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這樣說，戴嬤嬤忽地一陣警覺，想說什麽又見幾個丫鬟陪著沈從霜一道走出來，她們有的拿包袱，有的抱箱子，但絕不像要動身的模樣，因為那幾個丫鬟都是老太太屋裏的。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沈從霜垂眸看了一眼腳下那雙剛好合襯的鞋，眼角微涼。
半個時辰前，老太太派人來給她試鞋，而鞋的大小恰好就跟那隻丟失的繡花鞋一樣。是怕將來禦史台查出什麽前來審問，正好也可以推她出來化解。
看似步步籌謀，實則，每一步都在她計算中。
“這……這……”戴嬤嬤不蠢，自然看出來這是老太太的意思。
李嬤嬤見差不多了，上前，伸手，將她方才送她的那幾個銀錠還了回去，順帶又給了幾個，“杏兒的喜酒怕是喝不到了。”
“不過，你侄女兒的倒還趕得上。”
戴嬤嬤聽到這，臉色當即一變，整張臉霎時青了。
“前幾日來的時候，我便叫張媽提前帶她回莊下了。”說話間，李嬤嬤唇角浮起一絲狠辣無情的笑，“不是你當初讓她來莊上好好跟我學學管理莊子的本事麽？如今嫁給馬四，正好也一道學學管賬。”
“你……你……”戴嬤嬤隻覺得腦袋‘轟’的一下，身子一個不穩向後退了幾步，麵色鐵青。
李嬤嬤冷眼瞅著她這幅手下敗將的模樣，跟她鬥，她也配？
“嬤嬤，東西收拾好了。”旁邊，丫鬟提醒道。
李嬤嬤點了點頭，此刻也懶得和她再裝下去，一字一句道，“我既敢讓杏兒留下來，就有百種牽製你的法子，你若不信，大可試一試。”
聽到這兒，戴嬤嬤牙根深處狠狠咬緊，不住磨響，眼睛像是要猝火般死死盯住她。
李嬤嬤看都不看，領著眾人浩**的去了。
*
當晚，大太太去了榮華堂幾次卻被老太太以身體不適為故，閉門不見。
二太太也早早歇了。
沈從霜坐在燭火俱滅的屋裏，手握另一隻剩下的繡花鞋，月光下依稀可見上頭月白色的緞繡竹子紋，有著湖色緞及藍色緞麵，以彩色絲線以纏針繡竹葉紋及盤長紋，鞋頭以藍色緞飾如意雲紋，紋飾均寓意吉祥。
“阿姐，都說竹報平安，我給你繡一雙竹子的鞋吧。”
“將來你穿不下了再留給我穿。”
“咱們姊妹倆啊都平平安安的……”
往事湧上，一滴淚順著沈從霜眼角滴下，剔透晶瑩，她止不住將鞋緊緊捂在懷裏，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窗外的蛐蛐也忒煩了，叫的沒完沒了。”
“看我明日不將它們全部打死。”
“……”
睡在外間的杏兒翻身嘟囔了幾句，沒一會兒又睡了。
沈從霜擦幹淚，珍而重之的將那隻鞋包藏好，放到誰也不知道的位置。
小妹，阿姐會找到你的。
她幾乎將唇咬破才忍住幾乎要從胸腔翻湧而出的悲傷。
*
翌日。
寅初便有丫鬟婆子陸續進來，屋裏的燭也漸次點亮。
“表小姐好，我是老太太派來伺候你的喬嬤嬤。”一個圓臉微胖年近五旬的嬤嬤道，她長的慈和說話卻並未帶笑，無端給人一種拘束感，“這幾個丫鬟分別是香冬，又夏，春白，穀霜，都是近身伺候你的丫鬟。”
說話間，四個丫鬟分別上前行禮問安，“表小姐好。”
沈從霜自然要有所表示，“有勞外祖母費心了。”
喬嬤嬤沒說話，隻是眼角往裏那麽一覷，見她已經起身便也不廢話，“沈府的規矩是卯初去老太太那兒問安，再是大太太跟二太太。”
“還有幾個姐兒，回頭便能見到。”
沈從霜聽著，不時點頭。
彼時，杏兒正打著哈欠從外頭走進來，像是起夜經過般，好奇看瞧了一眼，“怎地屋裏這麽多人？”
喬嬤嬤一瞅見她便道，“這是表小姐的丫鬟還是？”
她壓根沒理會杏兒。
沈從霜正要說話杏兒已經走進來，臉上帶著幾分傲氣道，“我是李嬤嬤的孫女兒。”
“在我這兒可沒什麽張嬤嬤李嬤嬤，隻有老太太太太們。”喬嬤嬤壓根不給她麵子，三言兩語便將她氣勢打下去，“你若不懂規矩便趁早給我學。”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不服氣的杏兒堵了回去，“你又是誰？憑甚來管我？”
喬嬤嬤連眼色都沒給，旁邊的香冬上前便是兩個耳刮子，“沒規矩的東西，嬤嬤也不會喊麽？”
這便是在給沈從霜下馬威了，看似打杏兒，實則敲打的人卻是她。
杏兒哪裏受過這種委屈，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憤憤道，“你憑什麽打我……”
又幾個耳刮子。
“憑你不過是這府裏三等的丫頭，而我，是負責掌管你的嬤嬤。”喬嬤嬤終於開口，語調中絲毫沒有任何情感，跟她那張和氣藹藹的臉全然不符。
軟硬不吃。
那一刻，沈從霜已經明白眼前跟自己打交道的是一個怎樣的人。
老太太身邊這麽多嬤嬤，派她來，不是沒道理的。
管教過後，杏兒便被帶下去，沈從霜則在其餘等人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此番表小姐來的突然，衣物用品俱未準備好，眼下隻有這些，暫請將就一二。”說完，命人將手中托盤一一呈上。
沈從霜看了眼，上頭都是些半新不舊的夏衣，間或幾件時新的，綢的，紗的，絹的，絲的，每樣各兩身，統共十六套。另有幾樣珠寶首飾，說不上華貴，卻也配她當下的身份。
“表小姐可有心宜的？”喬嬤嬤特意問了句。
沈從霜心知她在試探，當即有些露怯道，“我，我也不懂這些。”
喬嬤嬤聽了也不意外，一個鄉下來的，又沒見過世麵，雖然從前也是貴女，可畢竟落魄了，當即替她做主，“就穿那套元青色的。”
*
卯時，榮華堂。
沈從霜來的時候屋裏早已濟濟一堂坐滿了人，幾個婦人有說有笑，還有稍年輕的小娘子在對鏡簪花，小巧的花簍子裏，裝滿了各式羅花、絹花、綢花、綾花等，顏色各異，精巧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