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芝臉上的笑淡了幾分,道,“聽說這仗還得打一段日子呢。邊疆苦寒,阿徹在那也不知道吃不吃得飽。”
沈徹回去的時候,正趕上晉王奪嫡,拿了老國公的令牌,帶著沈家軍幫助太子鎮壓了晉王。
後來,太子繼位,沈徹勤王有功,被封了個四品都尉。
正準備回來,又被新君派去了前線,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眼看宋星辰肚子越來越大,兩老不禁擔憂起沈徹。
忽然,趙蘭芝指著漫天雪地中的一個黑影,驚呼,“那是誰來了?”
晶瑩的白雪在太陽的照射下,閃亮刺眼。
宋耀東眯著眼,看過去,聲音中帶了掩不住的興奮,“好像是馬。”
雪路難走,那馬背上的人,卻將鞭子抽得飛起。
還未到跟前呢,就大聲嚷嚷了起來,“宋大夫可在家?”
是姚侯爺。
姚侯爺自小與沈徹在京城是玩伴,後來沈徹離開京城,便一直未有聯係。
上次宋星辰無意間給其夫人接生,兩家又走動了起來。
姚侯爺一直說宋星辰對他一家有恩,又是他兄弟的媳婦,可得要好好關照。
時常派人送些東西,侯夫人也喜歡宋星辰,時不時就派馬車來請宋星辰去府上聊天。
趙蘭芝以為又是侯夫人來找宋星辰聊天的,一麵應著,一麵往屋裏走,就喊人。
宋耀東上前,看了眼姚侯爺一頭的汗,忙拿了帕子給他擦,“侯爺,這冰天雪地的,哪值當如此急啊。”
姚侯爺翻身下馬,一開口便吐出一大團白霧,麵色凝重道,“沈徹出事了。”
邊境戰事了了,可沈徹身受重傷,一直昏迷不醒。
等到宋星辰急急忙忙趕上京的時候,又是近一個月過去了。
老國公一見宋星辰挺著大肚子,本來不虞的臉上緩了幾分。
雖然宋星辰與他兒子不相配,但沈家終於是有後了。
國公府很繁華,人也很多,宋星辰來不及認清所有人,一顆心都在幾個月未見的沈徹身上。
沈徹無聲無息地躺在**,因為長時間的營養不良,臉頰凹陷,皮膚蠟黃,整個人快瘦脫了相。
淚水滑落,宋星辰忙給他把了脈。
老國公沈肅看在眼裏,忽然就想到了年輕時,他身受重傷,被沈徹娘救治的那段日子。
堅硬的心終是軟了。
“禦醫已經給阿徹看過了,說是活死人,這些日子,我們也隻能用名貴藥材吊著他的命。”
老國公勉強說完一句話,就劇烈咳嗽起來,一位美婦人忙上前攙扶,“老爺,禦醫說了,您也需要靜養,這病人的房裏,還是少來。”
“住口!”老國公怒斥一聲,將那美婦人推開,“不會說話就閉嘴,滾回去。”
縱然,他對這個兒子沒什麽深刻的感情,但好歹是沈家的嫡長子,怎容一個妾氏詆毀。
其他在門外候著的人,也被老國公給趕走了。
房中隻剩下老國公和宋星辰,以及**不省人事的沈徹。
瞧著宋星辰大著肚子還在給沈徹喂藥,老國公忽然就有些羨慕,又有些後悔。
他的這些妻妾,沒一個對他是真心的,他也是大病的時候,才知道的。
而唯一那個對他真心的,也被他親手推走了。
輕咳一聲,他緩緩開口,“沈徹是國公府嫡長子,待我百年之後,這家業爵位自是要交付於他。隻是他如今這樣···”
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住,視線落在宋星辰比尋常孕婦都要大的許多的肚子上,繼續道,“好在,他有了後,我沈家也算是後繼有人。”
宋星辰將強身健體丸用清水化開後,喂給沈徹,這才回頭看向沈肅。
“我肚中的是女兒。”她說。
沈肅臉上一僵,似是沒料到她會如此說,更是不解。
他都已經表明了,她肚中有沈家的種,以後自是不會虧待她娘倆。
她還要自爆其短,這是跟錢過不去,跟榮華富貴過不去?
但,事關沈家子嗣,他也不可能隻聽她一麵之詞。
“當真?”沈肅站起身,就要喚有經驗的老大夫來給宋星辰把脈,卻聽她又道,“沈徹是入贅到宋家的,以後我們的孩子姓宋。”
沈徹入贅宋家這事,沈肅之前也聽聞過,但,在他眼裏,那些都不作數。
鄉野裏的人,若是見到權勢富貴,最是見錢眼開,到時候,豈不任由他拿捏。
哪知,宋星辰直接打了他的臉。
當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沈肅板起臉,沉聲道,“無知!你可知你拒絕的是什麽?”
宋星辰麵色平靜,一字一句道,“阿徹喜歡住在康城,若是沒有事的話,我想帶他回去。”
“你!”沈肅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當真和沈徹有幾分相似,氣得拂袖離開。
“你們走吧。”
一個活死人,禦醫都放棄的人,他還能指望什麽?
肚子裏的那個又是個丫頭片子,也沒什麽用處。
走了最好,省得礙他的眼。
宋星辰在京城休整了兩日,便又帶著昏迷中的沈徹往回趕。
“阿徹。如今是冬季,正是開荒的好季節,東山那邊,我們已經開荒出來了四片山頭。”
“阿徹,平平和安安又長高了,平平都快有我高了,你再不醒來,都快不認識她倆了。”
“阿徹,寶寶在踢我呢,你摸摸···”
枯瘦的大掌蓋住她的腹部,宋星辰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說著話,替他按摩身上已經萎縮的肌肉。
宋耀東和趙蘭芝看到昔日魁梧壯碩的沈徹,如今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的時候,都紅了眼眶。
兩人更是擔憂宋星辰的精神狀態。
那日,宋星辰在聽聞沈徹昏迷不醒的時候,還擔憂她會受不住刺激,哪知她在短暫的傷心過後,便平靜下來。
說是要去京城帶沈徹回來,還說,幸好沒死。
可這樣躺在**,不聲不響的,跟死了沒區別啊!
宋星辰日複一日的給沈徹喂藥,擦洗身子,再背上竹簍出門,專往人不去的地方去。
“阿徹,春暖花開了,我可能下個月就要生了。”
“到時候又要坐月子,我怕點數不夠用,得趁著這段日子多攢點。”
她已經存下了近兩千的點數,就是為了兌換強身健體丸,給沈徹當營養劑。
金手指診斷,沈徹是傷到了腦子,這才一直昏迷不醒。
這些日子,她給他吃了很多藥,已經將腦中的淤血清除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保持沈徹的生命體征,並多與他說話,喚醒他。
“你乖乖在家待著,等我回來,再和你聊天。”
她說完,又替他蓋好被子,便出門了。
在她轉身的刹那,沈徹那藏在被中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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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吆,快點套馬車,去請大夫。”
“還要穩婆,就鎮上的劉穩婆,我之前跟她說好了的。”
“早就說了,應該讓劉穩婆提前住到家裏來的。”
趙蘭芝叮囑完宋耀東,又指揮平平去燒水,“安安啊,你快去將你小侄子的衣裳拿出來,備好。”
“咦,阿徹,你怎麽還傻站在這裏,快進去看著星辰啊。”
沈徹不慌不忙地拿了好幾個雞蛋,往灶房走,道,“娘,星辰說了,離生還早哩,她要先吃點保存體力。”
趙蘭芝一聽,忙點頭,跟著進灶房道,“雞蛋裏麵多放些紅糖,我再給她炒兩個菜。”
半個時辰後,宋星辰吃飽喝足,蹙眉忍住那股陣痛,在沈徹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
“去**。”
才說完,就聽到院外一聲高呼,“天老爺啊,星辰,你怎麽還在外麵溜達啊。”
郭香張開雙手,恨不得立刻將宋星辰抱上床。
鄭巧鵝也是一臉的震驚,“星辰,你都要生了,還走來走去,不怕啊?”
不怕將孩子生在地上啊。
王桂花倒是很想想宋星辰道,“星辰自己是大夫,心裏有數,你們別一驚一乍的。”
縱然如此,宋星辰還在被眾人‘請’回了**躺著。
又過了兩個時辰。
沈徹焦躁地在院外走來走去,他聽著房內傳來的痛呼聲,恨不得以身代之。
走到門口,又被趙蘭芝攔住,“娘,你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就一眼。”
“不行···”
“生了!”屋外的兩人一聽,笑了,趙蘭芝也顧不得攔沈徹了,自己就往屋子裏衝。
沈徹跟在後麵,才走了一步,又被宋耀東拽住。
然後,又聽到一聲,“生了。”
翁婿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就聽到裏麵驚喜的聲音,“星辰生了龍鳳胎呢!”
沈徹,“我媳婦真厲害,我也厲害。”
宋耀東,“我女兒真厲害!平平啊,要煮雙倍的紅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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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收季。
宋記大堂響起劈裏啪啦的算盤珠子響聲,平平和安安正在認真地核對賬冊。
“糖,糖。”軟糯的嬰兒聲,隻發出了幾個單音節,一雙藕節似的手臂高高舉起,濕漉漉的大眼睛瞧著平平。
平平忙裏偷閑,瞧了一眼,接過糯米團子手中的糖葫蘆,順手一把將人攬在腿上,哄著道,“歲歲乖,姨將這個弄完,就陪你玩哈。”
說完,眸光又往堂裏環顧一圈,沒看到人,問身旁的安安,“安安,你看到年年了嗎?”
安安茫然地抬頭,正要說話,就見自家爹娘望著門外,目露震驚。
兩人齊齊向外看去,就見黑馬之上,一身著鎧甲的魁梧將軍,逗弄著懷中的孩子,笑著下馬。
“大姐,大姐!”遠遠的,平平飛奔而來,將一眾正在掰玉米的人驚得回頭。
“姐夫回來啦!”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宋氏女星辰,才智脫俗,勤勉慧能,特授康寧郡夫人···”
“宋星辰得誥命了?”
“宋星辰得誥命了。”
不用半天的時間,這個消息就在雙坪村傳開了,所有人都說宋星辰命好,嫁了個好男人。
誰也沒想到無父無母的惡霸沈徹竟然當上了大將軍,還給宋星辰請來了誥命。
隻有沈徹清楚的很,這誥命是他媳婦憑實力得來的。
得來皇帝嘉獎,理應去謝恩,宋星辰安排好家裏的事,便隨著沈徹進京麵聖。
馬車篤篤而行,才進了皇城,沈國公府的下人便上前問候,說是請沈徹一家去國公府敘舊。
沈徹端坐在高頭大馬之上,斜睨著國公府的下人,道,“去回稟國公爺,我和夫人要去宮裏麵見聖上,就不去了。”
這些年,宋星辰在農業上頗有成就,新皇幾次請她來京,給農部培訓,也確實是忙。
但也沒忙到沒空見人的程度。
當年,沈國公以身患重病將沈徹騙回了京城,後又再賭舍棄他,沈徹早已與國公府形同陌路。
但沈肅卻一直惦記著他的一雙兒女,這一年多的時間,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雙坪村,明裏暗裏的想將兩個小家夥帶回京。
享受一下天倫之樂,卻屢屢受挫。
拒絕了國公府,沈徹帶著宋星辰和一雙兒女,去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樓。
沈徹吃了幾個招牌菜,興致缺缺地放下筷子,對宋星辰道,“還最有名的酒樓,這菜不如你做的萬分之一。”
宋星辰聽慣了他的彩虹屁,“就你會說。是不是又想哄著我給你做菜吃?”
兩人說著話,旁邊坐著的歲歲忽然向外走去,跌跌撞撞抓住了一人的衣袍,還將口水全糊在了那人的華貴的衣袍上。
“家主。”有侍者想上前將孩子扯開,卻被男人輕聲製止,“孩子,你母親呢?”
說著將歲歲抱起來,宋星辰追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這一幕。
“謝隨?”宋星辰愕然。
話聲才落,沈徹如疾風般刮了過來,看向兩兩相望,震驚的兩人,心中妒火熊熊燃起。
他上前,一把將謝隨懷裏的歲歲搶過來,示威般地對謝隨道,“這孩子,我的。星辰給我生的。”
“哦,這還有一個。”沈徹一彎腰,將跟出來的年年也抱進懷裏,而後對宋星辰道,“夫人,時候不早了,咱早點回府吧。”
宋星辰還想和謝隨說兩句話,被沈徹推著往外走,隻能歉然地朝謝隨點了點頭。
秋風卷起落葉,打著圈翻轉,最後又落向地麵。
謝隨望著那漸行漸遠的一家四口,心中的那點子執念,也如同被秋風帶走了似的。
縱然有些遺憾,但總歸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