目眩,我呼吸淩亂,局促地答道:“臣妾不怪,帝王原應以國家大事為重。”

他點了點頭,伸手,撫在我的手上。

因為常年握筆的緣故,手心有薄薄的繭子,帶著淡淡的龍涎香,舒服得讓人迷戀。

一時間四周俱靜,唯有沙漏輕響,現世安穩。

“皇上,”小李子探頭輕叫了一聲。

澹台謹放開我的手,冷漠地道:“何事?”

“浩王爺請見!”

“宣吧!”

我不想在此相見他,忙道:“臣妾先退下了。”

“不必!”澹台謹淡淡地說。

隱約地,我竟看到他眼中有一絲殺機閃過,隨即換上兄親弟恭的溫和眼神,叫人費解,難得浩不應是他最信任的人嗎?

澹台浩進來瞧見我,神情冷冷中含著慍,讓我垂下了頭,最終他眼神變得複雜而糾結,緩緩地調轉了視線。手打

“臣弟參見皇上!”澹台浩一輯在地,清冷地說,“今邊疆**諸多,臣弟特奏請駐守邊疆,驅除韃虜保家衛國。”

澹台謹剛要拒絕突然硬生生地轉了個彎,欣慰地道:“朕正要向你說這件事,皇弟有心了。此次過去,任重道遠,朕把邊疆的一切就托付給皇弟了!”

澹台浩臨別重重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歎息離開。

我怔怔地轉過臉,瞧見澹台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忙換上自若的表情:“若是無事,臣妾先告退了。”

澹台謹微微點頭:“下去吧。”

我隨意地走在一條青花碎石鋪成的道上,一行走,一行瞧這一路的景致。

雖是冬日,但沿路卻有耐寒的忍冬藤編成的花籬,左右交錯罩於道路上頭,其上枝蔓糾纏、互相牽連,形成一道錯落有致的綠蔭小路。

“這不是醉妃嗎?”淡淡的聲音自蘊著威嚴,我忙回眸,這才瞧見皇後正帶著明月行來。

我忙彎腰問安:“皇後娘娘安好!”

她瞧了一眼我的神色,本欲張口閑談兩句,卻在走近我時突然變了臉色,最終陰鬱地問道:“醉妃倒是常去乾儀宮與皇上為伴,皇上龍體可好?”

我微微一驚,不知她如何得知我剛從乾儀殿來的,皇後素來精明,心思縝密,容不得馬虎。

我略一思索忙道:“臣妾是瞧著皇上為國務繁忙,近日懶思飲食,便做了灌餡蛋送去給皇上略嚐嚐鮮。”

皇後微微一笑,“是嗎?果然是有心人!”

待皇後過去,我方鬆了口氣,不覺舉袖拭汗,隱約間聞到袖口有荀草的暗香浮動。

腦海中驀地浮起李姑姑的話:這草服之美顏色,留香三日不絕,宮中總共不到三盆,原是長孫小將軍從異域帶回來的。

我臉色微變,原來如此,怪不得皇後會知道我從乾儀殿來,想來除了那裏,別處自然是無這香味的。

那麽以後哪個嬪妃去過乾儀殿,自然也難逃皇後的法眼了。

空氣是那樣幹冷,嗬一口氣都有淡淡的白霧出現,模糊了人的視線,讓人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腳下是帶著白霜的地麵,走一步都須小心,謹防跌倒。

我小心地走著,默默地出神,憶起皇後的種種作為和那日的光影,不覺輕歎,縱是再曆害,不過,也是個想要愛的女人罷了。

想起這個順帶想到冷宮中的劉碧巧,便尋思著什麽時候求個請讓她出來,怪可憐見的。至於皇後那日說對付李貴嬪的事情,反放下了心,眼見李貴嬪的肚子越來越大也平安無事,想是皇後已經放下了此事。

而且又有蘭夫人有喜,這也夠她憂心的了。

至白日見了澹台浩,我便料定他會來尋我,因此命小蝶打發了眾人安睡,我二人獨上微風樓觀月。

微風樓是淑華殿的標致性建築,因四周蒼鬆翠柏遍植,及至夏日綠意森林,微風穿樓,涼爽怡人因此得名。

我靜靜地坐在亭台上鋪著錦墊的椅上,托著腮出神。

及至二更,果見一抹挺拔的身影匆匆而來,我扶著小蝶下樓,過了角門相迎。

他不料我竟迎至門外,表情乍喜乍驚,不覺展開了眉眼。

小蝶距了一距離默默地跟在兩身後,我和澹台浩則一前一後地默契地走著。

月色如一掬清水,悄然輕瀉,拖出細細長長的人影。遠處水紅色的宮燈明明如遙遠的星子,風吹著身旁的柳枝輕顫,月亮也仿佛有些懸懸欲墜。那樣柔和的月光,各自默默,所有的情思都掩映在疏眉朗目間。

“明日我便要出征了。”良久,澹台浩低低地說。

“我知道。”我抬眼,仔細地瞧著他,關切地說,“邊關苦寒之地,王爺千萬要保重身體。”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蹙眉:“妤是,本王哪點不好,你要這般絕情?”

我輕輕地抽手,不著痕跡地保持距離,望著藍絲絨一般的天空上點點碎鑽似的繁星輕言:“並非王爺不好,隻是妤是不配。世上好女子很多,王爺定能遇到傾心相愛的人。”

“你……”他似要發怒,最終淡淡地說:“原來是落花有意逐流水,而流水無心戀落花。也許躍馬大漠,橫刀邊疆才是本王所應到之處。希望醉妃求仁得仁。”

我見他語鋒已轉,頗多怨懟,稱呼已改為醉妃,便知他真正生氣了。

但我既知卻不能出言相慰,更不能多示柔情使其誤解,隻得也麵上淡淡地說:“本宮就祝王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他冷笑一聲自語:“最是無情台城柳,本王領教了。”

他說畢,大踏步離開,手中有溫潤的光芒一閃而逝,原來是他緊握著一枚玉環。

但那玉環,最終是被孤寂地帶走。

我怔怔地瞧著他的背影漸隱於墨色的夜中,有淡淡的傷感升起。

隻恨妾身難,此事古難全。

澹台浩,願你一切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