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後一節課下了,江老師走出教室,張文莎從後麵跟了上來,甜甜地喊了一句:“老師。”江老師轉過頭,隻見文莎拿著一本資料站在身後,她說:“老師我這兩個題不會做。”他接過資料看了一下,覺得這兩個題有一定的難度,不是兩句話說得清楚的,就返回了教室。他讓張文莎拿來草稿紙,他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個圖,指著圖啟發著,張文莎若有所悟地點著頭。這時他的手機不由分說地叫了起來,他掏出手機一看是沈悅的,他趕忙走出教室小聲說:“臨時遇到一點小事,完了就來。”說完他就掛掉了電話,重新回到教室接著輔導第二題。當他講完題目走出教室的時候,半個小時過去了。張文莎站在教室門口目送著他,含情脈脈的。

江老師騎著摩托很快就到了嶽父家,沈悅先是聽到摩托車的聲音,接著又聽到樓道熟悉的腳步聲,她知道是江老師回來了,她趕忙去開門,門剛拉開一條縫,她就看見江老師站在了門口。

“你早啊!”

“不早,不早。”江老師嘿嘿地笑著

坐在沙發上的嶽父嶽母熱情地跟他打了招呼,江老師走到他們跟前說:“爸,媽,我來了。”

沈父挪動了一下身子,指著旁邊的沙發說:“坐。”江老師“嗯”了一句就順從地坐下了,沈母去了廚房……

沈父慈祥地問:“近來學校是不是很忙?”

“還是老樣子,隻是近來有兩個學生經常找我補課,所以時間顯得有些緊。”

“難怪近來回家的次數少了,我說呢!”沈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接著說,“你補課收不收錢?”

“不收錢,屬於義務的,也沒有固定的時間。”

“這很好,人是要活一點精神的,事事用錢計算,生活就沒有趣味了,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厚道、單純。”

江老師有些不好意思地“嗯嗯”了兩聲。沈悅在一旁說:“爸,你就別再誇他了,你再誇,他尾巴就要翹上天了。”

“阿悅,不是我說你,你就沒有立純吃得虧,吃虧是福,你要向他學習。”

“好,好,我一定向他學習,天天出去吃虧,可以了吧?”

她一麵說著一麵向廚房裏走,她從廚房端出來一罐湯,小心翼翼地走著,輕手輕腳地放在餐桌上,她又走進廚房端出來了兩盤菜,她不斷地進進出出,不一會餐桌就擺滿了菜肴。

沈母也從廚房出來了,江老師一麵向餐廳走來一麵說:“媽,您辛苦了,做這麽多菜。”

“不辛苦,不辛苦,快吃吧!”她又向客廳喊道:“老頭子,你不吃啊?還要我端到你手上啊!”

沈父一麵答應著一麵走向酒櫃,他拉開酒櫃的門,拿出一瓶看了看又放回了原位,他又拿起另一瓶猶豫著,接著又拿起了一瓶,左手右手各拿著一瓶酒,他向餐廳喊道:“立純是喝十五年的白雲邊,還是喝金種子?”

“都行,爸你就隨便拿一瓶吧。”

沈父拿了一瓶金種子過來,在江老師旁邊坐下了:“今天咱爺倆就把這瓶酒喝了。”

沈悅說:“你們可別喝醉了。”

“醉不了,就是喝醉了也不要緊,這是在自家,又不是在外麵。”沈父說。

江老師心想,看來今天嶽父大人真的是有話要說,他心裏不免有些忐忑。

翁婿二人你一杯我一杯開始喝了,三杯五盞以後,話也開始多起來。沈父說:“立純,古人說‘郎當半邊子’,我可不是把你當半邊子,是把你當全兒子,我隻希望你和沈悅早些結婚,給我生兩個胖孫子,趁我和你媽身體還硬朗,幫襯你一把,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你說這個要求高不高?”

“不高,不高,這是人之常情。”

沈母也在一邊幫腔:“是啊,阿悅也老大不小了,都二十七歲了,你們現在房也裝修好了,工作也穩定了,萬事俱備了,你們‘五一’就把婚結了。”

沈悅看了江老師一眼,示意他什麽都別說,讓自己來。

沈悅說:“媽,你就整天開口結婚啊,閉口孫子的,你能不能聽聽我們的打算呢?你是上一代人,我們是下一代人,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活法,你能不能講點民主,給我們一點權利,不摻和我們的事?”

沈母瞪著眼睛看了沈悅一眼生氣地轉過臉去。

沈父接過話頭看著江老師說:“那你們的打算是怎樣的呢?”

沈悅搶在江老師前頭開口了:“爸,我們都還年輕,要趁年輕做點事。我和立純商量好了,我們都想讀研究生,現在什麽年代了?一個本科拿出來真的很寒磣,我們本來是想讀一個全日製的,隻是考慮到你們年紀大了,家庭條件不允許,所以我們商量著將就一下,讀一個在職的算了,今年下年參加考試,時間真的很緊,請你們別逼我們,我們後年結婚,行不行?”

沈母沒等沈悅說完就強烈抗議:“還要等到後年?那不行,這樣吧,立純什麽時候讀我都不反對,反正帶孩子的事男人也幫不了什麽忙,再說家裏還有我和你爸,阿悅隻能生了孩子後再讀。隻要你把孩子生下來其它的全包在我身上,保證不影響你的工作和讀書。”

沈悅不高興地頂撞道:“媽,你再摻和,那我後年也不結婚,就算結婚也不生孩子,做一個丁克家庭。”

沈母被氣得滿臉通紅,她從座位上彈起來,怒吼道:“還丁克呢,丁克你的頭!”

沈父看著老伴勸道:“老太婆別生氣了,你出去跳跳廣場舞吧,我們爺倆好好談談。”說著他向老伴努努嘴。沈母氣呼呼地出了門,沈悅目送著母親,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愧意。

沈母出去了,屋裏立刻顯得冷清了不少,沈父看著女兒道:“你把碗筷收拾一下,我和立純單獨聊聊。”沈悅“嗯”了一聲。她低著頭收拾碗筷,顯出怏怏不樂的神情。

立純跟著沈父進了書房,廚房不斷傳來洗洗涮涮的聲音。

沈父說:“把門關上吧。”江老師很聽話地將門關上了。

沈父一臉莊重地看著江老師,緩緩地說:“現在就我們兩個男人了,我們都是爺們,說話做事要有一個爺們樣。我問你,剛才沈悅說的真的是你們推遲婚期的理由嗎?”

江老師吞吞吐吐地回答著“是”。但由於心虛他的臉立刻就紅了,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看了嶽父一眼,又立刻膽怯地把目光縮了回去。沈父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江老師立刻感到如芒刺背,書房陷入沉寂,最終還是沈父打破沉寂。

沈父語重心長地說:“立純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老人本來不該摻和,但畢竟我們是一家人,我是把你當兒子的,一家人就要說真話。阿悅是我女兒,我了解她,我覺得阿悅今天說的不是真話,你們一定有什麽事瞞著我們。也許你們的確有難言之隱,但在父母麵前沒有什麽不能開口的,我們永遠是你們的堅強後盾。”

江老師低著頭,猶豫了一會,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嶽父,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爸,我真的說不出口,你別逼我了吧!反正我不會做對不起你們的事。”

“孩子,我知道你是一個老實人,你不會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但是你不能老是一個人默默地承擔著啊!這樣太委屈自己了,有什麽事說出來我們也可幫你分擔,孩子說吧!什麽話都可以說。”

江老師看著慈祥的嶽父,一股久違的父愛洶湧而來,他聽到自己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轟隆一聲坍塌了,原來愛是無堅不摧的。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他喉嚨好象被什麽堵著,他沙啞著嗓子說:“爸,我讓阿悅委屈了,但我也是無奈。”

接著他把張文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嶽父。說完他忐忑不安地看著嶽父,就象一個偶爾做錯事的小學生等待老師的裁決一樣。

此時站在門外偷聽的沈悅的腳跟也有些發抖,她不知道父親會怎樣發作。她想父親要是為難立純的話,她一定站出來為立純說話,她在焦急地等待著。

沉默片刻後,沈父發話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孩子,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是一個善良厚道之人,我支持你,推遲兩年婚期也沒關係。”

江老師緊張的心終於放鬆了,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站在門外的沈悅也輕輕籲了一口氣。

沈父微笑著向門口喊了一句:“阿悅進來吧,別老站在那裏。”

沈悅推門進來,調皮地說:“爸,您怎麽知道我在門口?”

“要不我怎麽是你爸呢?”

“爸爸,您真英明。”說完她擁抱了一下父親。

“阿悅,坐下吧,我有話對你們說。”

沈悅把椅挪到父親旁邊坐下了。沈父一時無語,神情有些莊嚴,他的思緒仿佛定格在了某節鏈條上,空氣有些沉悶,隻有桌子上的一架鬧鍾沙沙地走著,沈悅玩笑道:“爸,您別玩沉默啊。”

沈父沒有理會她,他終於從自己封塵的記憶裏找到了鏈接的切入口,他緩緩地說:“三十年前,我一個同學和我的學生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那時我們很年輕,也就二十多歲吧,我和我同學帶同一個班,班上有一個女生愛上了我的同學,愛得很認真,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有一天她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把自己的感情和內心的痛苦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那同學,我同學斷然拒絕了她。那個學生從此一蹶不振,成績一落千丈。當時我是班主任,多次找她談話,她隻是默默地流淚,什麽也不肯說,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就去找我同學商量,想找出一個能幫助她的辦法,我同學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我,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可是我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自暴自棄,看著她輟學,看著她胡亂地嫁了個不務正業的男人。不久又看見她與那個男人離婚,一個人帶著女兒艱難度日。十幾年前我還見過她一次,那真叫麵目全非。再後來就不知她的去向了。去年我和那個同學談起這件事,他說他很慚愧,他說這件事成了他終生的痛,他恨自己無知,那麽簡單粗暴地處理了一樁非常複雜的感情問題。他說他後來在一篇雜誌上看到過一篇文章,大意是說,處在戀愛中的人大腦中分泌一種叫多巴胺的物質,這種物質能使人**澎湃,處於一種亢奮狀態。一年半到兩年光景這種物質就燃燒完了,人就恢複到了正常狀態。他說他讀了這篇文章以後,就更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說到這裏沈父停了下來,歎息一聲,自言自語地道:“我當時要是能勸我同學像你們這樣冷靜地處理的話,事情斷然不會弄得那麽糟糕。

沈悅說:“爸您別自責了,您在我心目中永遠是一個完美的父親。

“人不可能完美,但我們要爭取不犯大錯,這件事情是我36年教學生涯中犯下的一次不可饒恕的錯誤。它成了我和我同學終生的遺憾。”他停了停繼續說,“要想成為一個好老師不光要有愛心,還要懂得愛的藝術。我們就因為不懂愛的藝術,親手毀了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

江老師安慰說:“爸,成長是需要過程的,沒有人生下來就是行家裏手,這件事情也不是我自己就知道這樣冷靜處理的,是陳青老師點撥了我。”

沈父點點頭說:“哦,是這樣啊,那你以後就跟著她多學點。”江老師鄭重地回答“是”。

沈父囑咐立純和沈悅:“這件事情你們不要和你媽說了,她沒當過老師,她很難理解老師這個職業,教書不是生產商品,老師對學生是有感情的,沒有幾個老師舍得親手毀掉自己的學生。”

沈悅說:“爸,您真好。”

江老師看著沈悅讚同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