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同船渡船⑥

“你說什麽呢?我都聽不懂。8”他將咬破的手指背在身後,無賴地聳肩,“你想太多了。”

混蛋,還抵賴!

怎麽著,想學雷鋒啊?

“你不承認拉倒,反正我也知道就是這樣的。”沫蟬嘴上尖利,心上卻一軟一軟地疼,“莫愁都告訴我了,說想要超度亡魂,便是違反命數,是要付出超度者自己的魂力作為代價的。”

沫蟬閉上眼睛,“你之前帶我從小兔的記憶裏回魂,你又消耗了自己的魂力去超度了小兔,所以你才會元氣大傷,以致在這月圓之夜險些控製不住自己……槎”

想到之前他抱著她所做出的舉動,沫蟬覺得不自在,但是她還是明白,他這其實都是為了她。

他卻隻輕笑了聲,“跟你沒關,別胡思亂想。”

榮.

夜深人散,滿河麵的燈火都暗滅下去,唯餘天上銀河璀璨。

沫蟬盯著星光熠熠裏的莫邪,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些螢火蟲。她清了清嗓子,“小邪,謝謝你。”

莫邪挑眉一笑,“好說。今晚的願望達成了,那我先走一步了。你打車回去。”他竟然真的說完就走了,大步流星,一個回眸都不曾。

哎?本來躲著想要先走的人是她,怎麽反倒換成他要先跑了?

她跺腳,“你站住,我還有話沒說完!”

“哦?”

他隔著遙遠的距離停步回身,“姑娘有什麽話說?是要小生負責清白麽?姑娘安心,小生自會承當。”

“滾!”沫蟬被他文言腔給氣著了,“死小孩,你還蹬鼻子上臉啊?”

莫邪立在圓月光芒裏,渾身清光流動,說不出的動人,“那小生便不惹姑娘生氣了。小生告辭。”

沫蟬又握緊了拳,“站住!我還不知道小兔是怎麽死的呢!”

他送小兔安然地去了,這是用他自己的魂力換的,可是沫蟬也曾聽說過,亡魂若能釋然而去,便應該是放下了所有的執念——可是如果小兔的死有蹊蹺,小兔又豈能釋然而去?

沫蟬咬住唇,“你既然有能耐送那孩子走,你必定已經知道了她的死因了,是不是?”

莫邪長眉輕揚,“那是自然。沒那金箍棒,小生必定不敢穿那小短裙。”

沫蟬都被氣樂了,“酸小生,趕緊告訴我!”

“你不必知道。8”他傲然挑起臉頰,“交給我就行了。”

沫蟬急得跺腳,“哎,我必須得知道!小邪乖,告訴我吧行不行?”

“不!”他斷然拒絕,堅定轉身——說著還就又繼續走了!

“臭小邪,你憑什麽不告訴我!”沫蟬追上去,跟著他。

他跩得頭都不回,“因為你要這個死因,隻是為了守護江遠楓。我、偏、不、告、訴、你——”

沫蟬睜大眼睛瞪著他背影。敢情他就是為了這個!

“你個小心眼兒!”沫蟬直跺腳,“我是要守護遠楓;可是也是我自己想要知道啊!小兔那孩子,不應該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沫蟬循著心裏一絲奇怪的直覺,“我上樓之後,回頭去看那孩子趴在媽媽懷裏,竟然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沒有了生氣兒的木偶。”

沫蟬被自己的推理嚇得猛然停住腳步,“……難道,難道那會兒小兔已經死了?!”

沫蟬眼瞳倏然縮緊,“那就是說,小兔在進入注射室的時候,已經死去了,是不是?”

莫邪也驚訝於她的心靈通透,隻能歎息著點了點頭。

沫蟬一喜,“我猜對了,是不是?”

若這推論得以證實,那麽自然可以幫江寧醫院脫罪。那麽江遠楓便也不會那麽焦頭爛額了。

可是沫蟬的歡喜卻隨即黯然下去,“可是從我上樓到回頭看她,中間不過幾分鍾。我要是不走開,是不是她就不會死?”

“又究竟是誰,該死地害死了那樣可愛的小孩子!”

她像作繭自縛的蠶,掙紮在自己織成的繩結裏。

“夠了。”

莫邪轉身走回來,握住她手臂,“記住,你隻是個普通的人間女子。剩餘的事情交給我。”

沫蟬盯著莫邪,“這麽說,你是真的知道!那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麽傷害了小兔!”

她攤開手掌,看月光照亮她掌心紋理,“……我不當普通的女孩子了,行不行?”

“不行。”

孰料他又是斬釘截鐵地拒絕,他居高臨下凝望她的眼睛,“我再說一遍:別想了,好好當你的普通女孩子。怎麽笨怎麽蠢都沒關係。其它的那些,交給我。”

他說完竟然就又轉身走了。

沫蟬隻能再車軲轆說一遍,“可是我非要知道!你告訴我吧,行不行?”

“不行。”他這回頭也不回了,“我不會讓你去幫江遠楓的。更何況,他那個媽盛氣淩人,本來就欠收拾,這回是她活該!”

沫蟬傻了——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他就那麽一溜煙地走了。可是沫蟬知道他沒走遠。她獨自打車回家,夜色燈影裏,她篤定路旁樹叢裏那冷不丁閃過的白光,奏是某狼。

她一路微笑。

中元鬼節,她卻滿心溫暖。

沫蟬回到家已是筋疲力盡,走著都快睡著了。

剛想進樓道門,聽見旁邊的樹影裏有人笑,“這麽一邊睡一邊走,不怕撞牆上麽?”

沫蟬一凜,霍地轉頭。梧桐樹影下紅光一點,隱約看清窈窕的腰身。沫蟬揉了揉眼睛,果然是那曾經見過的旗袍女子。

沫蟬打了個嗬欠,“這麽巧?你怎麽也到這裏來了,住在附近麽?”

“嗯,就那邊。”那女人優雅地吸著煙,櫻唇吐出煙圈來,飄向某個方向。

沫蟬朝那個方向瞄了一眼,有塔吊的骨影——那邊是個正在建的居民小區,是從前的老房子扒了改建的。沫蟬聽鄰居嬸子說過,那片樓建起來的價格可是嚇死人,說是要成為整個省裏最貴的。

沫蟬聳了聳肩,“你準備住那啊?哇,好高好貴。”

那女人也笑了,“那是自然。老天將女人生得這樣美,女人自己又將自己打扮得這樣好,自然要最高最貴的來匹配,否則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嘖,還真是信心爆棚啊……沫蟬隻能笑了,“可是你上次還跟我說,不要想著嫁入豪門。”

“咯。”她銀鈴樣地笑,“小妹妹,你好滑稽喲。誰說女人得到最高最貴的,隻能憑著嫁入豪門一途?”

沫蟬表示沒聽懂。

“沫蟬你在跟誰說話?”路過的鄰居大叔叫了沫蟬一聲。

“昂?“沫蟬扭頭指了指樹影裏的旗袍女人,卻見那裏燈火斑駁,沒有半個人影。

“快回去吧。”鄰居大叔提醒,“半夜了,又是大鬼節的,小姑娘別自己在外頭亂晃。”

沫蟬手臂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趕緊撫著胳膊鑽進樓門去。

其實坦白說,她沒怎麽害怕。畢竟今晚她經曆的那些,比大叔這一句話更生猛多了。

三叔公打電話來囑咐,說讓她看著點莫言和莫愁。莫愁是乖寶寶,不用沫蟬操心,莫言可是不安分的主。沫蟬倒是有一點點的好奇,這兩天莫言怎麽這麽消停?滿操場地都沒見過個影子,他在忙活什麽呢?

沫蟬下課溜達到莫言他們班去,想看看這小子有沒有好好上課。隔著後門的玻璃偷看,他的座位竟然是空的。

剛上大學就逃課?那他幹嘛去了?

沫蟬去了《紅繡》,找小紅。

跟莫言與莫愁比起來,小紅最好收拾,她覺著從莫愁那不一定問得出來的,小紅卻一個字都藏不住。

小紅正忙著,麵前的超大工作台上擺了十來個繡片目錄的大本子,他一片一片地仔細比對著顏色、花紋,不時回頭吩咐助理一聲什麽。

看見這樣的小紅,沫蟬隻能歎了口氣。原來人家果然是專業的,而且專業的程度很高。

小紅忙了一大圈,才扭頭看見沫蟬,連忙收起專業嚴肅,掛上諂媚的笑,屁顛兒地跑過來,“姑奶奶,你來了怎麽也不出一聲?”

沫蟬溜達到桌邊,好奇地湊過去看看那些古老的繡片,“哇,這些布料好漂亮啊。小紅你這是要幹嘛?”

“咱們要做一期致敬上海灘的特輯,所以找些當年的老布料來,做旗袍給模特兒穿,到外灘去拍大片兒。”

沫蟬一片一片的繡片看過,隻覺滿目流光,旖旎萬端。上百片繡片裏,忽然有一片吸引了沫蟬的目光。

沫蟬反複地看了幾回,怎麽看怎麽就像那個旗袍女身上的旗袍花樣。

“這片漂亮吧?”小紅諂媚地走過來解說,“這片可不得了,是1930年代上海灘最紅的女人穿過的。這綠是孔雀翎,金是純金絲……如今這布料,是再也仿不出來了。”

“你說什麽!”沫蟬一驚,手上的布料隨風飄落,“193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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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是一條河,生命是一條河,苦難也是一條河……有些注定我們躲不過。不過若能得那樣一個人同船渡,便是苦難接踵,青春遠逝,仿佛,也都不那麽可怕了。“同船渡”寫到這,接下來是“蝴蝶骨”。明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