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掌心的月光

沫蟬在莫言的房子裏,美美地睡了一個大覺。

翌日醒來,看見陽光滿窗,忍不住滿足地歎息了聲。

從小到大便很少能睡個好覺,即便睡著也總是做噩夢。自己也曾無數次想過,為什麽會這樣?就覺得心上仿佛總壓著大石,卻實在弄不清楚這些大石是什麽。

大石雖然沉重,可是當大石逐一在麵前撩起麵紗,反倒不覺得沉重了。就連夢,也跟著清晰明亮了起來。

莫言敲門膪。

沫蟬笑臉相迎,“謝謝你,我昨晚睡得很好。”

“小爺沒事。”莫言說,“江院長給我打來電.話。”

沫蟬便放心微笑妓。

笑過了,才望向莫言,“今天我準備好了,可以問你過往的事。莫言,紈素和小邪都說,千年前我曾嫁你為妻。”

莫言皺眉,“你相信?”

“我信。”沫蟬點頭,“我信你為人。所以我要找你來問清當年的事,而不是聽紈素的話。”

莫言垂下頭去,“沒錯。”

沫蟬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聽莫言也承認,心下終是有些別扭。她別開頭去,“我當初去青岩,小邪和你都脫口便喊我‘蟲’。我覺得不該是你們當時便認出了我。”

“小爺是沒有。”莫言目光深沉望來,“他最初也隻知道你是舞雩一縷魂魄,他沒認出你是誰。他喊你‘蟲’,應當是因為你的名字;或者說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直覺。”

“而我,卻不是。”

沫蟬點頭,“你認得我。”

莫言伸手捉過沫蟬的手腕,轉過來,露出虎口上的那個痕跡,“我給你留了記號,我說過不管輪回幾世也一定會找見你。所以你出生之後我便有感應,找了三年,終於在你三歲那年找到你。我怕你不記得了,於是便又咬了你一口。”

沫蟬摩挲著自己的傷口,隻覺心上也裂開了一道傷疤。

“那莫言,我這輩子卻舍棄了你,豈不是辜負了你?”沫蟬小心措辭,“莫言,我是想問,千年前,我是不是曾經愛過你?”

莫言聳肩,“若要我自己說,我當然說是,說你死心塌地、獨獨地隻愛過我。”

沫蟬忍不住歎息,伸手拍了他一下,“我要客觀答案。”

莫言收起笑謔,“客觀答案是:新婚之夜,我高高興興入洞房,掀開喜幛,迎接著我的卻是你手執的簪子。簪子尖兒就對準我心髒,你不會說話,卻毫不閃避地威脅我。”

“哦。”早已隔世,沫蟬聽來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了。”

莫言聳肩,“那還不算狠的。我其實不信你敢紮我,於是想要奪下簪子,結果你竟然真的舉簪子就紮過來——”

莫言說到這裏,右手撫著心口閉上眼睛,“你在這裏留下深深的傷口,直到今天還在疼。我在想,也許這就是讓我對你念念不忘的原因。”

“我那麽彪悍……”沫蟬麵上有些燙,“可是我,怎麽會嫁給你?”

莫言凝望沫蟬,幽幽歎了口氣,“那不怪你,都怪我。”

莫言回想起太常寺外的那一夜的血戰。

他在千裏之外聽見狼聲悲號,他聽得出那是狼族瀕死前最慘烈的痛呼。

當時夏子孤不在族中,他在協助契丹人於半路截殺後唐皇帝;莫邪也不在族中。

一向懶理族中事物的他,那一晚卻無法坐視族人的悲號。可是等他從千裏之外趕到太常寺外的叢林,一切都已晚了。空氣中到處飄**著狼血的味道。

他循著血腥味找到群狼埋屍的地方。他將族人一一刨出來,看清了它們淒慘的死狀。他在那一刻恨得血灌瞳仁,發誓定要為慘死的族人報仇!

有一線狼血味道順著林中小路飄遠,他便追尋而去。

中途在山洞裏找到一頭重傷的狼。那狼被包紮過,傷口還敷了藥。他追問那頭狼,那頭狼因為之前的受傷昏迷,而對事情記得斷斷續續。隻說是紅裙的巫女先是捉弄它們,然後殺了它們,還要一把火燒光它們……最後卻又救了它,給它敷了藥。

可是他當時聽了,卻反倒更加怒火中燒!

狼可殺,不可辱,更不可如此戲耍!

既然殘忍地揮下了屠刀,又怎麽還要留下一個活口,還要假惺惺地療傷與掩埋!

受傷的公狼最後還說:它們此來是受少主調遣,少主之前也在林中。此時卻不知少主下落。

他震驚,急忙舍了公狼,循著血腥味再向前追蹤而去。

沫蟬聽完莫言的講述,訝然,“莫言你誤會我了!”

沫蟬便將自己夢中的情景講述給莫言聽。莫言聽候也是一怔,“原來如此。殺人和救人的是兩人,卻被那受傷的公狼當成是一人!如果不是當日誤會,也許你便不會死……”

莫言皺眉,“如今想來,他也還了你一命了。”

“莫言你說什麽?”沫蟬一把揪住莫言衣袖。

一向冷傲的莫言眼中,這一刻也仿佛有水意閃過,“你知道那公狼,是誰麽?”

“誰?”

“潘安。”

沫蟬微微一怔,便猛地扭過頭去,一把扯過紙巾,捂住了眼睛。

原來是從前隻是小狼的他欠了她一條命,今生便來還她一條命;從前舞雩沒能殺死他,於是今生他終究是死在紈素的手裏……

江寧醫院,莫邪在沉沉睡著。

此時的他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身子裏缺少了大部分的血,所以便覺得自己整個身子也變得輕飄飄的。輕得又恢複當年那小小白狼,伏在那個紅裙女子的懷中,且驚且痛且懼且疑地隨著她走遍那片山林。

她不時停下來采集草藥,夜晚便在山洞裏攏起火堆,衣不解帶照料它。

有時夜半火熄了,重傷之下的它冷得發抖,她便將它抱進懷裏去,用她的體溫來暖著它。

山中日月長,它都不知道與她走了多久,直到它的傷一點一點地好了起來。

它不能暴露族人生活的地方,於是便沒敢擅自離開;而她則一直不放心它的傷,於是兩人就仿佛習慣了這樣的相處,誰也沒有先做出決定離去。

漸漸地相處下來,原本互相防備、彼此懷疑的感覺,被如水的時光漸漸洗去。

終有一夜,它聽見了來自遠方的狼嚎,知道是族人在尋找他,是父親呼喚他回去的信號。

那個晚上,是他們相處的最後一夜。山洞外,漫天星光。它猶豫了許久,磨蹭了許久,最後還是第一次主動地、遲疑地、猶豫地靠近了她,又如曾經的那些夜晚,他爬進她的懷抱。

她倒是不覺有異,依舊隻當他是普通的小狼,抱著它,逗弄它。最後兩人都累了,也都被心臆間湧起的離愁別緒給弄得感傷,於是便都不再出聲,隻彼此擁抱著,轉頭看外頭的漫天星光。

那些千年前,因為沒有空氣汙染而顯得碩大明亮而又寧靜的,璀璨星火。

她仿佛非常喜歡,他仰頭看她,看見璀璨星火裏她柔和而寧靜的臉。

原來她喜歡這樣的景色啊。

隻是她的臉好醜,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的妝容慘不忍睹,可是她竟然忙到忘了給自己洗一洗臉。

正在此時,漫天忽然星火紛紛墜下。她和它都吃了一驚,她卻一驚之後便笑了起來。沙啞的嗓音仿佛夜半蟬鳴,卻是那樣真實的歡喜。

她望了望他,忽然鬆開手將它放下,她自己則沿著山坡奔下去——她真是傻死了,她竟然追著一顆流星跑下去,她難道真的以為她能追的上那顆流星?

他也不放心,便跟著追過去。

眼看著那顆碩大的星星竟然真的就墜落在眼前,咕咚一聲,璀璨的光芒落入山穀中的大湖裏去,光焰在水中依舊閃亮。

她沙啞地尖叫著,大咧咧將裙子纏在腰上,赤腳進去打撈。

它先是不屑,繼而不耐。可是等親眼看見她竟然真的從水中捧起一捧宛如月色一般的石頭時,它也驚訝地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顆流星的碎片,落入湖水裏,竟然有著月光一樣的美麗。

她笑起來,歡喜地將那石頭在他身畔比量來比量去。他有點驚慌,不知道她要幹嘛。她也不會說話,自顧抱著石頭到了一旁,從腰間抽出寶劍來砍削。

說也神奇,那樣從天而降的閃著月光的石頭,竟然真的被她那把劍給砍動了。玉屑紛紛,金玉相撞之聲不絕於耳,那紅裙的她仿佛不知疲倦地一直砍削到了東方破曉。

天亮了,它該走了,於是它隻好蹦過來看她究竟在幹嘛。

沒想到,她流了一臉的汗,也顧不得自己又髒又醜,拎著它的耳朵,獻寶似的將一個小小的物件兒捧在他的眼前。

手指掀開的刹那,他隻覺天上的月色全都凝集在了她的掌心。盡管那掌心不幹淨也不柔嫩,可是卻為他捧起了美麗無比的皎潔月光。

【你曾許我月色,我便還你以星火漫天……呼,還想給大家加更的,可是下午有活動,先更到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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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大家一年來的陪伴和支持,某蘇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感謝,隻能是以自己筆下的故事,以及自己不屑的努力來回報大家。給大家鞠躬啦!

我們,2014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