貿易

第二天,玄澈的手諭送到萼華宮。

“……以上諸女,性情善妒,舉止見拙,遣反回鄉,望諸女自省儀行。”

太監尖細的聲音落下,眾女全愣了,直到太監催促,才有盧沁書站出來接了旨。

一名女子上前攔住太監去路,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既要我們回去了?!”

那太監道:“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的也不知情。”說罷,太監便匆匆離去。

眾女陷入一片沉默,一個女孩大叫道:“盧沁書!定是你昨日對太子殿下說了什麽!”

盧沁書看去,出聲的是昨天被太子問了名字的黃茉兒,盧沁書突然意識到被遣返的都是昨天太子問了名字的女孩。難道昨天太子問名字是為了這個?

盧沁書沒有作聲讓黃茉兒更加激動,黃茉兒高聲道:“盧沁書,枉費我們叫你一聲姐姐,原來你竟在背地裏使這種手段!”

盧沁書淡淡道:“太子的決定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騙人!”另一個女孩叫出來,“昨日你與太子說了那麽久的話,我們都看到你和太子對我們指指點點,若不是你說什麽,隻見了一麵太子怎麽會突然遣返我們?”

又有一人嘲諷道:“盧姐姐,該不會是看我們年輕,便想辦法將我們趕走吧!”

聽到這幾個人如此說,其他女孩們目光也漸漸奇怪起來。

盧沁書心中苦笑一聲,發現太子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

盧沁書冷笑一聲,道:“我若要攀附太子,何必使這些小手段?論貌美,我縱然不是傾國傾城,也決不遜於你們任何一人。論才學,你們哪人不服我?更何況太子從來不是膚淺之人,對於太子而言,恐怕我們身後所代表的權勢的意義遠大於我們本身的優秀,而論家世,你們誰比得上我?昨日太子不過與我閑聊些瑣事,他不曾問過我對你們的看法,我也不曾說過半字。至於今日之事,你們自己回去想想,昨日琪妹妹衝撞太子的時候你們心裏在想什麽?婷妹妹因病臥床的時候你們又在想什麽?想清楚了,莫要再怪我給你們是絆子。我早說過了,太子非輕易可騙之人,你們自己在太子眼前露出妒意,能怨誰?”

一番話讓眾女都沒了聲音。

盧沁書心中鄙薄眾女,不欲再說,拂袖離去。

看到盧沁書離去,一個女孩連忙追上。

“沁書姐姐,你別生氣。她們胡言亂語的,巧兒相信姐姐不是那種人!”那女孩義憤填膺地說。

盧沁書淡淡道:“我沒有生氣。”

盧沁書隻是不屑,她出身大族,自幼聰慧,什麽陰謀鬥爭沒有見過聽過,視野開闊,見識廣博,麵對眼前這些女孩們連情緒都藏不住的膚淺,她實在是很鄙夷,而大家閨秀特有的高傲心氣也讓她懶得去和這些小女孩們爭辯。

不管那女孩在自己身後嘰嘰喳喳說什麽,盧沁書一心隻想著太子昨日裏的笑容。

昨日盧沁書初見太子便因其美貌而驚為天人,隨後的聊天裏更是為太子的學識和眼光所折服,隻是太子溫柔平淡的氣質並非她所愛,當晚還暗誹太子太過柔順,少了一點當政者的強勢沉重,不合己意。卻不想今日就出了這件事,現在想來,當時的溫柔笑容竟已經將自己算計進去了!

這才是祖父說的溫和謙恭卻心狠手辣的太子吧!

盧沁書望著東宮的方向暗暗扣緊了手指。

父親,您要小心了,這個看似溫柔的太子恐怕野心不小……

“善妒”這個帽子太大了,沒有幾個女子能擔得起,那些被遣返的女子的家人也不敢宣揚,萼華宮的事情過了幾天就消停了。

終於等到了八月,傅鳶活蹦亂跳地回來了,還有一個滿臉“慈祥”微笑的沈煜。

一大早傅鳶就跑來找雲昭。

“昭姐姐!”

傅鳶一身紅色勁裝,豔如烈火,給雲昭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雲昭可承受不住如此熱情的大禮,被撲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還是身後的宮女扶住了她才不至於摔倒。

傅鳶撇嘴道:“昭姐姐,你怎麽變得這麽瘦了!難道澈哥哥對你不好嗎?!”

雲昭戳著傅鳶的腦袋失笑道:“想什麽呢!你澈哥哥那樣溫柔,怎麽會對我不好?”

“哼,我才不信!”傅鳶說,“我聽說了,澈哥哥受了傷,身體很不好,一定是你照顧他照顧得累了,才這樣瘦。澈哥哥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雲昭笑笑,她又怎麽和傅鳶說,若自己真能為澈的身體做些什麽,哪怕再瘦些她也心甘情願。

雲昭讓人端上精致糕點,看傅鳶狼吞虎咽,不覺吃吃低笑出聲。

傅鳶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地將起她在邊關的各種事跡,自然不忘將自己從西北救回玄浩的那番事好好渲染一番,說的趾高氣揚,末了又問道:“昭姐姐在宮裏快樂不?”

雲昭笑道:“有你澈哥哥在,怎麽會不快樂?”

傅鳶想想,突然氣道:“澈哥哥太壞了!那時候還和我說隻要昭姐姐一個呢,現在就選了那麽多女孩子進宮!一點都不守信用!”

雲昭摸摸傅鳶的腦袋,笑道:“傻瓜,你澈哥哥是太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的。”

傅鳶鼓起腮幫,雖然不服氣,卻沒有再說什麽。

雲昭笑笑,又問:“鳶兒呢?沈煜對你好不好?”

傅鳶揮舞著小拳頭嚷道:“那是當然!他敢對我不好?哼!”

雲昭笑道:“鳶兒的小性子還是一點也沒變,這麽不溫柔,小心沈煜生你氣。”

“他才不會呢!”傅鳶說,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昭姐姐,我和你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噢。每次沈煜惹我生氣,我就會說:你不要我就去找澈哥哥。沈煜就會很急,給我道歉呢!”

雲昭啞然失笑,卻聽旁邊傳來一個溫和的笑音:“小鳶又拿我做擋箭牌了?”

傅鳶看去,果然是她思念已久的澈哥哥。傅鳶一聲歡呼就要撲上去,卻不想沈煜突然從玄澈身後竄出來,傅鳶沒撲到玄澈卻被沈煜給抱了個滿懷。沈煜低聲怪道:“你又氣我!”

傅鳶撇撇嘴,嚷嚷著:“我才沒有!你快放開我,我要抱抱我的澈哥哥!”

沈煜不高興,卻不好說什麽,隻能死抱著不鬆手。

玄澈笑道:“小鳶都多大了,哪能亂抱呀?小心你昭姐姐不高興。”

傅鳶看看雲昭,說:“昭姐姐才不會呢!”

玄澈走到雲昭身邊拉起她的手,笑道:“那也不成,小鳶長大了,不能讓你亂抱了。”

傅鳶聽了哇哇亂叫:“澈哥哥你偏心!那麽多女孩子你都抱,居然不抱小鳶!”

玄澈奇道:“哪裏來的女孩子?”

“哼哼,澈哥哥,我都知道了,你選采女!”傅鳶崛起嘴巴,“當初還說隻要昭姐姐一個,不要我呢!騙人,我也要澈哥哥!”

玄澈有些窘迫,不知該如何回答,這是沈煜已經按下傅鳶的腦袋低喝道:“你有我還不夠嗎?!”

傅鳶開始胡說八道:“不夠不夠,我要澈哥哥!”

見話題已經被岔開,玄澈和雲昭看著這對歡喜冤家對視而笑,玄澈輕聲說:“昭,我們走吧,別打擾他們了。”

雲昭輕應了,跟著玄澈離開了院子。

路上玄澈感慨道:“小鳶現在很幸福,沈煜是個好男人。”

雲昭也點頭,忽兒想起了什麽,麵上一紅,啜啜道:“妾身也很幸福……”

玄澈聽了腳下一頓,又走了兩步卻停了下來。雲昭不知怎麽了,以為自己是說錯了話,有些惶恐地低下了頭。玄澈輕輕攬過雲昭,輕聲道:“昭,你太溫柔了。”

雲昭愕然地看著玄澈,隻聽玄澈慢慢道:“昭,我總在忙碌很多事,不能陪著你,不能給你更多的快樂,讓你寂寞,卻又要你陪著我這具殘**子受罪。我知道你頂著很多壓力,我卻不能幫你分擔,反而讓你承受我的煩躁。昭,你還不夠幸福,你這樣容易滿足,會慣壞我的。”

雲昭靠在玄澈懷裏,耳朵裏除了柔柔的話音隻剩下一聲又一聲輕微而堅定的心跳。雲昭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求什麽,寂寞、壓力,從立誌要站在這個男人身邊的時候就應學會承受了。可這樣一位夫君:他高貴,他美麗,他溫柔,他體貼,他專情,他負責,他才能卓越而謙和寬容,他這樣的完美卻還惦記著自己的感受。雲昭覺得自己會被幸福淹沒,陷在一個名為“玄澈”的深潭裏無法自拔。

傅鳶和沈煜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結婚,他們在回來的第十天就結婚了,跳脫的傅鳶難得害羞一回,穿著大紅嫁衣上了花轎,隻是沈煜酒量不好,結果敬酒的時候傅鳶一掀蓋頭替夫上陣了。到鬧洞房的時候,傅鳶被幾個姐妹取笑羞了,不知從哪兒摸出鞭子啪啪一甩,把所有人都給趕了走。眾親朋汗顏,紛紛感歎:“不愧為巾幗將軍!”

不論怎樣,傅鳶和沈煜這對歡喜冤家終於走到了一起,兩個人都供職於軍中,雖然男文女武、夫內妻外的組合讓人頗決怪異,但他們自己卻無視世人的目光,感情深厚,合作默契,在日後為大淼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

後宮有所平息,改革也還沒有開始,參加了傅鳶和沈煜的婚禮,玄澈本以為自己終於能在夏末裏偷個懶了,沒想到大明十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年,十月初的時候邊關傳來消息:一隊大淼商人在西善境內遭到不明部落襲擊,損失了大批貨物,並且人員傷亡慘重。

這件事是在八月底發生的,那遭難的商人好容易逃回了兩個,因為這等事情很是平常,商人都是自認倒黴,本沒打算報官,不想在口耳相傳之間傳入了鄭誌鐸的耳朵裏。

鄭誌鐸此時已經退居二線,隻是作為老將在一旁輔佐傅鳶、玄浩這樣的年輕將領。他在這幾年間與玄澈時常通信交換彼此對於戰爭的想法,他曾特別聽玄澈囑咐過:“如果有大淼的人民受到襲擊,不若原因如何,你定然要維護,如果必要就發動小規模戰爭!”但這種觀念與傳統儒家觀念產生了極大的衝突,鄭誌鐸並不太能接受,如今碰到這情況有些拿捏不定,便與幕僚商量。幕僚認為按照太子的意思是要出兵懲治一下那個部落,隻是為了這種理由出兵的事他們不好做主。於是鄭誌鐸就寫了折子上呈朝廷,根據幕僚的建議,折子裏在述說了事情經過之後提議出兵。

折子放到上書房裏果然引起了軒然大波。中書省大部分人都認為我們乃禮儀之邦,怎麽能為了區區賤商對友好鄰邦發動戰爭,所以不能出兵;武將們聽說要打戰自然不亦樂乎,消息傳到軍校裏每天都能聽到類似“放我們出去”的宣言;繼晏子期之後上任的尚書令崔秉膽小怕事,一切以太子馬首是瞻;而六部尚書則呈二四對抗之勢,禮、吏二部主和,兵、戶、工、邢四部主戰,那兵部自不用說,工部想在戰爭裏試用自己的新武器,邢部覺得有俘虜自然有他們的功勞,而戶部卻是在先前幾次玄浩發動的戰爭裏嚐到了甜頭,開始食髓知味了;至於民間,主戰的和主和的,要風度的和要麵子的,要文明的和要錢的,酒樓、茶館各種公共場所都吵成了一片。

早朝上為了打不打一幫文武大臣差點自己先掐起來,玄沐羽難得頭疼地揉揉額頭,和玄澈退回了上書房。

玄澈盯著一份情報人員送上來的西北地圖發呆,也不知在考慮什麽。

玄沐羽倒也猜到了玄澈心思。玄澈曾經說過我們的政府不愛護人民之類的話,後來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的時候,玄澈就反問他:“如果我們的人民在境外受到了攻擊,我們會出兵討回公道嗎?”玄沐羽當時回答:“若是本朝使臣受此侮辱,自然不能輕視。”玄澈就笑了,說:“父皇的意思難道是,除了使臣,其他的百姓就不應該受到國家保護嗎?”玄沐羽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了,似乎最後兩個人也沒爭論出什麽。沒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曾經假設過的情況。

玄沐羽便問:“決定開戰?”

“嗯,剛頒布的促進商業的法令,不能坐視不理。”

玄澈簡單回了一句,仍然盯著地圖。

玄沐羽抽走地圖,攬過玄澈強迫他看著自己:“在想什麽?”

玄澈掙了一下沒掙開,便隻將身子向後仰了仰,盡量讓兩人間拉開一些距離,道:“戰要打,但也不能打沒有利益的戰,兒臣得看看有什麽好處可以撈。”

“你呀!”玄沐羽哭笑不得地刮刮玄澈的鼻子,好氣道,“怎麽把自己搞的跟個商人似的,滿腦子就想著這些東西!”

玄澈沒計較玄沐羽疑似吃豆腐的行為,認真地說:“兒臣的本質就是一個商人,隻不過買賣的是國家利益而已。兒臣必須精打細算每一分每一毫,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

玄沐羽愕然,他沒想到國家在玄澈手下已經從“小鮮”變成了買賣。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太子在皇帝的支持下力抗整個朝廷和社會的壓力,發出檄文強烈譴責了西北部落不守契約的行為,聲稱如果不能及時交出凶手,大淼將堅決維護人民利益,不惜以戰爭的形式討回公道,同時令六皇子玄浩隨時準備領兵出征。

聽到這個消息,傅鳶在府裏氣得大罵沈煜:“都是你!說什麽一定要在今年新年結婚,害我敗給那個臭小浩了!”

檄文發到西善,眾部落都說洗劫商隊的不是自己。玄浩還在因為采女的事情而心裏不爽呢,當下領著一支高機動騎兵在草原上四處點火,將與大淼沒有貿易的部落都給洗了一遍,當這支部隊滿載而歸的時候終於碰到了那隻劫掠商隊的部落。

其實這並不是一個部落,他們都是由在先前戰爭中被打散的各部族人員組成的,居然正是上次圍了玄浩讓傅鳶來救的那批人馬,他們劫掠經過自己地盤的往來商隊,隻是之前沒傷人命,故而那些商隊全當損失一點貨品就算了,可這次下手沒了輕重了,又鬧到玄澈的耳朵裏,他們就倒黴了。

玄浩碰到他們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上次狼狽逃跑不但讓傅鳶給囂張了起來,還被四哥罵個狗血淋頭,等玄浩修養好帶著大軍回頭的時候就找不到人了,這回撞上了再沒有放過的道理。

玄浩指揮著精兵將這支烏合之眾絞殺殆盡,又帶人到他們的老窩裏掏了個幹淨,最後的戰利品還是又叫了一支運輸部隊才運回去。

西北捷報頻傳,十月底,傅鳶和沈煜結束了婚假去了長江邊,而玄浩也終於將西北搜刮了幹淨,凱旋而歸。

注1:我忘記將軍之女結婚是什麽樣的了。貌似三國的時候紅嫁衣還隻是平民用的,貴族用的是白色,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化的。這裏就借用大家最熟悉的說法吧。

注2:最早的蓋頭約出現在南北朝時的齊代,從後晉到元朝,蓋頭在民間流行,後成為新娘不可缺少的喜慶裝飾。這裏提前一點讓它出現。

注3:鬧洞房的習俗從漢代開始產生,當時大概是個別人的“聽房”行為,到了唐代就變成集體作戰,成了現在的“鬧洞房”。鬧洞房的時候無論如何戲鬧,如何難以接受,新娘都不能生氣。若氣走了鬧洞房的人,將被視為是新娘的任性,人緣不好,日後的光景就不會好過。不過傅鳶的性格嘛……