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預備鈴響過,陳老師端著課本邁著輕快步伐向教室走去,她在講台上剛剛站定,兩隻半大的狗汪汪地叫著,不由分說地躥上講台,它們大喊大叫地跳起來用前爪拚命抓陳老師的裙子。陳老師小時候被小狗咬過的,狗在她的記憶中永遠是揮之不去的噩夢。她嚇得驚叫一聲就慌慌張張地往後退著,一麵手忙腳亂地同狗搏鬥,全班同學緊張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方海超、劉學軍拍著手得意地大笑起來,笑聲裏充滿了勝利的自豪。陳科高喊:“老師別怕,它不咬人的。”方海超、劉學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金鳳嚇得哭出聲來,門開了,王濤從外麵進來,正準確喊報告,看著眼前的場麵,他一步衝上講台,抓住了兩隻汪汪亂叫張牙舞爪的小狗。
陳老師的臉霎時由白轉紅,她狼狽地站在那裏,左不是右不是,顯出一副窘態,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
方海超、劉學軍看到王濤抓住了小狗,滿腔怒火地大聲吼道:“放開它。”
陳老師瞬間平靜了下來,她轉過背去偷偷用手背抹幹眼淚,然後轉過身來,厲聲問道:“是誰把狗帶到教室來了?”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威嚴。
沒人回答。
陳老師說:“既然沒人回答,那就說明這兩條小狗不是我們班的,王濤,你把這兩條狗送到綜治辦去,交給他們處理。”
劉學軍站了起來:“它們又沒咬人,又沒鬥毆,處什麽理?”
孩子們驚訝地看著他,劉學軍得意起來,他吹了一聲口哨,兩隻小狗掙脫王濤的手,躥到門口,劉學軍快速開了門,氣呼呼地說:“我要上廁所。”然後就抱起小狗大模大樣地走了。
緊接著方海超昂著頭,穿過眾人驚異的目光,雄赳赳地出了教室,教室門呯的一聲被他關上了,走廊上響起了他咚咚的腳步聲。
幾秒鍾後劉學軍轉了回來,他對著窗戶向裏喊:“你賣呆啊,坐在那!”
他這一嗓子是對陳科喊的,隻見陳科扭動了幾下身子,猶猶豫豫的,猶豫一會後,他終於埋著頭不動了。
劉學軍氣急敗壞地踢著欄杆罵道:“狗叛徒!死叛徒!無恥!”
他懷中的兩隻小狗也憤怒地汪汪叫著,仿佛為他的主人助威。
王濤憤怒地站了起來,他怒視著窗外的劉學軍,握緊了拳頭,陳老師看著他,輕輕地搖頭,王濤氣得咬了一下牙,極不情願地坐下了
同學們先是側著臉望著窗外,然後把目光撤回來麵麵相覷,再接著就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了講台。陳老師臉色鐵青,她的胸口一起一伏,隻見她用左手按住胸口,她硬是把怒火壓了下去。
她平靜一下說:“同學們,你們還記得孔子的話嗎?他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他還說‘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這就是說我們身邊好的榜樣也有壞的榜樣也有,關鍵是我們要擦亮眼睛,明辨是非,選對榜樣,走好自己的人生路。當然如果我們能夠站在更高的層麵上,用自己美好的行為影響別人,感染別人,那我們就是一個有益於社會的人,是一個有著巨大人格魅力的人,受人尊敬的人。同學們你們想不想做這種人?”
“想。”
“好,我相信大家一定能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人。”
陳老師微笑著看著大家說:“下麵我們開始上課,今天我們就上屈原的《離騷》,讓我們走近這位偉大的詩人,感受他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貴品格和憂國憂民的博大情懷吧!”
不知不覺四十五分鍾過去了,清脆的鈴聲從窗外鑽進來,下課了,陳老師走出教室,陳科跟了出來,他快步趕上陳老師,喊道:“陳老師。”陳老師轉過身來溫和地問:“什麽事?”一向梗著脖子硬頭硬腦的陳科這一刻居然也變得有些靦腆起來,他躊躇了一會說:“老師,方海超和劉學軍是故意跟你作對,是要給你一個下馬威,他們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他們是想壓住您的氣焰,免得您管他們。老師您就別管他們了,以往老師也花了很多力氣,最後也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了。”
陳老師感激地看著陳科,說:“陳科,我很感謝你。”
陳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老師,那我進教室了。”
陳老師和藹地點頭,目送著他,看著陳科的進步,她感到無比的欣慰。
下午7點鍾,陳老師站在走廊上,從窗戶向裏張望,隻見張文莎站在講台上抑揚頓挫地朗讀著一篇美文,同學們舉著頭,安靜地聽著,隻有方海超和劉學軍的座位開著天窗,上午他們離開教室後直到第四節課才來,晚上又雙雙不見蹤影。陳老師心裏感到無比的焦急,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我怎樣才能喚醒這些迷途的羔羊啊?她呆呆地站著,感到一籌莫展。這時王濤走了出來,站在陳老師麵前。
陳老師看著他問:“王濤,有事嗎?”
王濤點著頭說:“老師,您還在想上午的事情嗎?其實您不必生氣的,他們不一定是針對您一個人,與老師作對是他們一貫的行為方式。”
“我沒有生氣,我隻是在想他們為什麽要這樣,我怎樣才能改變他們,王濤,你與他們是同齡人,沒有代溝,你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嗎?”
“老師,這些成績差的同學他們沒有成功的自豪,沒有被尊重的愉悅;有的隻是失敗、打擊和歧視。久而久之他們就產生了一種扭曲的心理,隻要老師一開口,往日窩在心頭的種種不快就一股腦兒蹦到了眼前,於是他們就不分青紅皂白,條件反射般地與老師作對,在他們的眼裏老師都是一夥的,都是歧視差生的人。我讀初二的時候就有過這種經曆,記得有一次為一點小事與一個學習比我好的同學打了一架,當時我打輸了,心裏正窩著火,坐在教室裏生悶氣。預備鈴的時候老師走到我身邊說:‘王濤,你來一下。’我以為老師是為打架的事來批評我的,我的火氣一下子竄了上來,衝著老師嚷:‘你憑什麽隻批評我?是他先動手的。’幸虧老師是一個溫和而又善解人意的人,他沒有生我的氣,隻是有些驚訝地看著我,說:‘你怎麽啦?我沒有要批評你呀!你跟誰打架啦?’我慚愧地低下了頭,跟著老師出了教室。其實那一次老師是讓我填寫一份助學金申請表,老師知道我家困難,是照顧我,他把我叫到一邊單獨說,是維護我的自尊心。那一次我真的好感動,從那以後我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老師都歧視成績差的學生的,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跟老師頂撞了。”
陳老師看著王濤,眼中閃著感激的光,她的目光在王濤臉上停了一會,說:“王濤你在同學中聽到了什麽議論,可以放心大膽地告訴我,不要有什麽顧慮。”王濤稍稍想了想,說:“老師,說真的,老師與老師也有很大的差別,有些老師確實愛嘮叨,學生遲到要嘮叨半天,上課開小差要嘮叨半天,不交作業要嘮叨半天……一些不愛學習的同學總是處在老師的嘮叨中,這些嘮叨如同一把尖刀一點一點地剔除著他們心中的快樂。最後他們心中的快樂沒有了,壞習慣也沒改掉,隻剩下對老師的怨恨。”
“那你是怎麽看待老師的嘮叨的呢?”
“我雖然能夠理解這些老師恨鐵不成鋼的苦心,但是被批評的同學卻不能理解,他們認為是老師跟他過不去,故意找他的茬子。再說我們這些九零後也沒人認為自己是鐵,都覺得自己是鋼,是老師把他當做了鐵。老師的語氣中恨鐵不成鋼的味兒越濃,被批評的同學心中對老師的怨恨就越深,你越說他壞他就越壞,壞給你看。其實沒有那個同學真正的不在乎老師的表揚,沒有那個同學真正的不想得到認可。他們表麵上的無所謂隻不過是裝冷酷,裝堅強罷了。”
陳老師不住地點頭,她輕輕地拍著王濤的肩膀,說:“王濤,你說得很有道理,繼續說。”王濤搖搖頭:“沒有了。”
“那你就回教室吧,感謝你的幫助,我會努力的。”
王濤回教室後,陳老師陷入了沉思,她想:既然孩子認為自己是鋼,我們何不把他當鋼來鍛造呢?我們與其拿著一把雕刻刀盯著學生的缺點孜孜不倦地雕刻,還不如拿著一個火把去尋找他們的優點,點燃他們生命的**,把他們引入奮鬥的軌道,然後慢慢完善。陳老師一麵想一麵一步一停地向樓下走去,她走到一樓的時候,已經拿出了手機,她撥打了家長的電話,她們一個說孩子不在家,一個沒人接。她又掏出包子裏的袖珍筆記本,翻開看了看,然後騎上踏板車向方海超家走去。
方海超家獨門獨院,離學校不遠,幾分鍾就到了。陳老師敲開門,作了自我介紹,方海超母親把陳老師領了進去,穿過寬闊的擺滿了花花草草的院子就到了客廳,陳老師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方海超母親為陳老師端上茶,陳老師欠身接過茶說:“大姐您太客氣了,謝謝。”方海超母親客套了幾句後就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
陳老師一麵喝著茶,一麵欣賞著茶幾上的盆景,這盆小盆景頗具創意,主體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是一幅根雕,順著樹根的形狀勾勒出一個禿頂的滿臉胡須的老人,老人杠著一根木棍,木棍上撬著一隻小花籃,笑眯眯的,兩隻眼睛眯成了兩彎甜蜜的括號。另一部分是一株牽牛花,牽牛花環繞著老人的身體攀緣到肩頭,然後環繞著木棍延伸到花籃上,於是花籃上就盛開著一叢蓬蓬勃勃的淺紅色的牽牛花了。
陳老師說:“這盆景在洋泉的花店我沒見過,大姐您在哪買的?很好看啊!”
“是海超自己弄的。”
“海超不錯啊!別出心裁,很有創造性。”
“還不錯呢?不務正業,我都被他氣死了。”她停了一停,看著陳老師擔心地說,“陳老師您那麽忙,還抽時間來家裏,是不是海超又幹了什麽壞事?”她的聲音透著一絲不安。
“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難免會出現一些差錯的,他們的成長需要我們耐心的守護,大姐您說是不是?”
“陳老師您說得太對了,海超原來也很不錯的,後來由於我們的家庭出了問題,沒有好好管他,才使他變成了這樣。”說到這海超的母親打住了,陳老師看著她,想聽她繼續說下去,但涉及到隱私也就不好追問了。
停了一會,海超的母親又開口了,她說:“陳老師,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我不想藏著掖著,紙終究包不住火。海超從一年級到小學畢業成績一直不錯,也很聽話,到了初中他父親在外麵有了女人,就很少回家了,偶爾回家也隻是為了辦離婚,隻要他回家,家裏準是打打鬧鬧,弄得雞飛狗跳。因為這些原因我也就沒心情管孩子了,他父親更是對他不聞不問,我為了打發時間就弄些花花草草,海超受我的影響也喜歡上了花草。再後來我學會了打麻將,常常在麻將桌上度日。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海超學會玩遊戲,到後來常常夜不歸宿了,成績一落千丈。這時我才意識到孩子出了問題,但我已經管不住他了。老師也常常通知我去學校,有時一個星期要去好幾次,說真的,我都被他煩死了,我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陳老師您能幫我嗎?”說完她歎了一口氣。
“我會盡力的。”陳老師鄭重地點頭,她接著問:“大姐,海超的父親在外麵是幹什麽工作的?”
“他開始做磚匠,後來做了包工頭,他有一年沒回家了,在外麵已經有了兩個女兒,雖然我們還沒有離婚,但我們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所幸的是那個狐狸精生的是兩臭女,否則他連生活費都不給了。”她充滿怨氣地說著,說完後又補充了一句:“陳老師,管孩子的事就別指望他了。”
“大姐您別難過,我們一起來教育孩子吧!海超才15歲,他還有可塑性。等他回來後,您告訴他,說老師來過家裏,說老師很喜歡他的盆景,說他很聰明,很有創造性。老師想用1000元錢買下他的盆景,問他舍不舍得。”
海超母親趕忙說:“陳老師,您如果真的喜歡就搬去吧,還講什麽錢不錢的。”
“大姐,您聽我說,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我是要激起海超的榮譽感,讓他認識到自身的價值,點燃他奮鬥的**。”
海超母親感激地看著陳老師誠懇地說:“陳老師您這麽好,我該怎樣感謝您呀?”
“不用謝,這是我的職責,老師的心和父母的心是相通的,更何況我也是一個母親。”說著陳老師站起來,“我走了,大姐我們一定要咬緊牙關,想盡辦法把孩子從迷途上拉回來。”
海超母親千謝萬謝地把陳老師送到門口,陳老師騎上她的踏板車走了,她望著陳老師的背影消失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