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講,從月離進府以來便沒吃的這麽痛快過,一是他平日裏不愛跟沈從霜一塊兒用膳,二是他整日裏總是板著個臉,旁邊下人也不樂意巴結他,三是書琴有意不給他好吃的,誰叫他之前對沈從霜態度如此不敬。

今天這頓,屬實是吃痛快了,還吃了他戒嘴許久的海鮮大餐,更令人驚訝的是吃完他發現自己果真身上沒有起半點反應,便是沈從霜臉上的那些疹子也已經看不見了。

倆人相視一眼,半晌,沈從霜突然放聲大笑,月離起初有些端著,最後也慢慢的,唇角有了笑意。

彼此心照不宣的看著對方,從前那些矛盾過節也都在這個眼神裏煙消雲散。

“日後,我便喊你小月月。”

聽了沈從霜的話,月離險些將嘴裏的飯菜噴出來,擰著一雙劍眉道,“你敢!”

“小月月。”沈從霜還真笑眯眯的喊了這麽一句,身後,又夏跟書琴倆忍不住跟她一同笑了出來。

月離臉色一時別扭又佯裝嚴肅,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那我日後喊你野丫頭。”

野?野丫頭?

又夏跟書琴臉上的笑頓時滯在那兒,這,這合適嗎?沈從霜可是堂堂一府的王妃啊。

然而,沈從霜並不在意這些,如果能收服月離讓他從此與自己親近些,她無所謂這些繁文縟節。

“好,那就這樣說定了。”沈從霜說完,笑著舉起酒,輕快的眨眼道,“小月月。”

*

汴京。

跟金陵的繁華不同,這裏的街巷都城處處透著幽深厚重,當年靖康之禍後,金人便將此地占領,而這座舊時的帝都也就此淪為了金人的所有。

趙元修牽馬行走在稀稀落落的人流間,這裏還保留著很多前朝的風俗情貌,有在街頭叫賣米纜的,黃燜魚、炒涼粉、杏仁茶、羊肉炕饃、江米切糕等等小吃也琳琅滿目的展示於街頭巷陌中。

提籃串街的小販兒口中叫著,“獐巴、火雞、鹵鴨……”

正店、腳店、拍戶、茶肆亦隨處可見。

趙元修此次來金非大張旗鼓,而是一個人便服出行,他望著身邊一個個擦肩的金人女子,她們身上俱穿著中原服飾,除了長相較中原女子更粗獷,個頭也更高大,頭發喜梳成麻辮,行走間歡聲笑顏,與她們相反的是,真正的中原之人卻個個眉頭緊鎖,不敢言語。

仿佛他們都知道,他們與這座城一樣,不過是金人的俘虜跟戰利品。

“小娘們兒長的倒挺俊俏。”幾個金人士兵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看見一個賣花的小娘子,隨即調戲起來,竟當眾將她拖拽往巷陌中。

而周遭百姓除了驚恐的看著,什麽也不敢做。

“不,不要,不要……”小娘子瞧著也不過十二三歲,又哪裏是他們這些高大魁梧的金兵對手。

“紹興和議才於不久前簽訂,你們的皇帝完顏亶自幼亦受漢文化薰陶,登基後與完顏宗弼推動漢製改革,並且重用漢人,你們卻於大街上對漢人女子如此輕薄,豈非公開與完顏亶做對。”

“還是說,你們眼裏,根本就沒有他這個皇上。”

眾所周知,自完顏亶的叔祖金太宗完顏晟駕崩後,宗翰、宗幹、宗弼等開國功臣便相繼秉政,完顏亶不過臨朝聽政,政權尚未握在手中,正是幾方勢力角逐之時,那幾個金兵的做法顯然違背了帝位不穩的完顏亶推行的漢化之策。

重用漢人更是笑話一場,連漢人女子都能隨意欺淩,又有哪個漢人肯忠心於你?

那幾個金兵原本還在調笑,見趙元修突然站出來,且他瞧著衣著平平,一雙眸子卻如刀刃般精銳,習武之人都知道,有這樣的殺氣跟氣魄的,武力定然也不低。

“你是何人?!”對方抄著一口金話對他大聲質問,顯然是不滿他橫加幹涉。

另幾個卻已經偃旗息鼓,拉著他便要走。

趙元修無視街上紛紛駐足停下來看向他的人,隻彎身扶起了那個小娘子,小娘子尚在瑟瑟發抖,連站都站不穩。

“桂兒,桂兒……”

一老婦在旁擔驚許久終於衝出來抱住她的孫女,祖孫倆一時痛哭,那個叫桂兒的小娘子不住的向趙元修磕頭致謝,趙元修拉了幾次她才肯起來,然後抱著倒歪在地上的花籃子,跟她的祖母一塊兒離開了。

她們雖是離開了,可那幾個金兵卻不肯放過趙元修,尤其是最先挑釁開口的那個,伸手便要推他,“你究竟是什麽人!”

“是不是想嚐嚐我拳頭的厲害?”

“論武力,你們漢人可不是我們的對手!”

“都是一群沒吃飽飯的孬種罷了!”

對方話還沒說完,下顎骨便傳來錯節的聲音,隨後隻見他眼珠子驟然爆起,就像要從眼眶裏凸出來一樣,緊接著,緊緊捂著已經錯位的下顎骨,嗷嗷大叫。

慘叫聲令人悚然。

另幾個同伴也大驚失色,個個不敢輕視的看向他。

“你究竟是什麽人?敢在我們大金國的地盤出手盤我們的金兵。”另一個手持大刀的金兵揚手便要給他一刀,然而,刀還沒劈出去虎口便震裂開,鮮血噴湧,而那把刀也無聲無息的掉落下去。

“我不過用一顆石子,便廢了你一隻手。”趙元修站在原地輕描淡寫道,烏黑的發微微遮掩了他半邊眉目,依稀隻能看見薄唇輕彎,然而,勾起的弧度卻是致命的危險。

“你……”見有同伴再次被傷,剩下的幾人這才有些慌了,紛紛抄起手中兵器橫眉看向他。

趙元修把玩著手中剩下的幾顆石子,麵無表情看向他們道,“今日在此,究竟誰是孬種,想必旁觀者自有評判。”

“還有。”話說到這,他微微停頓了下,鋒利的眸光宛若刀刃般劃向剛剛說出那句話的金兵,兩指夾著一顆石子麵對他道,“再別從你的髒嘴裏說出半個侮辱我們漢人的話。”

話畢,隻見一物迅速從眾人眼中閃過,緊接著,那個原本站在那兒的金兵瞬間倒翻在地,滿臉痛苦的捂住嘴巴,而他的指縫間赫然全是鮮血。

“啊……啊啊……”

慘烈而恐怖的叫聲自他嘴裏發出,有眼尖的人看見,他張開的半張嘴裏剩下的那半個舌頭還在不斷顫動著,而掉在地上的那半個卻是一動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