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為何夢裏總看見你?

朝陽初起,沫蟬先睜開眼睛,轉頭看靠在她肩頭熟睡的莫邪。

陽光暖融融地落在他麵上,他仿佛覺得癢,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鼻翼和嘴唇也輕輕地扭。

沫蟬有點不敢呼吸。

在沫蟬的凝視之下,莫邪忽然睜開了眼睛,無聲悄悄地,轉眸朝沫蟬望來,“偷看我?”

“去。攴”

沫蟬別開目光,垂下頭望自己的手指。

“怎麽了?”

莫邪坐直身子,偏頭望過來,“沒睡好?咫”

沫蟬歎息了聲,“小邪,我們是不是曾經這樣睡過?也是這樣坐著,你頭靠在我肩上;也是太陽這樣明亮地升起來,照亮我們的臉……”

莫邪笑了,伸手握住沫蟬的手,“我也覺得好熟悉。”

沫蟬偏頭,“其實我一直在夢裏夢見你。”

“那才應該啊。”他挑起唇角得意地笑,“我就是你春閨夢裏人。”

“哎你別瞎說。”沫蟬伸手拍他手背,“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一直,做有關你的夢,可是卻不是真的發生過的事。”

“哦?”莫邪這回收回戲謔,正色望沫蟬,“是什麽樣的夢?”

沫蟬脊背靠在牆壁上,抱起膝蓋,“第一次夢見你,是在坐火車到青岩去的途中。那晚我被狗咬傷的傷口發炎,我發起燒來,就在迷迷糊糊的夢境裏,夢見了你。”

沫蟬說到這裏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那時候以為那是莫言的——因為沒看清你的容貌,隻看見嘴唇;而且我那時很討厭你……”

“夢見我什麽?”

沫蟬轉過頭來,靜靜望他,“我夢見你孤單地坐在一座古老的房子裏。房子四周垂下竹簾,房子外黃葉飛舞如蝶。你坐在那裏吹一隻口琴……簾外的黃葉,仿佛就是應和著你吹奏的曲調在風中翻飛。”

莫邪也微微怔住。

沫蟬垂下頭去笑,“很荒誕不經,是吧?更荒誕不經的是,從那個夢開始,我竟然還做了更多的夢,都是關於你。”

“我夢見夕陽斜下、荻花如雪,而你坐在水畔,猛然回頭向我望來……”

莫邪的眸子裏仿佛有什麽在閃動,可是就連他自己也不能辨清,他追問,“還有麽?”

“還有。”沫蟬閉上眼睛,將自己埋入記憶,“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昨天。在酒吧外,你從車子裏鑽出來向我走來。那一刹那我覺得自己是立在一個山洞口……”

沫蟬不好意思地耙了耙頭發,“以前見網上有人說,會有人像看電視劇一樣地做故事情節連續的夢。看樣子我也是這樣的情況吧。”

“我隻是有個問題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沫蟬扭頭望莫邪,停頓住。

“是什麽?”

沫蟬紅了臉頰,“我竟然一直夢見你在吹口琴。坐在古老的房子裏的時候是,坐在荻花斜陽裏的時候也是……哎,我現在想想,那些果然都是夢,都是荒誕不經。否則坐在古代的你,怎麽會在吹一支口琴呢?”

莫邪眯起眼睛,麵上的笑謔都已消失無蹤,“我倒的確是有一支口琴的。”

“我知道。”沫蟬歪頭,“在靜安別墅,喬治的房子裏,就在我倒下的時候,我聽見你的口琴聲……我那時想,你就是用口琴音催眠了喬治,才讓我們有機會除掉他。”

“小邪,你那隻口琴是從哪兒來的?”

莫邪竟然被問住,怔怔望沫蟬良久,竟然回答不出。

沫蟬便笑了,拍拍莫邪的手,“哎,我收回剛剛的問題,你別放在心上。你們族裏的神秘物件兒還多著,縱然你是狼王,卻也不可能將每一件的來曆都說得明白。”

莫邪搖頭,“不是我不記得,是怕說出來會讓你多心——我的口琴,是舞雩給我的。”

“什麽?”

莫邪皺眉,“我當時也未多想。因為她是驅魔巫女,她手中法寶眾多,於是從她手裏得到什麽神奇的物件兒,對我來說都不該驚訝。”

兩人正說著話,房門轟然地敞開。劉二星一臉疲憊地走進來。

莫邪便調整神色含笑望他,“劉警官,找到屍首了吧?”

劉二星咬了咬牙,頗有些不甘心的模樣。卻不得不說:“找見了。情況與你說的大抵能對得上號。你們先走吧,不過最近最好不要外出,我們有事可能要隨時找到你們。”

莫邪一笑起身,握住沫蟬的手走向門口,“沒問題。”

經過劉二星身邊,沫蟬停住腳步問:“劉警官,那紈素呢?”

劉二星盯了沫蟬一眼,“你們可以離開,她卻要留下來。有些情況要她說明白。”

沫蟬點頭,“我能不能去見見她?”

劉二星眯起眼睛來,“可以。不過這一次我們不會關掉監控設備。如果你不介意被錄音錄影,那我就讓你見她。”

沫蟬悄然回望莫邪一眼,毅然點頭,“好。”

沫蟬獨自走進會見室去,將莫邪推在門口,“你等我。”

莫邪挑眉,“還要瞞著我?”

沫蟬哄他,“不是瞞著你,而是我想也許沒有你在的話,她能更心平氣和些。”

莫邪隻能攤手表示接受。

沫蟬迎著紈素恨恨的目光走進去,在桌子對麵坐下來。

“來看我的笑話?”紈素緊咬銀牙,“我是被人類拘禁,所以我不可以反抗;可是夏沫蟬我卻要你明白,我不反抗人類警方,卻不等於我就真的輸給了你們這兩個騙子!”

“我知道。”沫蟬靜靜回望紈素的眼睛,“紈素我隻是想問你一件事:我們從前,是不是早就見過?”

紈素一怔,“你說什麽?”

沫蟬搖頭,“我隻是覺得,也許許多年前,我們就曾經相識過;也許許多年前,我們曾經真的是姐妹。所以我一直不想傷害你,一直希望你能自己醒悟過來;就像,你其實也殺不了我一樣。”

“從前你殺不了我,可以說是因為我身子裏有舞雩的魂魄;可是我現在沒有了,你若想動手便早就動手了,可是竟然還是做不到——紈素,在你我之間,在恨之前,也許還應該先有情的吧?”

“我不知道!”紈素有些激動,擱在桌麵上的手指有些輕顫,“我,我不記得了。”沫蟬點頭起身,“你不記得了,我理解。因為你是紈素,也許你早已不是從前的舞雩。舞雩的記憶,你當然不會記得了。”

“夏沫蟬,你不要太得意!不管我能不能親手殺了你,我總歸不會放過你!”

沫蟬淡然一哂,“你我又想到一起去了。我這次來,其實也是要正式向你宣戰的。紈素,如果你能回答我前麵那個問題,能承認你我在恨之前還有情,也許我還會改變主意,會想盡量保全你;可是你既然不記得了,那我就也正式向你宣戰了。”

“我會為莫邪而戰,為狼族而戰,也為了人類……紈素,你是不該複生而來的靈魂,你不該繼續遊**在今時今日的世界上。我不會讓你再多走莫邪,也不會讓你左右這個世界,我會送你走,用我全部的能力。”

“你說什麽?”紈素滿眼寒光,“就憑你?你現在除了是半個吸血鬼之外,你隻是普通的人類。你拿什麽跟我鬥!”

沫蟬笑了,“誰說普通的人類就一定鬥不過驅魔巫女?人類的月球車都登月了,驅魔巫女上去過麽?”

沫蟬在紈素的愣怔中,淡然一笑,轉身而去。

沫蟬和莫邪坐車回公司。

路過公司門前的報刊亭,沫蟬看見報刊亭上竟然在最醒目的位置掛著新一期《探秘》的大海報。沫蟬一怔,“已是出刊日了麽?”

沫蟬下車,先去買了一本。報刊亭老板見是沫蟬,便笑,“這一期賣得很不錯,許多女孩子來買。從公司白領到高中女生,都被狼人的故事迷住了。”

“狼人的故事?”沫蟬盯著報刊亭老板,“您是說這一期裏,有狼人的故事?”

“是啊!”老板幫沫蟬將雜誌翻開,“喏,這就是了。那幫女孩子都說,還以為隻有外國才有吸血鬼和狼人的故事,原來咱們中國早就有。”

沫蟬大致瞄了一眼文章,麵色便是一變。回到車上,麵上便再也輕鬆不起來,“看來我低估了葉樹森。”

莫邪接過雜誌上下瞄了兩眼,輕輕一笑,“這期雜誌趁著我沒在公司,沒有簽字同意發稿,他們就搶先出刊了。這些事就發生在出刊日前夕,果然是好算計。”

沫蟬驚愕,“你是說,紈素趕在這個晚上到你別墅去,想要迷惑你,其實這都是計算好的?”

莫邪點頭,“按照她原計劃進行的話,我會跟她共度一夜,然後被你發現,接下來我會被陷在三角習題裏,不得抽身。這樣公司這邊的人便能趁機搶先出刊,我便來不及否決了。”

“雖然我破壞了她的原計劃,但是我沒猜到她原來還埋著這樣一筆伏線。”

莫邪還能這樣氣定神閑,沫蟬卻已是指尖冰涼。這一事件正好對應了紈素之前對她的警告,看來紈素已經恨極了莫邪,便不想再繼續幫狼族隱瞞了。她要借著這期《探秘》將狼族的存在徹底揭開,讓世人全都知道!

——更可惡的是,她竟然就是要莫邪旗下的《探秘》來刊發這篇文章,這等於是直接將世人的目光全都引向了莫邪來!

車子駛入地下車庫,莫邪牽著沫蟬的手走入電梯,將她冰涼的指尖都攥在掌心暖著。

“別擔心。一切有我。”

沫蟬仰頭望他,如何能輕易說不擔心?

“我覺得,紈素埋在公司裏的人,就是葉樹森。”

莫邪聳肩,“或者說是他們兩方的合作。葉樹森早就追蹤我們狼族這條線索,一心想發表一篇震驚世界的文章,可是他苦於沒有切實的證據;而紈素無疑最有條件給他所需要的證據。”

沫蟬勾緊莫邪的手指,“如果是葉樹森自己寫這篇文章,我倒是不擔心,我有的是辦法駁倒他。可是這回跟他勾結在一起的是紈素……我很害怕。”

莫邪點頭,目光從觀景電梯向外投遠,良久卻緩緩說,“……也許,是時候將這件事公布出來了。”

葉樹森此時也正坐在辦公室裏,翻著送到手上的樣刊,滿意地笑著。

他多年的秘密調查和追蹤,終於有了得以見天日的機會。真是多年夙願得償。真心要感謝遇見紈素,如果不是紈素的幫忙,他的文章依舊還隻能停留在空想推理的階段,隻能被人說成是腦袋有病……現在,終於成真。

署名刊發這篇文章之後,他已經收到了十幾通電.話。有政.府相關部門的,更有各大生物研究以及製藥廠商的……葉樹森回想著那些人語氣中的貪婪,便笑得更開心。他明白這篇文章已經打響,他將會得到更多的研究資金,那他日後的深入調查和後續文章,將再不用他如同從前那多年時候的苦哈哈了。

有人敲門,葉樹森收斂笑容,揚聲說,“請進。”

沫蟬閃身而進,含笑坐在了葉樹森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葉主任,恭喜了。”

葉樹森便笑,“沫蟬,喜從何來?”

沫蟬點頭,“葉主任不必顧左右言他。新刊我看了,葉主任的文章我也拜讀了。我聽見報刊亭老板給出的反饋信息,說這篇文章成為本期雜誌最受歡迎的文章。”

“呃,是麽?”葉樹森訕訕一笑,“這都是咱們的工作職責嘛。公司給咱們工資,就是需要咱們寫出叫好叫座的文章來,幫雜誌衝銷量。”

沫蟬沒理葉樹森的套話,隻說,“可是葉主任在文章裏寫到的關於我的那一部分,葉主任在刊發之前不用跟我說一聲麽?就算葉主任現在已經貴為編輯部主任,可是媒體從業者的規矩還不能丟吧?文中出現的涉及具體人物的具體事件,一定要經過本人的確認和同意才能刊發的,不是麽?”

葉樹森麵上略有些尷尬,“丫頭,是大叔忙忘了。話又說回來,大叔以為憑著咱們爺倆兒的交情,那些是又是真實發生過的,丫頭你不至於不點頭。”

“我跟葉主任有私交是不錯,我直到現在還深深記得,大叔在火車上救了我,否則我當晚就被燒死了;可是私事歸私事,公事歸公事,葉主任這樣沒有事先告知我的情況下就寫了這些事,我是不同意的。”葉樹森很是尷尬,卻不肯退讓,“可是當晚在火車上親眼看見白狼救你的目擊者,可是有上百位!”

沫蟬歎了口氣,“主任,上百位的目擊者,這怕是主任自己一廂情願的認定罷了。試問主任,您的手裏有幾個目擊者的署名證詞?”

葉樹森怔住,“……沒有。”

沫蟬一笑起身,“主任,這件事看在我們私交的份兒上,我個人並不想深究。隻是我也不希望影響繼續擴大,以免有不相幹的人打電.話來滋擾我。”

“不如這樣:主任你如果再接到相關的電.話,便不要再說這是紀實文章,隻說是咱們雜誌改版,加入的玄幻類小說吧。”

“就像我們看港劇,總會在片頭看見的那幾個字:本劇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葉樹森麵上一白,“丫頭,你我心知肚明,這根本不是小說,更不是玄幻小說!這是我花費多年心血始終追蹤的一條線索。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刊登出來,你難道忍心讓我自己給它打上‘玄幻小說’的烙印,從此徹底失去它的真實性?!”

“主任,您這篇文章上稿並沒有老板的簽發,這屬於您的擅自上稿,是公司最嚴重的違規。所以您還想要繼續堅持麽?”

葉樹森麵如冷灰,“丫頭,你這是在威脅大叔麽?大叔也不妨賣弄一下,我在這行裏幹了這麽多年,就算不在《探秘》登載這篇稿子,我也可以找到其他的刊物來刊發!”

沫蟬聽罷隻嫣然一笑,“葉主任,要我也向警方具體介紹一下,有一宗殺人沉屍案的專業抓拍照片是怎麽來的麽?”

“夏沫蟬,你這是什麽意思?!”

沫蟬也斂了微笑,靜靜看向葉樹森,“殺人沉屍的案子有兩部分影像材料,前一部分來自小巷內的天文愛好者,後一部分在大橋上的則是來自專業器材的專業抓拍——葉主任,雖說這世界上的專業器材千差萬別,但是拍攝照片的手段卻有著每個人獨特的習慣,就像是能給照片打上獨家的烙印。”

“我很願意去求教於專業人士,看看那些照片上的獨家烙印,是否正是來自葉主任您?”

葉樹森眯起眼睛緊緊盯著沫蟬,“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沫蟬輕輕歎息,“葉大叔,白狼的事情,就算您大張旗鼓地寫出來,無論證據有多明確,卻依舊有人不肯信。誰讓這是違反平凡人類的通常認知的呢?”

“可是警方對於命案的重視程度卻是真實的。我隻是擔心,大叔您的係列文章還沒寫完,警方那邊早已坐實了您的證據,回頭再把您當成共犯給一並治了罪,那就不好了。”

葉樹森思忖片刻,卻也是坦然一笑,“丫頭你不必威脅我,大叔我這麽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我去采訪的時候,什麽樣的人沒碰上過,什麽樣的威脅沒遇見過?為了寫稿子,為了揭露真相,我從來就都沒怕過。”

“不管警方會怎麽誤會,也不管丫頭你會怎麽威脅,我都會將我的稿子寫完,將狼人存在的秘密公布於眾!”

憤怒直刺內心,沫蟬望著葉樹森那看似正氣凜然,實則頑固不化的臉,隻覺心頭氣血湧動!

——她想咬他!

“蟲!”

辦公室門一開,莫言無聲走進來,捉緊沫蟬的手,“我們走!”

沫蟬手腕脈門被莫言扣住,她還猶自不甘地扭頭去怒視葉樹森。隨著血液一同竄行的怒火,與她的理智衝撞對抗。

“好了,沒事了。”莫言急忙將沫蟬拉出辦公室門,將她推在牆壁上,用力凝視她的眼睛,“聽我的,別的什麽都別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深呼吸數次,沫蟬才終於平靜下來。望著莫言的眼睛,她有些懊喪,“你平時都是怎麽控製住自己的?我發現憤怒來的時候,便很難自控。”

“我比你有經驗。”莫言歎了口氣,“從前是狼的時候,每當月圓便容易暴躁而變身,所以我已經能比較自如地控製自己的火氣。你卻不同,你剛剛沒了舞雩的魂魄,以及小爺耳璫的守護,你現在難以自控是正常的。”

沫蟬轉過頭去,“別的我不怕,我隻是怕自己麵對小邪的時候。我發現我對他血的渴望越來越強烈,我甚至都不敢單獨跟他在一起。莫言,我覺得這也許真是一個詛咒,讓我跟小邪即便相愛,即便可以排除紈素的幹擾,卻仍舊不能相守。”

“我能放棄舞雩的魂魄,卻沒辦法排除吸血鬼的因子;這就意味著,我對莫邪血的渴望將一直持續……莫言,我該怎麽辦?”

沫蟬輕輕閉上眼睛,“我在想,也許結束了與紈素與大伯的這場戰鬥之後,我就應該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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