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察到她的情緒,和她心裏那些多愁善感,隻是抱著她一遍遍輕撫輕吻。
“我給你畫幅九九消寒圖吧。”說話間他扳過她的臉凝視道,“每天畫一朵,待到春暖花開時,我便回來了。”
聽到他口中的要回來她便知道他要出去,一時揪住他衣衫用了些力。
他抱著她瘦了一圈的身子,開始拿著藥膏輕輕為她的傷處擦拭著,聲音輕柔,“如今兵臨城下,身為大宋子民,皇室宗親,我自當身躬力踐,親為表率。”
“可……”
聽到她欲言又止的話,便知她在為他擔心,趙元修隻是將藥膏擦勻了然後起身走到書案邊提筆著墨。
猶記初相遇時,她一手草書行雲流水,而他今日也寫了一手。
所謂九九消寒圖便是從二十四節氣“冬至”逢壬日開始算起,每九天算一“九”,依此類推。一般“三九”時最冷,是一年中最冷的時段。當數到九九八十一天,便春深日暖、萬物生機盎然的時候。
亦是他歸來的時候。
沈從霜就這麽靜靜倚在床榻看著他伏案提筆,專注認真的模樣。
跟他相識這麽久像這樣彼此相處的時間卻是少之又少,想到這兒,心頭莫名酸楚,她眼眶不由有些泛紅了。
“是畫梅還是?”
畫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抬頭,欲問卻見她淚眼模糊的模樣,一時心悸,久對無言,屋內那幾個侍衛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們處境的艱難和不自由。
然而,這些卻統統難不倒他,和他們。
“就畫梅吧。”她喑啞開口,不想讓他看出自己的難過,便擠了個笑。
他亦點頭,神情深重,口中重複了句,“那便畫梅。”
“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豔陽。”
他先是在紙上畫一枝素梅,再在枝上畫梅花九朵,每朵梅花九個花瓣,共八十一瓣,代表“數九天”的八十一天。
在畫的過程中,他念一句跟梅相關的詩,她便跟著回一句。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
每朵花代表一個“九”,每瓣代表一天,每過一天就用顏色染上一瓣,染完九瓣,就過了一個“九”,九朵染完,就出了“九”,九盡春深,他亦細心在花瓣上留了用文字和符號注明陰晴雨雪的。
窗外冬深,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卻叫屋內的暖意更多了幾分情意。
幾個侍衛亦不住扭頭看幾眼,看著**人神色蒼白麵容卻安靜知足,而提筆著墨的他亦細語溫存。
門外,沈扶音身披狐裘麵無表情的看著鵝毛般的細雪婆娑,寒意淩冽,形隻影單。
她能去哪兒呢?方才去趙吉那裏看到二娘子已在屋中替他細心上藥,雖在上藥卻隻字不提失明之事,而是跟他聊起了待今冬初雪時儲幾罐來年用來煎茶,趙吉邊聽邊與她談論起泡什麽茶好。
“這西湖龍井,平光滑挺直、色澤嫩綠光潤、葉底細嫩呈朵。”
“洞庭碧螺春條索緊結、白毫顯露、色澤銀綠。”
“還有武夷岩茶,條索緊結,葉端扭曲似蜻蜓頭,色澤鐵青帶褐油潤。”
“……”
想到這兒,看著窗內趙元修和沈從霜的你一言我一語,沈扶音終是轉身走了。
*
代駕親征之事在小年之前終於定下。
彼時,完顏亮後院失火,金東京留守葛王完顏雍稱帝於遼陽,便加緊渡江步。
趙元修也已整裝出發,前往阻擊渡江金軍。
沈文宣便是此時與他交接兵馬的。
鵝毛大雪的宣武城外,守衛森嚴,烏壓壓的十萬大軍排列在後氣勢威嚴。
城內外的百姓裏裏外外擠的水泄不通卻無一人敢出聲,仿佛連冰雪也帶著肅殺之氣。
“你應當知曉此去出征代表著什麽。”
聽著沈文宣的話裏有話,趙元修磊落光明,以平定四方的殺伐果斷道,“為天下,也是為大宋。”
一番話頓時時來軍中士兵的肅穆注視。
沈文宣心頭對他亦是幾分讚賞,倘若不是沈扶音,他與他之間應當也是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隻可惜。
抬頭看一眼紛紛揚揚的雪花,幾片落在眉睫臉上,突然想到那日在西南跟關內侯等人廝殺數月的場景,至今想起仍覺渾身起著雞皮疙瘩。
江山便是應當交給這些忠勇之士方才安穩。
“兵符,今日便正式交於你手。”隻不過遞過去的那一刻他又特意提醒了句,“別忘了,城中還有你牽掛的人。”
趙元修微笑,“三月。”
沈文宣眉頭鎖定,卻聽他繼續往下道,“給我三個月時間。”
隻需三個月,他便能將金兵打回巢穴繼續過著遊牧生活,將他們大宋的土地一一歸還!
“好。”沈文宣接過身側人遞來的燒刀子,倆人一人一杯,當著十萬大軍的麵痛飲而下,爾後,聽著策馬聲響,以及鐵騎壓境的雄武聲音,目送他們遠去。
雪下的更深了,也更厚了。
“要早些回來啊!”
“這些饅頭帶在身上……”
“……”
一直到兵馬出城擠在兩旁的百姓這才紛紛湧上前來,哭喊起來,這中間,有的是爹娘,有的是兄妹,有的是夫妻,可無論哪一個,都是大宋的子民,也是王朝統治下的百姓。
趙元修便這樣打馬走在最前麵,率領十萬軍馬代駕出征。
這次的出征過於突然,也快了些。
站在城樓之上目睹這一幕的皇上深歎一息,他不知他還有沒有活著看到他們凱旋歸來的那天。
“就這麽,走了麽。”
也不知是誰在人群裏說了這麽句。
李晟麵帶凝肅看著趙元修離去的背影,良久才說了句,“慎兒跟嶽母她們,也該放了吧。”
彼時,皇上已經被宮人和太監先行帶下去,隻剩下沈扶音趙吉等人還站在這兒,李晟這句話雖不知和誰人所講,可大家心裏卻都清楚。
二娘子聞言當下想說什麽卻聽趙吉道,“雪大了,回去吧。”
說完便將手伸向她,二娘子見狀知曉這是他不想讓自己多管閑事,原本想說的話也隻好咽在腹中。
他們都走後,沈扶音方才傲慢轉過身看向李晟,“倘若你聰明些便知道該如何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