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憤

第二日城門上果然掛出一具人皮,旁邊張榜公布了陳楊保玩忽職守、貪贓枉法的幾大罪狀,現將其治罪,以儆效尤,其督尉職權暫由禦前侍衛林默言接管。

陳楊保平日裏欺善怕惡,借著練兵的名頭盤剝鄉裏,早已引人怨恨。此刻大家看到這人已被剝皮判罪,頓時紛紛叫好,更有甚者叫囂著要將其他遼陽官員也一並治罪。

但太子卻給遼陽官員吃了一顆定心丸:擢遼陽太守田鏡全權負責救災事宜。又說:“辦好你們的事,自然少不了封賞。”

遼陽官員這顆定心丸吃了下去,稍稍安撫了被那具人皮嚇走的三魂七魄,兩天裏腳底抹了油地打轉,就為了籌措一點安撫災民的錢糧。

遼陽郡內一百一十二戶大門的代表人集聚一堂,而坐在最高位的正是遼陽太守田鏡和潼陽縣令張開文。堂門緊閉,透過窗紙射進大堂的昏暗陽光映照著每個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田鏡拍案而起,怒喝道:“秦欽,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以為我們倒台了你還能好過嗎?”

被喚作秦欽的中年男人看也不看田鏡,不緊不慢地說:“田大人,您這是什麽話?我們我們隻是正經商人,可不比您,讓太子抓了尾巴就要跳腳。”

另一個白淨胖男人笑道:“我們自然知道田大人的麻煩,不過我們這不也麵臨困境嘛。家裏沒有餘糧哪!”

“你!”

田鏡又要開罵,卻讓張開文擋下,張開文道:“秦先生、溫先生此言差矣。別人不知你們家底子有多厚,我們還不知道嗎?莫要說開倉借點糧安撫災民,隻怕救濟整個遼陽郡也非無稽之談吧。”

白淨胖男人笑道:“張大人這話可抬舉溫某了。”

田鏡冷笑道:“溫如玉,今個兒我請你們來可不是來和你們打馬虎眼的。這災荒一鬧,本太守讓你們賺的可不少,如今我們遭了難,你們準備見死不救是不是?這糧食,你們出不出?”

“瞧你這話說的。”白淨胖男人滿臉的肥肉堆出一個欠打的笑,“怎麽是您讓我們賺了呢?這話可不能亂說,要遭罪的。”

張開文涼涼道:“遭罪?難道溫爺以為這話不說就不遭罪了嗎?來人啊,把東西拿上給幾位爺看看。”

旁邊有人捧了個匣子上來,在溫如玉等大戶麵前打開,溫如玉隻望裏麵看了一眼額上就出異地冷汗。

秦欽沉聲道:“大人這是威脅我們!?”

張開文笑笑不說話。

秦欽冷道:“這玩意拿出去,隻怕先丟帽子的是你們。”

田鏡冷笑道:“我們最多是玩忽職守,丟個帽子,你們呢?偌大的家業都被收去,很有意思吧?!”

堂內一片沉默。

張開文在一旁溫言道:“也不是讓諸位白出這份糧食,也知道諸位困難,我和田大人自然會給予一定的補償,隻是這是多是少,就要看諸位的態度了。”

話說到這份上,蜜糖也出來了,在坐的商人們也無話可說。

坐在溫如玉身邊卻從來沒開過口的年輕公子悠悠道:“田大人籌糧賑災也是義舉,在下能與大人合作,是宇文家的榮幸。”

秦欽和溫如玉雖心有不甘但也沒有辦法,隻能悶聲答應。那百多家小戶本來就隻是跟在巨頭後麵的小浪花,翻不出什麽花樣,三個巨頭都點頭了,下麵自然也是跟從。

張開文笑道:“既然如此,還多靠諸位幫忙了。”

兩天裏遼陽的官員們為了自己的烏紗帽還真籌了一批糧食出來,不多不少,用來安撫一下聚集在潼陽城外的災民倒還可以撐上幾日。隻是另一方麵,遼陽郡內的糧價又漲了一點。

糧價上漲不到一天,就有大批糧食由水路進入遼陽,一時間遼陽糧價暴跌,回到了比正常水平還要再低的價格上。無數商家暗中叫苦,卻又不肯降價,隻等著等這批糧食賣完了,遼陽糧價還是他們的天下。可這由青沙幫運入並負責銷售的糧食卻好像沒有盡頭一般,源源不斷。

有人沉不住氣,找上青沙幫,希望青沙幫暫停這批糧食的輸入和銷售,幾大商行會補貼青沙幫的損失。但人家幫主聽了隻是笑眯眯地說:錢要賺,但人命也不能不顧。

也不知是誰把沙子龍這話傳了出去,頓時青沙幫的名聲大好,原先對這些糧幫沒太多好感的民眾們都打出了“支持青沙”的旗幟。

玉紅幫總堂中——

美豔女人一瞪眼,對麵前的中年男人道:“你以為我不想嗎?老娘我縱橫水上十多年,沙子龍那東西算什麽玩意!但最近幫中屢屢招來橫禍,單船隻就損毀了十艘!那幫小兔子崽子也不知聽誰說的,說幫裏船惹火了老天爺,再走下去要天怒人怨,現在來水都不敢下,你讓我怎麽鎖了青沙幫那群混蛋的船?!”

美豔女人劈裏啪啦一串話出來說得中年男人啞口無言。

美豔女人緩了一口氣,又說:“現在青沙幫囂張的很,那幫傻瓜災民隻知道跟在沙子龍屁股後麵跑,搶糧砸船,他媽的!老娘的路子都快給他封死了,幫裏上下幾千人沒飯吃,我都自顧不暇了還管你們那麽點破事?!滾滾滾,老娘沒空和你們在這兒瞎扯!”

中年男人就這麽被趕出了玉紅幫。

玉紅幫幫主肖紅玉趕走了中年男人,眼珠子轉轉,也跑了出去。

革命形勢一片大好,沙子龍坐在青沙幫的總堂裏笑得合不攏嘴,卻聽到讓他膽戰心驚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沙子龍,老娘造訪,你還不趕快給我滾出來!”

高亢的女聲直貫大腦,沙子龍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還沒站定,大門就被人從外一腳踹開,瞧那門板在牆上猛烈地撞擊還能反彈的架勢,估計回頭就要壽終正寢了。

一身火紅的美豔女人叉腰站在門口,渾身都噴著火地瞪著沙子龍。沙子龍稍稍整理一下儀表,沉聲道:“肖幫主,好久不見……”

“你少給我來這套文縐縐的玩意兒!老娘不吃這套!”肖紅雨開口便罵,“你活膩歪了,跟老娘玩什麽手段?!”

沙子龍幹咳一聲,周圍的人立刻知趣地退下去,順便帶上了門——雖然那門在肖紅玉的暴力下已經搖搖欲墜了。

沙子龍走到肖紅玉麵前,諂媚道:“紅玉……”

“閉嘴!”肖紅玉毫不留情地喝止。

沙子龍尷尬地整整衣領,正色道:“肖幫主,這事由不得你我。”

肖紅玉鳳眼一瞪:“什麽意思?”

“此上意也。”沙子龍伸手指指天花板,故作高深。

從中年男人被趕出玉紅幫又過去一天,遼陽大戶們的日子更難過了,他們現在是大批糧食囤積在手裏,遼陽郡裏高價賣不出去,低價不甘心,想走水路送出去,且不說這裏麵成本要增加多少,就青沙玉紅二幫也不肯幫他們運,青沙幫把糧食運進來都來不及了怎麽會再接其他生意,而玉紅幫卻說自己犯了劫,不肯開船。

“主子,宇文家家主宇文霖在外麵。”

森耶通報後偷偷看一眼主子的反應,就看到太子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了邪魅的算計笑容。

宇文霖被人領入書房,看到太子正埋首文案,便站在一邊安靜等待。可太子似乎完全忘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直到半個時辰後太子抬頭看到他,才如夢初醒般地說:“宇文公子?抱歉,本宮忙忘了。”

宇文霖佯不在意道:“殿下公務繁忙,是在下打擾了。”

太子笑笑,也不請宇文霖坐下,端起一杯清茶抿上一口,才悠然問道:“宇文公子所為何事?”

宇文霖道:“殿下,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殿下直接說希望宇文家如何吧。”

太子微笑道:“宇文公子怎麽這麽說呢?”

宇文霖眯起眼,道:“殿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您可不要對在下說,災民的j□j、源源不斷的新糧還有玉紅幫的不肯下水,都和殿下沒有關係。”

太子笑容不變,垂目喝上一口茶,長而濃密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一片新月,嘴角似乎在微微翹起卻又找不出弧度,光影浮動間令人無法猜透他的心思。太子再抬頭,已是麵無表情,道:“本宮隻要你低價售糧。”

宇文霖斷然道:“我們是商人!”

太子微笑道:“若是讓不知輕重的災民‘不小心’看宇文家不順眼了……那可是連商人都沒得做了。”

太子這話已經是j□j裸地威脅了!宇文霖暗暗心驚,就聽太子又說:“其實呢,本宮是很看好商人的,有些商人實力雄厚,封王拜爵也未嚐不可……”宇文霖一愣,就見太子目光瞥來,波光動人。

大棒加胡蘿卜,大棒很重,胡蘿卜也很大。太子的條件太讓宇文霖動心了。爵位,哪怕是最低最小的爵位也足以改變宇文家的地位,這可不是用金錢能換來的榮耀。

“殿下……此話當真?”巨大的利益之前宇文霖也開始犯傻。

“本宮向來言而有信。”

“好,殿下,我答應你!”

太子笑得驚心動魄,擺明了挖一個大坑放你麵前,但宇文霖還是義無反顧地跳下去了,很快,坑裏又出現了兩個人。

太子對溫如玉說:“你小兒子頗有才情,可擔縣令之職。”

溫如玉一頭栽倒,拜謝聖恩。

太子告訴秦欽:“事成,本宮給你徐河水運的兩成。”

秦欽當即點頭。

當天,遼陽郡內米糧回落到正常水平,同時太子在各大城門外張榜組織災後重建事宜。疏導災民,修繕農田水利,發放生活物資,有太子在一旁監督,一切都井井有條。反正出錢出物的不是那些大小官員,他們也樂得體現一下能力以博得太子的歡心。

另一方麵遼陽三大豪門諄諄“勸導”,大部分的富戶也不得不表露自己的“良心”,不然 等待他們的極可能是因為“激奮”而“不知輕重”的“災民”。

那些“災民”總是成百上千地出現,進度有度,頗和章法,富戶有蓄養農奴的也拿其沒有辦法。尤其是“災民”中為首的兩名青年:一個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說白、死的說活,他站在那兒不出一炷香的時間手下農奴就要叛變一半;另一人手持長鞭,打在身上就是半條命,沒叛變的那一半農奴看到他就兩腿發軟。

至於一些大戶兼並侵占的土地,那就更不用說了,“災民”總是能用團結的力量將他們奪回來。

“災民啊災民,人民的力量果然是無窮的。”

太子在書房裏發出這樣的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