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主任開車來到了法院,法院大樓莊嚴肅穆地矗立在銀泉路一側。門前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廣場的邊上是兩排枝繁葉茂的根杏樹。現在正是夏初的時節,燦爛的陽光照射在翠綠的樹葉上閃著銀光。在銀杏樹的濃陰下納涼的一排排小轎車,宛如一排排碩大的饅頭。法院的後麵是一圈弧形的小山,山上是茂密的樹林,遠遠望去就像一把巨大的綠色靠椅。
秦主任停好車,沿著擺滿鮮花的台階上到了一樓的大廳,他向一位工作人員打聽了刑庭的樓層後就上到了五樓。他沿著走廊的門牌尋找著,終於看到刑庭的字樣。他站在門口向裏張望了一下,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他麵前,那不是高中同學朱懷彬嗎?秦主任興奮地喊了一句“懷彬”,懷彬趕忙站起來:“秦方,你怎麽來了?”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朝秦主任走去,他一把握住秦主任的的手說:“幾年不見,你也顯老了不少。”
“可是你一點也沒變啊。”
“怎麽會呢?”
朱懷彬把秦主任拉到沙發上坐下後,就轉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很精致的茶葉盒,為秦主任沏了一杯茶,放到秦主任麵前的茶幾上,說:“你嚐嚐,這是正宗的安溪鐵觀音,有一股獨特的香味,入口順滑。”
秦主任喝了一口細細品了一下,說:“味道不錯,不過我對茶道是一竅不通,我僅僅是憑口感罷了。”
朱懷彬笑笑說:“我也沒什麽理論,也隻是憑口感,喝得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一個三六九等了。”
“那是自然,熟能生巧嘛!”秦主任看著朱懷彬又說,“你是什麽時候調回來的?”
“三個月前。”
“你現在具體幹什麽呢?”
“刑庭審判長。”
“那算我找對人了。”
“你要打官司?”
“不是我要打官司,而是有一個案子與我有關係。”
“是一個什麽案子呢?說來我聽聽。”
於是秦主任把案子的情況仔仔細細地對他說了一遍。末了他問:“檢察院不是提起公訴了嗎?”
朱懷彬說:“是的,幾天前是向法院提起了公訴,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看。”
秦主任把劉勇、李曉東、阮偉、阮強、吳海波五個人的家庭情況細細地陳述了一遍。
朱懷彬歎息了一聲,緩緩道:“又是一起青少年犯罪案,從你剛才介紹的情況看,應屬於故意傷害罪,且是致人重傷。如今青少年犯罪率居高不下的現象真是令人擔憂啊!你是從事教育的,我想問問你,為什麽現在的孩子這麽難管,犯罪率為什麽這樣高?”
秦主任的臉上掠過一抹愁雲,他往沙發背上靠了靠,沉思了一會,又坐正了身子,沉重地說:“首先是家庭原因,農村留守兒童多,父母外出打工,把孩子交給老人,甚至是親戚,這些孩子從小就得不到有效的監護,教育缺失,而孩子八九歲前是性格習慣的形成期,對終生都有著重大的影響。另一種情況是父母雖然在身邊,但不知道怎樣教育孩子。例如,孩子與孩子之間發生矛盾有些父母不是教育孩子怎樣麵對和解決問題,而是教唆孩子怎麽不吃虧,怎麽打個贏,此種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何談仁義道德?有些父母自身行為不端,直接影響孩子,成為孩子仿效的反麵榜樣,導致品德低下。
“其次是社會原因。不可否認社會上主流文化是健康向上的,也有一些非主流的負麵影響。如‘黃色汙染’‘黑色汙染’這些低下庸俗的文化嚴重侵害、腐蝕青少年的靈魂,使一些青少年紛紛模仿,走上犯罪道路。
“其三是學校教育。片麵追求升學率,使校園生活除了考試就是分數。德智體全麵發展成了貼在牆頭的標語,枯燥單一的沉悶生活使一些成績差的學生逃離校園,過早流入社會,而社會又沒有專門機構負責對離開學校的這部分未成年人進行教育管理,使他們基本處於失控狀態,加上青少年心理生理都不成熟,容易衝動,閱曆又淺,而給他們提供的成長環境又非常複雜,這又為他們的行為出現偏差加大了可能。”
說到這裏秦主任停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朱懷彬道:“原因肯定還有很多,我隻是粗略談了一點我個人的看法,你當了這麽多年法官,一定是很有心得的吧?”
朱懷彬謙虛地笑笑:“心得談不上,隻是一些感性的認識罷了。當了二十多年的法官,我明顯感到近幾年青少年犯罪率在上升。每審判一個青少年罪犯,我的心就會痛苦一次。”說到這朱懷彬突然停了下來,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秦主任道:“秦方,你們學校的升學率真的有那麽重要嗎?多上一個大學生與減少一個青少年犯罪哪個對社會更有意義?”
秦主任有些難堪起來,他遲疑了片刻說:“那當然是減少一個青少年罪犯更有意義。”
朱懷彬緊追不舍:“那為什麽還要片麵追求升學率?讓德智體全麵發展成了貼在牆頭的標語?”
秦主任把身子往沙發背上一靠一臉無辜地說:“家長、社會是要拿升學率給學校排名次的,升學率上不去,家長、社會都不會答應。升學率成了學校的生命線,你叫我們怎麽辦?其實我們也不想這樣。”朱懷彬被他問得無言以對了。
他們默默地歎息了一會,秦主任說:“懷彬你打算怎麽判決那幾個孩子?就是我剛才向你介紹的那幾個孩子。”
“我還沒有看案卷,根據你陳述的情況應該有三年左右吧。”朱懷彬認真地說。
“能不能從輕或減輕處罰?”
朱懷彬認真地看著他,眼神中有些不解:“你想寬恕他們?理由呢?”
秦主任說:“這五個孩子真的很不幸的。”接著他把這五個孩子的家庭情況詳盡地向朱懷彬介紹了一遍。最後他說:“種種原因,把孩子推入了不軌的邪路,然後代表正義的公安局、檢察院、法院把所有的賬一齊算到他們頭上,對他們繩之以法,這公平嗎?人道嗎?”秦主任激動地說著,一臉的義正辭嚴。
朱懷彬有些動容地看著他,他接過話頭說:“你說的的確有道理,這些犯罪的青少年也許確實有他走上犯罪道路的客觀原因,但是他們一旦觸犯法律,那法律是無情的,如果不按法律製裁他們,那麽必然有人仿效,給社會帶來更大的危害。”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沒有哪一個人生下來就注定是一個罪犯,是一個殺人狂,是後天的教育出了問題。如果不從源頭上解決青少年的教育監護問題,堵塞各種汙染青少年的渠道,僅憑法律也很難遏製青少年犯罪上升的勢頭的。”
“從源頭上解決固然是好,但這不是一個短期的工程。比如說,個別家長素質低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高的,留守兒童問題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解決的,社會環境的淨化那更是需要全社會的通力合作,要使全社會樹立一個正確的核心價值觀的確需要一些時日,教育本身存在的一些問題也不是短時期就能解決的。”朱懷彬慢條斯理地說著。
“你是朱審判長嗎?”門外傳來怯怯的詢問。
秦主任和朱懷彬同時把目光轉向門口,隻見門口拘謹地站著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男人。朱懷彬回答說“是”,於是那個中年男人遲疑著走了進來。
秦主任見朱懷彬有事,就起身準備告辭。他說:“你有事,那我就走了。這幾個孩子能寬容就盡量寬容一點吧,給他們一個回頭的機會,讓冰冷的法律也能帶上一絲人性的溫情!”
“好吧,我們會尊重你的意見的,到時候我通知你。”
朱懷彬把秦主任送到門口,秦主任對他投去信任的一瞥後就轉身走了。朱懷彬站在門口望著秦主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自己在法院工作二十多年了,今天第一次見到受害者為加害者求情。寬容是一種多麽高貴的情懷啊!說真的自己也被他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