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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民”如同蝗蟲一般咬過豪門大戶之時,通川商行在遼陽的負責人也被“請”進了衙門大牢,罪名麽,自然是投機倒把、坑害百姓什麽的。所以通川商行也不得不加入“義務賑災”的行列,捐糧捐錢捐衣捐種子,連商行大門前的石頭都拿去修了壩,商行大院裏那叫一個淒涼。
通川遼陽失意,巴蜀卻得了意。
安王收到嚴錦飛的信,上麵以極大的憤慨痛訴了通川商行在遼陽碰到的窘境,商行資金在太子的打壓下產生了巨大的斷鏈,可這邊安王卻拖拖拉拉,每每商及合作事宜,華先生都顧左而言他,始終不肯表態。如此姿態實非成大事者,若是再不給與答複,通川將放棄這次合作,本宮身力抗太子之壓。
安王看得莫明其妙,和通川的合作他早就答應了,卻不知道嚴錦飛為何有“拖拖拉拉”“顧左而言他”之說。再一讀信,才曉得是華衛從中作梗,便找來華衛相問。
華衛如實稟告:“這隱公子身份神秘,司先生擔心是太子的障眼法,故而讓在下再三探查……”
安王不耐煩地打斷他:“通川商行與我們來往已久,隱公子名聲卓絕,有多位大家曾見過其人,據傳乃是一雙腿殘疾的瘦弱青年,絕不是太子。本王養的鴿子眼睛瞎了,那些名流的眼睛也瞎了嗎?!”安王揚揚嚴錦飛的來信,“答應通川,趁現在通川陷入困境,好好地與他們談談條件。”
華衛查隱公子的身份遍查不到,早已不願再在此事上多做糾纏,隻是司蒼始終不肯放棄,故而拖到了今天。現在有了安王的話,他自然也是頗為高興,立刻將司蒼的飛鴿傳書扔到一邊,開始了和通川合作的具體事宜。
華衛臨走之前道:“王爺,此次太子賑災手筆頗大,朝中傳來消息說是國庫為此已有空虛之像,不若我們……”華衛作了一個特別的手勢,看起來就像是將軍即將動兵的模樣。
安王撚撚胡子,開心地笑起來。
遼陽——
巴蜀飛來的鴿子:安王蠢蠢欲動。
“看來戶部裏果然藏著眼睛。”玄澈揉了紙條,對林默言說:“默言,讓外公帶著他的人潔身自好,可不要讓遼陽的火燒到他身上了。”
“是。”
玄澈想到自己這次動用的力量,便問:“夜鷂有沒有說這次通川虧損了多少?”
“基本沒有虧損。”林默言道,“這次用的糧食都是幾月前低價購進的陳糧,先前高價賣出的時候已經賺了不少,而現在的價格也略有盈利,這部分的利錢都用在賑災上了,所以基本上不盈利也不虧損。”
玄澈蹙眉道:“夜鷂怎麽會突然去買陳糧?”
林默言道:“是商行裏的一個老先生告訴夜鷂今年會有大災,讓夜鷂做點準備,夜鷂故而購入了大量陳糧。”
玄澈大異:“這老先生如此厲害,是誰?”
“賈思勰。據稱是滬川郡益東縣人,曾做過縣令。”
玄澈一頓,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
賈思勰?錯亂的曆史裏還能出現正確的人。隻是這賈思勰不是搞農業的嗎,怎麽成了個水利專家?不過說到大災和農業也有點關係……
玄澈揉揉額頭,無力道:“讓夜鷂好生對待賈老先生,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全力支持他。”
“是。”林默言雖有些疑惑,但還是飛快地答應了,又道:“這幾天不斷有人彈劾殿下勞民傷財,而且還私刑地方大臣,不過都被陛下壓下了。”
“勞民傷財?是不是安王藏在戶部的眼睛們說出去的?哼!”玄澈不屑地撇撇嘴,“私刑地方大臣,陳楊保嗎?放心,回去給他們一個完整的陳楊保。默言,記下這些人的名字,回頭一塊兒收拾。”
“是。”
“宮裏有什麽消息嗎?父皇最近如何?”
林默言暗自抹一把汗,說:“自從殿下的書信入宮,陛下的心情已經好很多了。”
“那就好。”
玄沐羽那家夥又是一堆爛攤子丟給晏老頭了吧?還是快點回去好,免得又要被晏老頭羅嗦。玄澈微微一笑,指尖在木椅扶手上緩緩地敲了三下,最終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把沈煜和小鳶叫回來吧,還有雲昭和寶德也叫過來。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傅鳶歡歡喜喜地就回來了,進門就嚷嚷:“澈哥哥,這次我做得好吧?!”
雲昭看著傅鳶紅撲撲的笑臉,笑道:“鳶兒,你看你,都曬黑了。”
傅鳶翹起嘴角,拉過沈煜指著自己的臉問:“我黑了?”
沈煜看傅鳶擺出一副“你敢說是我就吃了你”的模樣,便笑道:“怎麽會,還是一樣白嫩嫩的可愛。”
傅鳶得意地揚起臉,像隻驕傲的孔雀。
玄澈目光在傅鳶和沈煜身上轉了轉,會心一笑,道:“小鳶,玩的開心?”
“是呀是呀!那些家夥都胖得流油,一個個囂張得不得了,不過本姑娘一出馬他們就不行了,一個個跪地求饒,哈哈!”
傅鳶興奮地跑上來拉起玄澈的手搖晃撒嬌,卻被沈煜抓回去。沈煜向太子瞪瞪眼,嘴裏卻是對傅鳶說:“不可對太子無禮。”
傅鳶撅嘴道:“澈哥哥才不會介意呢。”
玄澈也伸手去牽傅鳶,笑道:“是啊,澈哥哥不介意。”
“我介意!”
沈煜紅著臉大叫一聲,嚇壞了不少人。可回過神來,一個個都開始掩嘴偷笑。玄澈壞笑著調侃傅鳶:“小鳶,沈煜介意呀,怎麽辦?”
傅鳶小臉紅得跟蘋果一樣,呀哎哎兩聲說不出話,慢慢地連脖子都紅了,最終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沈煜要去追,卻被玄澈叫住:“沈公子,別急,小鳶隻是害羞了,跑不出這個院子。倒是沈公子你,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問題呢?”
沈煜道:“我有什麽問題?”
玄澈笑得很像一隻狐狸,他說:“小鳶是大將軍的女兒,怎麽也不可能嫁一個平民寒士,你說你應不應該努力一下呢?”
沈煜是個聰明人,隻問:“那殿下希望沈煜做點什麽?”
“沒什麽,讓你到田府把你哥哥落下的帳本弄回來。”
沈從海之所以要死,就在於他弄到了田鏡等人貪贓枉法的證據——傳說中的黑賬本。而沈煜逃出千裏仍被追殺,原因則是這賬本上記錄了不止是遼陽官員的汙穢,還有那些給遼陽作保護傘的人的罪孽。
沈從海寫下血書之時,賬本已經被田鏡一夥奪走,沈從海隻能告訴太子,有這麽一本黑賬,並且這本賬本應該還在田府中,同時他也告訴太子:田鏡此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並不是個難纏的角色,反倒是潼陽縣令張開文是個陰毒的家夥,切莫不要讓張開文把田鏡推出來做了替罪羊,而他自己卻脫了身。
月黑風高,正是梁上君子活動的時候。
“這是……”
沈煜看著手中詳盡的地圖,覺得自己似乎被下了套。
“田府的地圖。你可要記好,免得到時候跑不出來,本宮是不會管你的。”
玄澈的聲音很好聽,像是泉水流過青石,輕柔的讓你不知不覺就入了迷,沈煜覺得自己就是被這個人畜無害的聲音給騙了!
沈煜咬牙道:“為什麽我一定要去?!”
“將軍的女兒不會嫁給無業遊民。”玄澈一如往常地微笑,說出讓人痛恨的話,“一路走好,如果不幸殉職了,本宮會替你照顧好小鳶的。請放心。”
“不用你照顧!我會回來的!”
沈煜扔下話“咻”地飛走了。
林默言向玄澈行禮告別:“屬下去了。”
“嗯,小心點。”玄澈頓了頓,又說,“幫著點沈煜。”
林默言露出一抹笑意,隨即去了。
沈煜手上功夫一般般,輕功卻是不錯,不然當初也不能從官府的追殺中逃生。他悄無聲息地翻入田府,潛行至田鏡的臥房。此刻田鏡正在書房,臥房裏隻有一個小廝在整理床榻。
林默言打了一個手勢,沈煜摸入房中,門開合之際發出一聲“吱”叫。小廝驚覺身後有人,剛想回頭卻隻看到一個巴掌越來越大,最後落在自己脖子上,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沈煜跨過小廝,在房間裏翻得一團糟,又退了出去,就在他退出房門了一瞬間,林默言在窗外用石子將小廝彈醒。
那小廝醒過來,就覺得脖子酸痛不已,再看老爺的房間竟然亂七八糟,顯然是剛剛被人搜過的模樣。小廝大驚,抬頭又看到一個人影從門外飛快地竄除去,當即急急忙忙地就跑去書房。
田鏡一個人坐在書房裏不知在寫什麽,就看到自己的小廝慌慌張張地跪到自己麵前,道:“老、老爺,不好了,房裏遭了賊了!”
田鏡從椅子上跳起來,驚道:“遭了什麽賊?”
小廝道:“小人不知!剛才小人正在整理床榻,就有一人從後麵將小人打昏。小人也不知昏了多久,醒來時房間已經被翻得亂七八糟,又看到一人從窗外逃去。小人不敢再想,趕著就來了!”
田鏡的所有家當都藏在臥房的密室中,聽到臥房遭了賊立刻慌了神,連忙趕到臥房。他手在床頭摸索到一個微微突起的石子,上下晃動一番,床榻翹起,露出一個進容一人進入的開口,裏麵竟是一個足有兩米深的大坑。
田鏡往下麵一看,還好,金銀財寶都在,還有幾本灰皮子的帳簿也完好無損。
正在田鏡舒出一口氣,準備合上床榻的時候,卻從旁邊伸出一柄劍按住了他的肩膀。
“田大人。”
黑衣人輕輕地喚了一聲。他的聲音很熟悉,田鏡戰栗著抬眼看去:每時每刻都能在太子身邊看到的冷峻容顏——林默言。林默言身邊還站著一個自己也認識的人——
“沈煜!”田鏡驚呼出聲。
沈煜低低地笑,露出很猙獰的一張臉:“田大人,別來無恙。”
田鏡腳下一軟癱倒在地,腦子裏隻剩下兩個字:完了!
林默言與沈煜架著田鏡出了田府。玄澈和男裝的傅鳶都站在外麵,他們身後站著百名精壯民兵。看到二人出來,玄澈微微一笑,給傅鳶一個眼神。傅鳶立刻按照先前說好地抬手一揮,喝道:“封鎖田府!所有人都帶回去!”
第二天,太子請遼陽大小官員喝茶。
說是“喝茶”,果然是喝茶。幾十個人坐在那兒,田鏡也在其中,每人麵前一杯茶。太子說了聲“請”,自己就先端起茶水抿上一口。一眾官員受寵若驚,雖不明其意但還是跟著喝起了茶。
這茶一喝就是半個時辰,太子始終保持著微笑,白坐在他旁邊不時地添茶又或者是遞上糕點,兩個人看上去叫一個“甜蜜”。可下麵的官員卻極不是滋味。
張開文對田鏡悄聲道:“田大人,太子是什麽意思?”
田鏡今天大汗淋漓沒有停過,臉色慘白中透著灰暗,他哆嗦著說:“張、張大人……本官也不知……”田鏡說完這句,就感受到來自上位的視線,偷瞄過去果然是太子。
太子微微一笑,田鏡差點從椅子上滾下去。
張開文看出田鏡不對,便道:“田大人這是……”
田鏡連忙扶著把手穩住身子,勉強扯出一抹難看的笑,道:“沒、沒什麽,天氣有些熱,身子……不太舒服。”
張開文疑惑地看了兩眼田鏡,不再說話。
過了些時候,林默言湊到太子耳邊說了些什麽。太子綻開絢麗的笑容,抬手拍了三掌,立刻有人從外麵將門窗帶上,一片安靜中還能聽到上鎖的聲音。門窗突然閉合,大堂內的光線頓時昏暗,一如眾位官員的心往下沉了一沉。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有無數武士從出現在大堂四周,將眾人圍得水泄不通。
田鏡一看這陣勢當即跪倒在地,整個身子抖個不停,口裏喊著“太子饒命,太子饒命”,額頭上的汗水在青石轉上滴出一大片水漬,兩隻手撐著地方也浸濕了一片。
張開文起身道:“殿下這是為何?”
“沒什麽,拿你們歸案而已。”太子說的雲淡風輕,就好像在說中午吃什麽。
已有官員開始慌亂,張開文卻沉聲道:“太子此話怎講?下官自問上對得起青天,下對得住百姓,不知何罪之有?”
太子笑笑,對田鏡說:“田大人,張大人說他無愧於天地,那就是你誣陷朝廷命官嘍?”
田鏡忙道:“罪臣不敢!罪臣不敢!張開文、張開文確實有罪!那本賬簿上記的清清楚楚!真的!真的!請殿下明斷!”
張開文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對太子道:“殿下,田大人的話下官不明白。什麽帳簿?”
太子從桌子上抽出一個灰色冊子扔到張開文麵前:“張大人可以自己看看。”
張開文撿起冊子打開,上麵每一筆賬的來龍去脈都記得清清楚楚,其中不乏遼陽乃至中央的官員名字。張開文心中冷笑,這賬每一筆都是他親自授意下寫的,防的就是今天,上麵決不可能出現自己的名字。他隨意翻看了兩眼就合上,道:“這其中並未提及下官。”
“哦?那就是我拿錯了。”太子笑笑,抽出另外一本扔給張開文。張開文依舊是漫不經心地打開。賬簿裏麵是空白的,隻夾著一張信紙。張開文定睛一看,略顯陳舊的信紙上分明是自己的字跡,正是他與田鏡某次交易時所做的聯係,內容足以證明他的貪贓枉法!
張開文眼前一黑,差點就要跪下,卻突然強作鎮定,合上帳簿,跪地對太子道:“殿下,這紙上雖是下官的字跡,卻並非下官所寫。不知是誰這般惡毒,竟然要以這種方式置下官於死地!”
“哦?不知張大人所指的‘惡毒的人’是你的師爺還是你的夫人呢?”
太子溫和地說,兩個人被帶上來。張開文抬頭一看,正是與自己最知根知底的師爺和夫人。張夫人哭哭啼啼地撲上來,喊道:“老爺,家裏都被官兵圍了!他們要妾身交出賬簿和信,否則就要誅九族,妾身、妾身……”
張開文再也聽不下去,軟倒在地,他這才知道太子請自己這幫人來此“喝茶”是為了什麽,才知道剛才林默言去幹了什麽……
其他官員看連張開文都已無力抵抗,更是惶恐無力,紛紛叩首求饒。太子對這些官員露出他們這輩子所見過最美也是最令人恐懼的微笑,清淡的聲音飄入耳中:
“默言,將這些人收監吧。”
大明四年,太子澈出巡遼陽,遼陽上下大小官員七十八人獲罪,共抄出白銀近百萬兩,奇珍異寶無數。無桐監察使沈從海因公殉職,立烈士碑,封三公,諡文正,其弟沈煜遷擢遼陽監察使。原撫鄧縣令張豎升遼陽太守,封“直公”,原容涵縣令徐拓任潼陽縣令,另有宇文霖、沙子龍、溫賀蘭等人獲勳。更令人意外的是本已經被剝皮示眾的陳楊保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大理寺中,隻是不日就被下市斬首,然而這一變故卻死死地堵住了企圖彈劾太子濫殺地方命官的人的嘴。
短短一個月內,整個遼陽官場上下大換血,官風為之一變。然而這一係列遼陽郡內的官員變動僅僅是一場政治清洗風暴的前奏,隨著太子的歸來,中央朝廷將刮起另一場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