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關內候心中隱隱有種不詳預感,原以為退避西南數十載便可遠離是非,然而,該來的,還是來了……

*

翻山越嶺,日夜兼程。

在終於看到屹立在黃沙漫天下的那座城樓時,陳宋心口終於也長舒了一口氣。

時間不等人,他來的那日趙元修返身回城也不知後來怎麽樣了,雖他決意效忠他大部份原因是為了司琴,可事主便要忠主這等事他還是知曉的。

更何況,司琴還在城中。

她身懷他陳家的骨肉,更是他的血脈,無論如此這次的事也一定要成。

思此,他抬手咬了咬纏在上麵的布帶神色更深斂。

一人一馬便這麽迎著浩**黃沙前行著。

然而彼時,城樓之上,看著來人的關內候父子卻陷入深深的擔憂,與他們同站在那兒的沈文宣卻暗不作聲的打了個手勢,沈自永見狀隨即退下。

不多時,城中所有百姓全部關門閉戶,數萬人的城儼然空了,隻剩那個站在城門口的身影。

陳宋有種預感,這或許,是他最後一次了。

常年習武的人常會感知周身危險,城中越安靜卻越是透著詭譎,尤其是躲在暗處那一雙雙透著殺意的眼,原本負在身後的劍被他拔出,握在手中。

夕陽如血,慢慢降了下來。

天空也透著腥紅的顏色。

“你終於,來了。”

許是方才隔的遠,沈文宣還以為來的是趙元修,然而看到眼前之人時他怔了會兒,緊接著眉頭緊鎖上下打量,“你是。”

“鄙人乃前皇城司的侍衛。”說到這兒,自報家門,“陳宋。”

陳宋?

看來趙元修的勢力夠大,連皇城司都有他的人,沈文宣想到這兒便看了看他身後,“可還有尾隨的。”

他指的是,他有沒有帶人。

到了今天這種時刻,彼此也不需要隱瞞,陳宋聽著身後城門關閉的聲音已經待命在城牆四周的弓箭手齊齊站起,竟是沒有一絲死裏逃生的機會,然而,不到最後一刻,他是不會放棄的。

看著他開始在手中纏繞一層又一層的布帶,眼神亦變更決絕凶狠,沈文宣很欣賞他骨子裏的這份悍,當下表示,“說出你的來意,或可饒你。”

“我陳家十代單傳,到我這一代上無老,下亦無小。”說到這兒,陳宋臉上透出肅殺又無所謂的神情,“算是無牽無掛。”

“所以,便是為了自己這條命,你也不打算爭一爭了?”沈文宣才說完,城上的弓箭手便朝他射了一箭,以示警告。

陳宋很輕易便將那支箭握在手中,然而他亦知道,他接得住一支,卻接不住接下來的千千萬萬支,雖則如此,他亦做好了殊死搏鬥的準備。

看到他手握長劍一步一步向著沈文宣方向而來,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關內候亦被他身上的決絕勇毅所震撼,終於忍不住站出來道。

“好漢不吃眼前虧,你亦是受人指使,隻需要說出來便可,何苦丟了性命。”

回答他的卻是陳宋不屑一顧的回嗤笑,“關內候三代承襲,享盡國祿,卻安居一隅,上不侍君,下不衛國,將懦夫二字演繹的淋漓盡致。”

“你!”王猛尚處於氣血方剛的年紀如何聽得下他這般羞辱,當下便拔刀向前,欲要比試。

關內候卻是麵色紅漲,將他一把拉下,同時嗬道,“你不了解個中緣由就別隨意評論。”

“怎麽?”原本向前的陳宋突然停下,一字一句笑起來,“大金攻打我們的時候你在麽?關外百姓流離失所的時候你在麽?”

“皇上太後被劫持到行宮,你又在麽?”

他的話像把利箭根根紮進年近五旬的關內候胸膛,他年少時又何嚐不是一腔熱血保家衛國的好兒郎,然而,滿腔抱負得不到施展卻被趕到這荒涼的西南,一呆便是數十年。

昔年逐馬少年如今遲暮,誰人又懂他心中的痛和悲?

“那你呢?你又是誰?站在這道德高處指指點點?”王猛不服他那樣痛批關內侯,身為兒子,他當站出來保全爹爹的顏麵。

陳宋知道關內候這時候站出來插嘴也不過一番好意,想為他拖些時間,可是,他從來的那刻便注定回不去了。

隻是可惜,司琴腹中的孩子尚還懷著,他算是無法看見孩子最後一眼了。

思此,他滿腔複雜的情緒亦一掃而空,死都要死了,想那些做什麽了?索性將他們想知道的全都說出來,倘若關內候是個有血性的,便該與他一同反抗。

“我今日來此是奉太後旨意,前來請關內候出兵,營救皇上。”

“太後原話是這樣說的,“長兄隱居西南數十年,君子十年一劍,長兄這一劍莫非要留到斬殺自家外甥那天?”……”

不過一句便讓關內候滿心震顫,十年一劍,此劍不斬敵,卻斬向自己的親外甥。

便是王猛也羞慚的再也說不出話,抬頭再看向沈文宣兄弟倆時已然有了動手的意思。

沈文宣卻還是不動如山站在那兒,直到關內候堅難抬起頭的那刻才慢悠悠道,“侯爺掌撐著這西南數十年,愛民如子,如今,滿城的子民跟一個遠在關外的外甥,孰重孰輕呢?”

他竟拿城中的無辜百姓要挾自己?

關內候憤慨又無可奈何的看向他,顯然沈文宣早在抵達關中那一日便有了計劃,他們有五萬兵馬,然而,他有十萬。

他將早前在關外的兵馬全部帶來為的就是徹底斷了趙元修的後路。

“既如此,還跟他廢話什麽。”陳宋說完便要殺過來,手中劍已然也亮起。

王猛亦在蠢蠢欲動。

然而,關內候卻在最後一刻再次拉住他。

“爹!”王猛不可思議的喊了句,看向他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關內候布滿風霜的堅硬臉龐卻滿是痛楚,關內百姓數萬,年輕時他是經曆過屠城的,他亦清楚站在麵前麵帶微笑看上去斯文儒雅的沈文宣是做的出來屠城之事,所以,他更清楚,他的決定意味著什麽。

然而王猛卻不懂,他幾乎嘶喝著,“爹!你不是尚有報國之誌,尚有滿腔熱血麽?還等什麽,今日便跟我們一同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