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海超家出來後,陳老師就直接去了劉學軍的家。
劉學軍住在山腳下,陳老師騎車走過二十多分鍾的街道後,再穿過一條窄窄的胡同,就到了。陳老師敲了好一會門後,才見一個女人抱著一隻寵物狗站在門口疑惑地打量著自己,問道:“你找誰?”
陳老師作了自我介紹後,女人把陳老師讓進了客廳,陳老師說:“您是劉學軍的媽媽?”
女人稍稍猶豫了一下說:“是吧——怎麽了?學軍又幹壞事了?”語氣中沒有母親應有的擔心,倒略略透出一絲幸災樂禍的成分。陳老師仔細打量了她一眼,因為化了妝,又是晚上,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但她的確很嬌豔,陳老師想,這女人十有八九不是劉學軍的親媽。於是問道:“您一個人在家?學軍爸爸外出了?”
女人點點頭,算是回答。
陳老師又問:“學軍晚上回家吃飯了沒有?”
“不知道,我也回家沒多久。怎麽?學軍不在學校?又出去打流了?”語氣中明顯帶著迫切得到證實的渴望。
陳老師說:“我出門的時候學軍確實不在教室,也許隻是遲到,我來你家,是想了解一下學軍平時在家的表現。”
“能有什麽表現?玩狗,玩遊戲,吸煙,打架鬥毆。”女人憤憤地說著,看不出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還是歇斯底裏的詛咒。說完她指了一下劉學軍的房間又繼續氣呼呼地說:“他的房子簡直是狗窩、狼窩、魔窟,隻要他在家,我們就不得安寧。”
陳老師不明白,“們”是指誰,但當她看到她抱著她的寵物狗那甜蜜慈愛的模樣的時候,就立即恍然大悟了。陳老師心裏不禁湧起一股悲涼的感情:看來學軍在家裏是沒有爭到狗的地位的,多麽可憐的孩子啊!是冷漠無情冰涼了你的心扭曲了你的人格嗎?陳老師在心裏默默地感歎著。她站了起來,她想一探學軍的房間,看它究竟是一個怎樣的“魔窟”。
陳老師說:“我可以看一下學軍的房間嗎?”
“你不怕髒就看吧!”
陳老師剛推開一條門縫,一隻大狗帶領著幾隻小狗歡呼著躥了上來,陳老師趕緊把門關上了,隻聽到狗們在裏麵抓著門背悲哀地喊叫著,喊叫了一會就寂靜無聲了。但陳老師仍不敢開門,她害怕上午那一幕重演。
女人說:“看見了吧,你說誰受得了?”
陳老師說:“別急,慢慢來,孩子的成長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我們要有足夠的耐心。”
女人未置可否地哼了句,就一心去逗弄她懷裏的小寶貝了。
陳老師見狀就告辭出了門,因為從劉學軍家出門到街上要經過一條胡同,胡同的燈光昏暗,所以陳老師的車騎得特別慢。剛到胡同口陳老師就看見劉學軍從馬路上往胡同裏走。陳老師喊了一句“學軍”。劉學軍向四周望了一眼,發現是陳老師就默不作聲地繼續往前走,陳老師站在了胡同口,陳老師說:“學軍,你還沒吃晚飯吧?”聲音中帶著一股溫暖,學軍停了下來,打量著陳老師,他的嘴角掛著一縷嘲弄的敵意,冷冷地說:
“去我家告狀了?”
“怎麽會呢?你晚上沒上自習,我很擔心,就去你家看看,你還沒吃飯,一定餓壞了吧?我們一起去吃點好不好?”
多少年沒有人這樣關心自己了,這樣的話語,這樣的聲音,這樣的神態多像自己已逝的母親啊!久違的母愛如同一陣清風撲麵而來,他的心蠕動了一下,暖暖的,他的語氣不禁溫和起來:“不用了,我自己回家弄。”
“還是上街吃點方便,吃完後再帶點給狗吃,學軍上車吧!”
劉學軍驚訝地看著陳老師,他孤冷的臉上掠過一絲暖意,他順從地上了車,他們來到一家小攤點,找了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坐下來,陳老師要了三個菜和二盤水餃,陳老師一麵往學軍的碗裏夾菜一麵和學軍說著話,劉學軍吃得很慢,仿佛心事重重。他猶豫了一會,嘴角**了幾下,他想說“老師,您多像我過世的媽啊!您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母愛”。但他不好意思說出來,家庭的冷漠鑄就了他冷傲倔強的外殼,他要靠這層外殼來保護自己。現在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衝破這層堅冷的外殼了來表達自己的心聲了。他低著頭,喃喃自語著:“今天上午我不該那樣對您。”
陳老師微笑著溫和地看著他,說:“那你能告訴我為什麽那樣對待我嗎?”
劉學軍抬起頭來,臉色有些漲紅:“因為我恨女人。”聲音不大,但還是聽得出那種壓抑不住的恨。
“你為什麽要恨女人呢?”
“因為我後媽很壞。”
“你可以告訴我有關你親媽的故事嗎?”
劉學軍的臉變得肅穆起來,但他的目光是溫和的,眼裏盛滿了幸福。
他緩緩地打開了回憶之門,他說:“十一歲那年我媽媽就離我而去了,但我總覺得媽媽的死與一個女人有關。我媽媽去世前我爸一直在外麵打工,但隻要一回家他們就一定會吵架,每次吵架總會提到一個女人,我懷疑這個女人就是我爸現在的老婆,我想我媽就是被她氣死的。我媽去世那天,我爸不在家,他是第二天才到家的,當時在場的隻有我、外婆和一條小狗。我媽咽氣前拉著我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學軍你要好好讀書,考上了大學就和我報個喜,說完母親的手就慢慢鬆開了,但她的眼睛卻睜得很大,而且一直就那麽睜著。外婆抱著我嚎啕大哭,我和外婆哭成一團,那條小狗也擠在我們中間嗚嗚咽咽地哭著,滿臉是淚水。
“母親的喪事辦完後,我就帶著我的小狗去了外婆家,爸爸就和他現在的老婆結了婚,外公在我母親去世的前一年就去世了,我和我外婆還有小狗相依為命。小學和初中的學校離外婆家很近,我是走讀的。外婆七十多歲了,自從外公和我媽去世後,我外婆一下子就老了很多,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別人都說外婆是舍不得我才能活那麽久。但在我中考完後外婆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她終於離開我去跟外公和媽媽團聚了,隻剩下了我。當年那隻小狗已變成了狗媽媽。爸爸收留了我,當爸爸帶著我和狗媽媽推開他的家門的時候,爸爸的老婆跳起來罵道‘哪裏領來的野狗,快把它趕出去’。我抱著我的狗媽媽流著淚不肯撒手。爸爸可憐我,拚命向他老婆求情,狗媽媽總算是留了下來,我怕我後媽欺負它,就讓它和我住在了一起。
“讀小學和初中的時候,我的成績還是不錯的,一中是我自己考上的,但自從進了這個新家以後,我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後媽總是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常常在我爸那裏告黑狀,我爸不分青紅皂白,對我不是一巴掌就是一腳尖。在家裏唯一能給我溫暖的就是那隻跟隨我幾次背井離鄉的狗媽媽,我常常把自己關在房裏撫摸著狗媽媽的頭說,我們一起去流浪吧!不受他們的欺負了。說真的,我根本沒有心思讀書,我隻想快些離開這個地獄。因為心情不好,我的脾氣也變得特別暴躁,總想找一個地方把心裏的怨氣發泄出來。昨天晚上,我爸又打我了,都是那個壞女人挑唆的。我本想撕破臉皮與他大打一架,隻是我知道他也是迫於壓力,當我看見他在他老婆麵前那熊樣,心就軟了下來,但我看見女人就不爽,就想發火,雖然我知道這樣做很不對。”
聽著劉學軍的訴說,陳老師不禁淚流滿麵,她在心裏呐喊,誰知道這稚嫩的外表卻藏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啊!誰能縫補這感情的碎片?劉學軍看見陳老師滿臉的淚水,不禁動容起來,他低低喊了一句“陳老師”。他的淚水又一次流了下來,陳老師撫摸著他的頭說:“孩子,你想哭就哭吧,哭出來會輕鬆一些。”
無聲的淚水在劉學軍的臉上奔湧,好一會後他才平靜下來,他擦幹了淚,用感激的目光看著陳老師,嘴唇顫動著,他想對陳老師說幾句感謝的話,但由於羞澀什麽也沒說出來。
陳老師說:“學軍,到學校來住讀吧?對你的學習和生活都有好處的,把你那重情重義的狗媽媽也帶來吧,我找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給它搭一個小屋,你每天可以看見它,狗食你也不用擔心,我保證它能吃飽,再說它自己也會找食的。”
劉學軍疑惑地看著陳老師:“我爸能同意嗎?這樣會讓他多花一些錢,我那後媽肯定舍不得的。”
“我找你爸談,這事包在我身上。”陳老師斬釘截鐵地說,“你的任務是好好做人,好好讀書,別忘了你媽的臨終囑咐,你媽的在天之靈等著你考上大學的好消息呢。”
“老師,那我明天就住到學校去,可以嗎?”
陳老師拍著他的肩說:“當然可以,好孩子,我相信你,你一定行的,好好努力吧。”
小攤點進來了幾個吃夜宵的人,陳老師看見座位有些不夠了,就站了起來,她拍著學軍的肩頭說:“我們走吧。”他們並肩走出小攤點,走在人漸稀少的街上,在融融的月光下,他們談到很晚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