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跟她扯舊帳了?慧娘也毫不畏懼的挺胸道,“大娘子這話說的,我觀大娘子也是有一兒一女,為人母的。”

“這做父母的,便是為子計深遠。”

“我自己做小,卻不能讓他們一輩子也跟著我見不得光做小。”

“思德是要考功名的,思茵是要嫁人的。”說到這兒,慧娘字字句句,無一不是為母之心之責,“思德自幼熟讀四書五經,字寫的經好,文章也是考的極好的。”

“十三歲便中了童生,秀才,有了科考的資格。”

“難道就因為他是一個外室的兒子,便走不了明道,隻能做為庸碌無為的大多數中的一個?”

“思茵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紅女德,自幼深諳。”

慧娘字字泣血,為母心腸。

可她遇到的是大娘子,大娘子是沈家所有人中與溫柔長相最為不附的一人。

二娘子心正,三娘子雖心壞卻也幹不下太壞的事,四娘子會權衡利弊且做事留有餘地,唯獨大娘子,一旦下定心思,狠辣且不回頭。

“便是三歲的嬰孩,擋了我的道,我也是要除去的。”說話間大娘子將自己從前如何除去那個慧娘以及東哥兒的事一一說與她聽。

聽到最後慧娘口中大喊了聲便要往外奔,隻可惜被那幾個嬤嬤揪住。

大娘子亦終於起身,幾許厭煩道,“我與沈家,原本早就斷絕關係,隻不過,生養之恩,無以為報。”

“且我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接連如此,祖母逝去,母親亦老蒼受磨。”

“身為沈家長女,我不能坐看你一個外室趁機作亂!”說話間,她又看向遠處,“方才來的時候我便已經問過母親,一府妾室,均由主母決定。”

慧娘仍在拚命嘶吼著,“你到底將思德思茵怎麽了!他們是你的弟弟妹妹啊!身上也流著沈家的血啊!”

“我娘說。”大娘子絲毫不理會她說什麽,而是繼續告訴她她需要知曉的事項,“慧娘,以及她生的那對孽畜。”

都得死。

最後三個字沒說完,但慧娘已是眼睛一翻,昏死過去。

*

今歲第一場雪終於在臘月十三這日下下來了。

滿城皚皚。

莊嚴的城樓一隊隊侍衛打馬而過,霜雪飛濺,沿街叫賣的,吆喝的小販紛紛低下腰身退避三舍,待官府中的人走遠後才又慢慢抬起身子。

“賣薑豉、膘皮子、炙椒、酸兒、羊脂韭餅、糟羊蹄、糟蟹……”

“賣酒嘞……”

“……”

紹興三十一年,金人統兵六十萬,號稱百萬,分東路、西路、中路和海路四道南下,完顏亮親統東路二十萬大軍,準備直取金陵。其他幾路都被擊退,其中沈文宣在早前於關外重創金朝水軍。但因隨後調離,而接任的定遠候無能,作為東路軍的金軍主力軍高歌猛進,於十一月攻陷關中,雖然在隨後的戰中被擊敗,但仍兵臨長江。

定遠候失敗的消息傳到金陵時,已是滿朝駭然。

彼時趙吉雙目已瞎,且他身份作假之事已是滿城皆知,沈扶音不願卻也不得不將一直軟禁的聖上接回,否則滿朝上下無人服她。

“聖上急召沈相和李大人等商量對策。”

“欲散百官,浮海避敵……”

瘦若枯柴的聖上被駕到金鑾殿上提出此二計時,登時遭到朝中其它大臣的堅決反對。

站在簾幕內的沈扶音冷冷看著這一幕,經曆了早前逼宮,謀權,軟禁等事後,群臣心中的血性已然被激起,所有的虛偽,掩飾跟巴結統統撕破,他們要的,是聯合抗金,匡扶正道!

“將普安郡王放了!”

“讓那個女人出來!”

“出來……”

在滿朝文武大臣的強逼怒吼下,太監們戰戰兢兢上前將原就身體虛弱不堪紛擾的皇上帶了下去,一時,眾人口中呼喝更深,更重。

沈扶音麵色鐵青放下撩起的簾子,疾步向內走去。

金鑾偏殿中,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看管著被綁在那兒的趙元修,彼時,他身上衣衫破舊,鬢發散發,唯有身姿挺立如鬆。

那是氣節,是他的,也是整個大宋的!

“怎麽樣,是不是很得意。”如今再看向他時沈扶音才意識到這個看似什麽都沒做,卻又什麽都做了的趙伯琮有多厲害!

趙元修聽了她的話,隻是淡淡的,“得道多肋,失道寡肋。”

“不過多行不義必自斃罷了。”

“……”

“你!”聽了他的話後沈扶音原本就壓抑多時的怒氣瞬間爆發,手指向他一字一句狠聲道,“趙伯琮!別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你大可試試。”迎接她的是趙元修絲毫無懼的眼神跟氣勢,所謂的君臨天下,天子臨朝,也隻在他身上才能看見那樣睥睨縱橫的王氣,這是她在旁人身上不曾看到的。

“如今整個大宋危如累卵,群臣激憤,民間更是怨聲載道,苦不堪言。”

“你軟禁皇上,囚禁太後,鬆懈邊關,引狼入室。”

說到這兒,趙元修神情肅穆明厲,“這一樁樁一件件,難道還不夠世人推翻你!”

許是他言語的氣勢,亦或是每個字都真實戳到了她心虛的軟肋上,沈扶音竟片刻說不出話來。

唯有室內安靜如斯,卻也襯托的金鑾殿內那些大臣憤怒的咆哮跟抵抗。

“殺了沈扶音!”

“殺了她!”

“……”

為什麽,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呢?

時至今日沈扶音麵色露出幾分茫然跟怔忡來,她費盡心思謀來的一切,最後卻成為爛攤子,散在那兒,不成局麵。

如今若不是沈文宣手中掌握的關外數十萬兵馬大權,那些喪心病狂的大臣早就衝進來將她撕碎,踩踏,恨不得剜其骨,食其骨。

可是,她耗盡心血得來的一切就真的要這樣放掉嗎?!

“如今趙吉這個棋子是不能用了,聖上龍體亦堪憂。”看著她陷入僵困中的模樣,趙元修目視窗外,神情中沒有絲毫的私欲,有的隻是身為宗親皇族的凜然大義,“金人幾次三番的挑釁,已然到了殊死搏鬥的最後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